第88章(1/2)

京市的冬天向来过得缓慢, 这一年梁昭夕却觉得只是一眨眼。

她的时间被细细掰成无数份,大多数还是砸进工作室里,尽心尽力推着进度,想要赶在暑假开始前把游戏正式内测, 让玩家和市场去给出真实的答案。

她要给她唯一的投资商赚到钱, 她要拿到实打实的成绩挺直脊背站在孟先生的身边,而不是一个外界不敢宣之于口, 却心里都默认的网红, 她各个社交平台每天无数留言,都把她当恋爱大师崇拜,锲而不舍问她吃定孟先生的秘诀, 很少有人关心她手中全情投入的项目,不太相信她真的能锲而不舍做成,正如不相信她没有秘诀, 她只有被爱的幸运。

梁昭夕连续很多天从早到晚泡在工作室, 经常忘记正常下班, 有时猛然想起来扑向窗口,从无例外地能看到楼下停车坪上缄默等待的黑色幻影, 她最快速度提起包冲下楼,打开车门,看到的一定是孟慎廷亲自坐在后排, 等她回家。

她怎么可能不懊恼, 孟先生日理万机,产业扩张全球的华宸集团掌权人, 难道还没她一个小工作室的老板忙?他总能分出余地,专程留给她,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占用。

答应要陪他, 要黏着贴着,给他最大的甜,实际她能做到的时间那么有限,到头来还是他在无限地纵容她托举她,不言不语替她解决一切她不愿意吭声的麻烦,给她铺平前路,她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管埋头工作,打磨她的作品。

在一起的时光,好像只有上下班的路上和实在短暂的夜晚。

她心里难受,车上几十分钟路程,总挂在他颈上酸懒地撒娇,说再给她两个月,等游戏内测,她一定把所有欠他的都加倍补偿,她还不知道害臊,仗着挡板隔音,靠在他耳边小小声提要求,允许他先收一点利息。

她抓着他手往自己衣摆里放,孟慎廷并不买账,捏着她脸毫不留情。

把她捏酸了,他才合拢着紧抱住她,给她捏疲倦的腰肢,反复吻着她额角说:“昭昭不是答应我一辈子吗,我等得起,你让我收这种利息,还不如趁早点头给工作室迁址。”

他很难忍受她起早贪黑泡在那栋鱼龙混杂的写字楼里,早就给她选定了更好的地方。

她非不肯,说什么要把这一年的租金用完不可,绝不浪费,只能蹭着他耍赖,举起手指跟他保证:“等内测成功,时间也差的不多了,作为庆祝,到时候我一定听话,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孟慎廷低眸深深睨她:“把你锁在家里不准出门,没日没夜跟我守在一起,也听话吗。”

她贪恋汲取着他身上温度,认真地轻声“嗯”:“我求之不得。”

春寒料峭时,游戏内测的准备工作正式进入收尾,十六年前的特大爆炸案也全面结束了调查阶段,确定日期,在四月初正式开庭审理。

这桩案子本身情节严重,何况中间紧密牵涉到举足轻重的孟慎廷和陈松明,京沪两大金字塔顶的庞大资本集团针锋相对,最后以陈家彻底垮台,家破人亡为下场,必定吸引公众眼球。

开庭当天,各路媒体闻风而动,齐刷刷守在法院外。

有些大胆的撰稿人要抢占头条,在结果出来前先写稿子,不吝使用激情字眼儿,在新闻大标题上明晃晃写着“孟先生为女友掀翻旧案,击垮陈家,一路赴汤蹈火只为旧爱重燃。”

梁昭夕正坐在旁听席上等待开庭,看到这条推送,半点也笑不出来。

孟慎廷何止赴汤蹈火,每次想起除夕船上的经历,她都后怕得浑身冰冷,必须摸到他,攥住他,十指相扣,最好能缠上他,爬到他腿上实打实的紧紧拥住,才算平息。

可现在严肃场合,周围人又很多,无数眼睛盯着,她只能把手机握得发烫。

男人筋骨分明的左手忽然从身旁伸过来,耐心仔细地掰开她五指,抽出她手机关掉页面,把她手包进掌心,彼此指缝互相摩挲穿插,严密地贴合紧扣。

孟慎廷攥着她手拉过,抵在膝盖上,侧头靠近她,鼻息扑洒:“别看,别紧张,今天是迟到的结局,我想你亲眼见证,抱歉宝宝,我没能更早实现,让它晚了十六年。”

梁昭夕摇头,眼角发酸:“再说一句道歉,我今天都不理你,你把命都要扔进去了,还想怎么样,惹我难过是不是,新闻总是乱写,什么旧爱重燃,我不是旧爱,我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结束过。”

