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迁界令(1/2)

第160章 迁界令

“期三日尽夷其地,空其人民。”

清廷的新令像腥风一样在海滨传开,闽南、两广,沿岸百里,顷刻变作人间炼狱。

一日清晨,厦门港口雾气未散。江面上渔舟如叶,码头上挤满背井离乡的男女老幼,柴扉下有人默默啜泣,挑担的汉妇搂紧怀中幼子,老人拄杖静静凝视著家门,仿佛要將屋檐、门楼、槐树最后一次刻进眼底。

“头都剃了,还能怎样?跟著走罢。”

吴阿爹低低嘀咕,声音像夜色一样沉闷。

柴门外,里正带著差役,手里铜锣直响,叫喊著:“两日之后,不走便是逆命!”

门槛上一小撮灰,是昨夜悄悄烧掉的祖宗牌位。吴家本是闽南沿海的穷渔户,祖祖辈辈与风浪为伍,吃的是苦饭,过的是小日子,虽不富贵,总算太平。

吴母怀里抱著刚出生不久的阿五,早已哭干了眼泪,眼神呆滯。婴儿嘬著米糊,偶尔咂巴几下嘴。而老二在屋角磨著锄头,准备上路时防身用,老三蹲在锅灶边扒拉著冷灰,瘦小的身影在晨曦里一动不动。至於老大,早在前些年徵兵打仗时就没了踪影。

“朝廷是好朝廷,皇上是好皇上,还晓得给我们这些苦命人分田。”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皮,苦笑了一下,又低头看看妻子怀里的小婴儿,声音带了点无力的哀愁:“南洋,唉,这么点大的婴仔,怎么熬得过那一路风浪。”

其实他心里清楚,跟著官府,至少活得下去。前几日路上遇见的那个托钵和尚,说自己是大明兵部尚书部属罗子木,要带大伙儿逃去南洋,说得天乱坠。可他不是没下过海,那海上的风浪,

连壮实汉子都能捲走,哪容得下怀里的奶娃儿?

“分田、免赋、剃个头,总比那海上的赌命强些。”吴阿爹暗暗想,心里装著的是一大家子的命,也只能认了。

想到这里,他从床下摸出几块碎银,想了想,又提笔在包碎银的纸上,把那和尚的面貌仔细画了下来,然后塞进衣襟里。他准备把这些都交给衙门,来求块好田,再不济也要保住家里仅剩的几条命。

在他心里,这正是一个男人、一个家主应当承担的本分。至於什么明廷,在他看来,不过是不用剃头罢了。而且那些官老爷、读书人都投了新朝,他一个草民,又凭什么讲什么忠心?

临出门前,他到妻子身边,用手指逗了逗孩子:“娘子,我去县里一趟,给大老爷送几两银子,换块好地。你们守好家门,谁来问都別乱说。”

吴阿母点点头,低头嗅了嘎阿五的头顶,什么话都没说。可老二却忽然小声问道:“爹,你说门会把咱搬到北京吗?”

“官府让咋干,咱就咋干,活著最要紧。”,吴阿爹脸一沉,说完便出了门。

他揣著画,在巷子里躲躲藏藏,好容易摸到县衙门口,刚递银子出来,就被门口的差役一把抢了过去,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取了一块塞进了自己口袋后,才让他进门。

衙门阴湿冷清,墙上只剩几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吴阿爹提心弔胆,一直被带到后堂。

看到那慈眉善目的县太爷,吴阿爹小心翼翼地把画递上,低头道:“老爷,这人前些天来村里化缘,说是明廷什么尚书的部下,要带我们南下。我一个糙汉子,啥也不懂,只想討块好田养活老婆孩子,別怪我多嘴。”

县太爷还没接过画,背心就沁出一层冷汗一一要是在他辖下闹出明军余孽,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但混跡官场这些年,他见惯了风浪,脸上不显声色,反倒压低嗓音,语气带了几分宽和:“吴老兄,这等要紧的事,你可还有哪位同乡知晓?”

吴阿爹小心翼翼地回道:“大老爷,前几天我去庙里烧香,想著求个平安,结果就遇见了那和尚,家里那口子晓得些,別人都不清楚。”

县太爷终於鬆了口气,扯过桌上那页公文纸,边蘸墨边问:“你家几口人?还有老父老母么?”

吴阿爹搓著手道:“爹娘早没了。现下就我、老婆和仁孩子。唉,两个孩子前些年饿死了,只剩下这几个。”

县太爷提笔划拉两下,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这样算,你家就按七口人算,到时新地按人头分,都是好田,不会亏你。”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朝廷厚恩!”,吴阿爹听得眉开眼笑,连连作揖。

“也该让你家人知道这个喜信。”,县太爷拍拍桌沿,將那公文递到吴阿爹手中,假意宽厚道,“这样,你先回去把家人接来,带到衙门来落个户头。如今世道不太平,我派几位衙役跟著你,也好一路护送。”

说罢,县太爷唤来几个衙役,压低嗓子,脸色陡然一沉:“城中混进了前明余孽,你们知不知道!”

听到这话的衙役们自是嚇了一跳,若这事被上级知道,轻则掉乌纱帽,重则掉顶乌纱帽的脑袋。

“老爷,那?”

“全城今夜起不得有人进出,把村口、城门都给我守紧。迁界也提到明日,所有可疑人等,先下手为强。那吴家,一户不留,明百吗?”

待目光確认后,县太爷扭过头,又换上一副和顏悦色,拍著吴阿爹的肩膀,温言道:“去吧,

有本官的人护著,路上也稳妥。”

吴阿爹心里踏实,只觉县太爷果然是“活菩萨”,路上不住地陪笑,还从靴子里掏出些碎银塞到衙役手心,他满心欢喜地想著只要能把家人带进县里,等分到田地,一切罪孽和劳苦都算过去了。

谁知身后的衙役一路无声,却在黑暗中交换了眼色。为免日后添乱,他们盘算著如何让吴家“主动惹祸”,好日后交差。三人走到半路,但面对塞进手中的银子其中一人假意笑道:“吴老哥,这年头像你这般忠顺的百姓,可不多见。”

吴阿爹小心赔笑:“大爷们言重了,小的们就是怕闯祸,只想安分过活。”

进了家门,夜色已深,屋內只点著一盏油灯,灯焰摇曳如豆。吴阿母怀里抱著阿五,正在哄他入睡,门外脚步骤至,她下意识將孩子搂得更紧。老二、老三瑟缩在灶边,屏住呼吸,眼神里满是惶然。

三名衙役进门环视,寒风带著铁锈味灌进屋来,为首那人目光在吴阿母怀里婴儿身上一停,唇角微微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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