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沼泽地(2/2)

虽然陈康特总是强调汉人没有贱民、他们的命都很值钱,但此刻的他情愿拼一把,哪怕死在炮火里。

因为他更怕僵持太久,水师好歹尚能守,陆上那些兄弟们一旦士气涣散,才是真的祸事。倒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杀出条活路来。

不过,看著陈康特始终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黄魁也渐渐把刚才的拼命念头压了下去。

这位爷占吕宋、破瓦城的故事,在营中传得有板有眼,作为传唱者之一的他自是心服口服。论胆气,他黄魁自认不差,可那用兵布阵、权衡时局的章法,终究不是他这种海上討口子的莽夫能比的。

“横竖听康特爷的。”,他心里盘算著,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转身回了舱下。若是此番能回去,他也该留个种了。

海风裹挟著淡淡的腥咸味,夜色渐深,水手们在甲板上低声议论,偶尔传来阵阵笑骂与咳嗽。

黄魁心头虽有一股子焦躁,却还是信得过陈安。

这位爷总有法子,是带他们登家人从泥底爬出来的人,是大明的郡王、泰西的康特,他自有他的道理。

可舱门一闭,外面的风声也跟著止住。

陈安终於卸下了所有的镇定和自信,静静站在昏黄的油灯下,仰望那坚不可摧的法摩沙堡。窗外夜色如墨,城垛上的荷兰旗猎猎飘扬,恍若一柄冷刀横在咽喉。

他伸出右手,缓缓握拳,指节在掌心收紧,试图用那种孩童般的执,把堡垒捏碎一一可一切只是徒劳。穿越到明末,他並没带来什么异能与神跡,所有谋略都只能落在这具血肉之躯与疲惫心智之上。

自穿越以来,他打仗全都是一个套路,那就是造势后再仗势欺人。可现在,却终於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关隘。不是敌弱我强,也不是虚张声势能破局的老路一一他试过以奥兰治的名义劝降,但还是失败了。

屋外的涛声呼啸,陈安一时说不清自己心头那股茫然与无力。他知道,所谓盟友一一暹罗与霹雳,看似情深义重,其实各怀鬼胎。若僵局拖长,补给一断,盟友就会像潮水一样退去,把他和白文选暴露在荷兰人的炮火下。

更让他寢食难安的,是海峡两岸的柔佛与亚齐。

原本这些地方与大明並无深仇大怨,可自从苏禄、兰老岛那几次征服,他为了对那些土著进行服从性测试,便放任那些传教士大肆对土著传教,强行改变风俗。

但这股宗教风暴终究还是惹恼了本地诸国,把他们一步步推到了荷兰人的怀抱一一宗教宽容、

商路开放,反倒让荷兰成了他们的新靠山。

“唉,还是没学会他老人家的精髓,把朋友搞少了啊。”

说实话,陈安对自己一路走来的抉择,並不觉得后悔,他很清楚自己的几块基本盘在哪。若是对那些吕教徒妥协了,那些新归附的旧殖民者、甚至是他的加泰隆尼亚旧部都会略有怨言。

他可不想被所谓的“团结”裹挟,把主动权一点点让给了別人。更何况,这十七世纪的南洋,

哪里谈得上什么博爱平等?

而且在这工业尚未觉醒、蒸汽与钢铁尚未席捲人间的时代,脏活累活何正千百般。汗水、泥泞、血与火,才是大多数人的命运底色。陈安行军打仗、治城守土,最清楚这一点一一总得有人下矿采木、拉縴浚港、餵蚊子挖沼泽,总得有人挥鞭赶牛、流汗种田、肩扛炮弹、埋锅造饭。

兄弟们跟著自己顛沛流离,漂泊至这天涯南海,无非是图个活路,有口热饭吃,有命在世间,

抬头还能做个人。陈安心里极清楚一一这些苦难半生的汉人和加泰隆尼亚旧部,已拼尽气力才换得今日喘息,他断不愿让他们再去做那些最卑贱、最苦累的活计。

这世道里,总得有人背命苦、受磨难。陈安素来护短,对自家兄弟绝不苛刻。

所以这些工作,自然就属於那些今日还敢对他抗衡的亚齐人和柔佛人。若不是如此,那些早早归降明朝的遥罗、霹雳、孟人,又凭什么感受到天朝庇护、恩典加身?

“这马六甲城里的荷兰人怎么不內斗啊?”,陈安嘆了口气,將脑袋闷闷地撞在硬枕上。潮湿的夜风夹著海腥气吹入船舱,他只觉胸口一团鬱结,挥之不散。

“是不是城里人太少,根本內斗不起来?改日等国姓爷在台湾的胜仗刚传到南洋,再在巴达维亚搞搞事。”

说罢陈安抽出了下弥格几个月前从欧洲寄来的信,这信已经被他翻了好几遍,上面无非是荷兰也加入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战之中。

“老卜的新信也快到了吧?”

“等等,信!”,陈安猛然定住,证地盯著指间那张薄薄的信纸。烛光摇曳,他的影子在船舱壁上晃动,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种近乎电光火石的灵感搜住了他,脑海中那层层迷雾像被利刃劈开,全新的破局之计缓缓浮现。

这风帆时代每一封信所经歷的漫长跋涉一一从阿姆斯特丹到巴达维亚,从巴塞隆纳到他的桌前,任何一封急信都需数月才能抵达。而正是这种信息传递的迟滯,为他留下了操纵局势的空隙。

相比於他,本土陷入战火的荷兰人更渴望来自欧洲的情报。

所以与其一味强攻,不如围而不攻,將城困死於孤岛。等到时机成熟,便可趁荷兰人音讯不通、心神惶惶之时,偽造一则合理並足以撼动人心的假情报,让流言入城,动摇其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