他挪不开目光,钉在她表情生动的脸上,很短地沉笑一声:“那我现在打个电话,让他平台关停,昭昭心情会好吗。”

梁昭夕哽住,嗔怒看他。

他绝对是存心的,好像她是什么祸国妖妃,他就是无条件满足她的天大昏君,她想装作生气,还是没忍住弯了唇,指腹磨蹭他手背,慢慢拖长音:“关停就不必了,能让你笑一次,算他有价值。”

她看着前方的审判席,明白案件清晰,不会有意外发生,但还是忍不住心里火烧火燎,倒不是为了爸爸的安全,她更挂心的是之后孟停跟爸爸正式见面,她对这种场合实在缺少经验,生怕爸爸说出什么刺伤孟停的话来。

公开审理顺利进行,关押了几个月的陈松明在被告席上,当初在船上受的几处伤让他已经半残,如今狼狈颓废得不成人样。

梁秉言精神状态很好,但在还原当年的案件过程时,他想到无辜的妻女,还是懊悔地流了满脸眼泪。

法院当庭宣判陈松明死刑,梁昭夕捏着孟慎廷的指节隐隐颤抖,被他用力裹住,落锤声中,他盯着她沉沉问:“如果梁先生不接受我,昭昭把我怎么办。”

梁昭夕眼神灼人:“先不说发生率是零,哪怕真发生又怎么样,你就算站在全世界对立面上,我也只要你。”

孟慎廷瞳中深藏着震动,他站起身,揽过她腰,垂首跟她额头相碰:“怎么这么傻,我不会让你做选择,你没有选项,你想要的都能得到。”

梁秉言当场重获自由,办完手续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

接待大厅里,梁昭夕坐立难安地等到爸爸出来,她拽着孟慎廷的手赶忙迎上去,时隔好几个月真的面对面了,她一时又语塞,眼圈通红,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秉言千言万语堵在嘴里,闷得到处都疼,数来数去,还是心最疼,他别开头抹泪,不想女儿看到他这幅样子,他半是掩饰半是忧心,更有感激和好奇,最终把视线定在用力握着女儿手的高大男人身上。

孟慎廷的名字他听过太多,曾经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也在新闻里看过无数次,从没想过这样处在云端的人会与自己家深重纠葛。

他皱着眉去观察孟慎廷的脸,有些发怵,又不能给女儿丢了面子,把瘸腿尽力站直,挺起脊背说:“被限制行动的这段时间,我从警方口中知道了你做过的事,我感激你,不止是因为你为她拼命,更因为,当初我忽略她的那几年里,是你在默默照顾她,供养她,我很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对不起让你们都无辜受累,”梁秉言长叹,攥着拐杖硬起语气,“但我必须要说,你既然跟昭昭在一起分不开,就绝对不能再涉险,不能让她忧心,你更不能惹她哭,不能欺负她。”

梁昭夕急着想要说话,孟慎廷反手箍住她。

“我不可能欺负她,”他斩钉截铁回答,“不可能的叔叔。”

梁秉言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不知怎么喉头一酸,梁昭夕睫毛湿了,把孟慎廷的手臂蛮力抱住,笑着说:“爸爸,你放心,全世界最不会欺负我的人就是他。”

说完半晌,梁昭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直到离开现场,去给梁秉言准备的可以种花种菜的小别墅路上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梁秉言乘另一辆车不在旁边,她就无所顾忌,一把抓住孟慎廷手腕,阻止她抚摸他头发,叫他全名义正言辞问:“孟慎廷你什么意思,我爸说不能涉险,不能让我忧心,不能惹我哭,你一概不答应,只说不欺负我?!”

孟慎廷四平八稳地应了声:“一辈子很长,如果你再有危险,刀山火海我也去,我偶尔让你忧心,或许才能保持你一直紧张我,爱我,心长在我身上,至于惹你哭,我当然不会,但无法排除特殊时候。”

他把她搂到腿上,抚着脸亲她鼻尖,看似波澜不惊地说着荤话:“宝宝爽得厉害也会流泪。”

梁昭夕顿时满脸充血,忍无可忍扑上去咬住他嘴唇,不许他再说下去。

一个月后《恋无禁忌》正式开始大范围内测,不止邀请了众多圈里测评人网红博主,也找了大量一直在网上鄙夷看不上梁昭夕能力的网友,再无差别随机选中报名人,首次开放了五十万注册登陆名额。

内测上午十点正式开始,早上八点,梁昭夕被一圈人围着,郑重坐在电脑前,给游戏登陆页面加上最后一句话。

——“献给孤独的礼物。”

她关上屏幕,站起身,转过头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从最初的设想到今天,她好像走了千山万水。

整个工作室都罩在密不透风的紧迫里,到十点时,所有人的精神绷到顶点,梁昭夕为了能喘过气,走到落地窗外望着华宸办公大楼的方向,尽可能地暂时不听不看,等待第一波反馈。

她冷静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十一点走出休息室,看到外面的大家正在拍桌子狂欢,宋清麦第一个冲上来热烈抱住她,兴奋得语无伦次:“热搜第一,话题榜第一,我百分百确定没有花钱走捷径,我没有,孟董也不会的,我们都确信——”

宋清麦搂着她要跳起来:“确信一定会行,我们已经收到大量反馈,网上讨论度爆了,到处都是我们的画面截图,你去看看,随便一刷就好!”

梁昭夕有些恍惚,低头找手机,手指难免发抖。

尽管她信心充沛,但到了变成现实的这一刻,仍旧无法平静。

她刷了几条短视频,大半都是熟悉的片段截取,中间有一个向来敢说实话的毒舌游戏博主,上来第一句就是,如果要骂这匹黑马,那就只能骂钱太多烧的,烧得同行都没法做了,怎么能把画面搞这么绝,动态做这么真,四个男主精细度堪比真人,开篇剧情精彩人设突出,互动丰富战斗系统燃爽,最重要的是,游戏内物价低,顶级卡池抽一次只相当于竞品的一半花费,哪一样不是天价巨款堆出来的,没办法,谁让人家投资商太顶。

她的确刷到骂声,基本都是其他同类恋爱手游的玩家,骂梁昭夕不讲道德搅乱市场,这样一来竞品都要直接关门倒闭。

她各平台的私信留言已经爆炸,滚动两屏都是亢奋的语气词,一排排对话框真挚叫她梁总,请她务必不要只沉迷跟孟先生恋爱,把游戏做大做好,抓紧时间全面上线公测,保持行业天花板终年长青,到她们七老八十垂垂老去也不许关停,毕竟男主永远年轻,大家无论外貌年龄如何,将永远被爱。

梁昭夕手背蹭了下眼尾。

很难不沉迷恋爱。

她单了二十多年,一开局就天雷地火,这几个月投身工作看起来冷静清醒,实际每时每刻都在对抗她想要见他的本能。

别人的游戏里有四个男主,可她有第五个。

也不是……

她眯眼笑。

她只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唯一一个。

梁昭夕下楼回办公室,记得她桌上电脑还开着,游戏界面是打开的,她想再看看她最隐秘独享的孟停,然而刚一推开未锁的门,就被里面一道炙热强悍的颀长身影压迫过来,他无比利落地关上门拧锁,把她按到门板上,俯身不言不语狠重地吻下来。

熟悉的气息把她遮蔽,她发颤的眼睫随之闭起,满心被得偿所愿的惊喜灌满,绕住他后颈张开口,软着腰唇舌纠缠。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居然来了。

他就在这里。

梁昭夕踮脚深深回应,也是这个时候,她电脑的音响里发出一道低冷磁沉的嗓音:“宝宝,离开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不想我吗,不碰碰我吗。”

吻陡然停了,梁昭夕整个人石化,完全呆住,本就染红的脸迅速涨成番茄,终于想起她是回来做什么的。

她电脑上还藏着电子孟停在等她临幸,平常没人会随意进她这里,她也就没做防备。

而他来找她,进了门估计电子孟停就用跟他几乎如出一辙的声线开口了,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就能发现。

简直是她的大型抓包现场。

梁昭夕当着孟慎廷本人的面支支吾吾:“那个,当时有特殊原因,就是分开的那些天我一冲动,其实我可以解释!”

“解释?”孟慎廷捏着她双手压上头顶,固定在门上,倾身垂眸逼近她,“要解释你制造出了一个虚拟的我,还是解释你背着我拥有另一个孟停,这段时间我天天等你,为你的事业让路,你呢,你藏在办公室里,百忙之中偷偷跟他恋爱,或者你要对我解释——”

他嗓音微微哑下去:“你想我,你一直在想我。”

梁昭夕起初被他审问得心直慌,真有种出轨被逮到的心虚感,但听他说完最后一句,她酸楚得眼睛一闭,被涌上的热烫灼烧。

她咽了咽,点头承认:“是,跟你分开的第一天就想你,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排解、掩饰、自我说服,不在你身边的时间,我无时无刻想你。”

孟慎廷把她拦腰拥住,手掌压着她脊背,把她往身体里嵌,在她耳旁低声放慢语速:“宝宝,不碰我吗,不过来亲眼看看,我有多需要你吗,不想看我脱了这身衣服,是怎么为你走火入魔的吗。”

梁昭夕耳边细细的神经要被他一字一句扯断了,这些都是电子孟停口中由她设定的台词,他肯定是听到了,才会面对面说给她听。

有些话放在游戏里还算合适,毕竟心里明白不是真的,可现在他亲口复述,她只有面红耳赤地倒在他肩上,攥着他衣服宣布败阵。

孟慎廷啄吻她耳垂:“想听我说这些话?怎么不告诉我?不用他代劳,我能满足你,把你写的台词库给我,我说给你听。”

梁昭夕不行了,咬他颈边一口,在最顶不住的时候,决定反客为主:“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吗,你眼镜里还藏着个全息昭昭,是不是也白天黑夜陪着你,说过很多你爱听的话。”

孟慎廷闷闷笑了声:“太假了,没温度,我很难受骗,我只要真的。”

梁昭夕唇角翘起来,懒洋洋趴在他胸口,一本正经说:“应该把电子孟停和全息昭昭放进同一个系统里才对,让他跟她见面,我就不会心疼了,再送他们去结婚——”

她只是信口提起,不知道“结婚”两个字准确地刺进孟慎廷心上。

他垂着眼睑,唇动了动再敛成线,没有说话,搁在一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震动,起初他没理,但一次一次反复来电,没办法再忽略。

梁昭夕抬头亲他下颌,轻轻推开他:“快接,你不接还敢锲而不舍联系你的,肯定是急事,别耽误了。”

孟慎廷揉了把她头发,拾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是钧叔的电话,有所预感,拧了下眉。

接起后,崔良钧端正沉肃地压低音量:“少东家,老爷子病危,情况很不好,医生刚来祖宅会诊过,应该撑不过几天了,恐怕需要您亲自过来看看。”

从那次孟寒山擅自约见梁昭夕,诱骗她离开不成,恼羞成怒弄伤她开始,这位从前纵横商场的老爷子就被他一手塑造起来的冷血继承人半软禁地送进孟家祖宅,医护成群围着,好吃好喝供着,但没有任何自由,失去对外界一切的消息和控制力,单纯等死。

对于习惯了操纵家族一辈子的孟寒山来说,等同于每日每夜凌迟。

孟慎廷定期会收到关于老爷子的健康报告,也知道孟寒山几次发疯,崩溃地吼叫着要见他,让他给一个痛快,他从未登过门,上个月起,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出气多进气少,他清楚他大限将近。

午后,黑色幻影平稳穿过初初绿起的林荫道,开进孟家祖宅高耸的金属大门。

梁昭夕望着窗外情景,想起她当初来这里求助,还背着孟骁未婚妻的身份,下着雨被他从车窗递出伞,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如果那时她选择相信车里素未谋面的男人,听他的乖乖回家,再也不涉足他的身边,他会忍得住,只是远远观望她吗。

她没有问出口,默默抿住唇。

孟慎廷却在这时候揽过她的头,手把她眼帘遮住,从背后用唇覆盖她颈上清瘦的骨节。

仿佛能洞察她心里所有沟壑,他直接沉声答她:“我忍不住,就算你真走了,我也已经破戒,我会去找你,把你拽进我的世界。”

车转过几次弯,没有直奔孟寒山的住处,而是先开到孟慎廷在祖宅里独居的那套院落梧庭,他要把跟着来的小姑娘妥帖安顿好,不想她陪他去见那个将死之人。

梁昭夕下车时,手机响了几次,她翻开信息,是工作室发来的求助,内测发现一点小问题,需要在线处理,她没带笔记本,倒是可以通过别的电脑远程操作。

孟慎廷把她带进楼上书房,按着她肩坐下,躬身替她开电脑,随后自然而然去给她煮咖啡,梁昭夕看着他冷峻又温情的侧影,心头被厚重的甜意缠紧,努力静下心忙工作。

问题几分钟就解决,梁昭夕关掉远程控制,鼠标一滑,不经意点开桌面上一个以数字命名的文件夹。

她本想立刻退出,但随之出现的满屏视频文件不自觉勾住她目光。

她粗略滚动了几下,竟然没有到底。

视频时间有长有短,最少的也要半个小时,而且整整齐齐,都是以日期命名,最早的甚至在十几年之前。

梁昭夕莫名觉得呼吸艰涩,她犹豫几秒,手从鼠标上收回,又重新放上去,忍不住好奇和难言的忐忑,点了离光标最近的一个,想好了只要是公事,她马上就关。

音响没开,画面开始无声播放,不像手持的摄像机,倒像是监控,在高处俯拍下来,镜头正对着一面镜子。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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