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洗罪业(1/2)
第136章 洗罪业
睹波焰塔,这座因阿瓦国王敏康之手而生的佛家圣地,如一位沉默的古老见证者,静佇於江岸高地。
塔身被岁月斑驳的金砖层层包裹,晨曦下如云中佛影,淡淡浮现於江水波光之间。传说敏康王斋戒七日、步行三里,將第一块金砖亲手嵌入塔基。
自那一刻起,这里便成了王朝与佛法共治苍生的纽带一一每一位新王加冕,
都须亲至塔前焚香,祈福,宣示天命在己,社正统。
歷代王朝更替,睹波焰塔始终是阿瓦城的灵魂寄託。就连东吁的莽应龙,也未敢弃佛塔於不顾。他的子孙们,亦在这里寻求过庇佑。
而今,这座见证无数权力更叠的佛塔,却再无往昔祥和。
塔门前披甲执戟的士兵列成两排,申叶未乾,靴底裹泥,眸光如狼。更远处,炮台沿江而筑,竹棚营帐里兵刃森森,精甲侍卫缓步巡逻,眼神阴冷,连僧侣都要低头过岗,搜身方可放行。
江风挟裹著潮湿与硝烟,顺著夜色无声地渗入塔外密林。
树影间斑斕陆离,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也感知到了动乱將至的不安。
林中,一队异域面孔的亲兵悄然疾行,泥水未乾,靴底黏著新鲜的江滩淤泥。
陈安走在最前,心头始终悬著一线警觉。政变前,他便与亲兵约定一一事成之后,在睹波焰塔下会合。
塔影依旧隱约在枝叶之间,风声便已先行传来。在陈安刚下令戒备时,便听到了胡安的声音:“伯爵,睹波焰塔已有重兵戒备。”
隨后胡安带著几名加泰隆尼亚壮汉从侧林跃出,动作乾脆,气息绷紧。
“什么?”,陈安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眉头依然紧皱。
胡安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国王彬德莱的人,刀枪排列如林,还布置了三层岗哨,塔顶还有弓弩手。”
陈安取出望筒,望向远处佛塔,只见塔门口的铜铃隨风微晃,隱约传来法號诵经与兵器撞击的杂音。
他略一沉思,便已明了缘由一一此刻,缅王莽达,也就是彬德莱,必然就藏身於塔內。
並不是只有他知道这里视野开阔,退路又近水,作为国王的莽达显然也知道。再加上此地有佛法镇魂,自然成了他在內乱中禪修的不二之地。
“看来莽达也没有那么蠢。”,陈安轻嘆一声。或许可能真的有所谓命运,
將所有人引到这咒水之难的发生地。
远处佛塔泛出柔光,仿佛守护著整座城池的最后一丝安寧。
陈安微微摇头,收回凝望的目光。
林间雾气越发沉重,泥土的湿意透过靴底蔓延至脚踝。他低声向胡安问道:“现在弟兄们还剩多少没归队?”
“除了贝尔纳特和那些跟卑明走的,其他人都到了。”
陈安点点头,拍了拍胡安的肩:“还是要把卑明身边的接出来,先埋伏到塔南的树林里,不能让卑明知道我们已经倒戈的消息。今晚风声紧,若有变,便以火光为號一一千万別擅自出动。”
胡安应声,带著人无声撤入树影深处。队伍消失在枝叶婆娑的暮色中,连甲胃的摩擦也几乎听不见。
夜色渐渐发亮,水雾沉沉。
密林间虫鸣不断,似乎连每一声都夹杂著危险的讯號。远处传来的佛號、鼓声与士卒號令,和著巡营士兵的脚步,像潮水一样压过来。每一滴树叶上的露珠,都像是掛在刀锋上的寒光。
他们伏身於一棵老榕树下,树根如苍龙盘绕,將眾人的身影严严实实遮住。
树影间,陈安的亲兵持弩握刀,静静观察著林外的一切风吹草动。脚边横陈著六具缅军斥候的户体,血跡已在泥土里渗开。
陈安靠在树干上,虽然他胸有成竹,却还是默默观察塔外军队的调度。营帐间来回巡逻的火把时明时暗,偶尔传来几声呵斥和马蹄声。
偶有几名僧侣脚步急促地从塔门进出,手中提著粮囊或油灯,和军士低声爭吵,语调里满是焦虑和不甘。
今夜,佛塔不是净土,而成了风暴的眼。
塔外的一切紧张躁动,皆因莽白大军已然抵达。
攻破宫城的那一刻,莽白並未尝到胜利的甘甜。
兄长莽达的影子依旧盘桓在每一道门槛之后一一但这个影子的主人却不在宫城之中。夜风中,血腥味混杂著檀香,刺得他心神俱裂。
宫內僕从的袁號还迴荡在耳边。
严刑拷问之下,他们终於低声哭诉一一莽达已携王冠与金印,遁入睹波焰塔,披僧袍禪修而去。
那一瞬,莽白心头微震,寒意沿著脊背蔓延一一这棋局还未收官,便已换了天地。
但他也没有犹豫,翻身上马,亲自率兵继续南下,铁甲如林。
泥泞的江畔庙宇,还有那高耸的佛塔,在火光与刀影下浮现一一那是阿瓦最后的神圣,也是权力与信仰交织的囚笼与坚城。
莽白静静地望著那列阵江畔的半圆守军。
佛塔的剪影在夜幕下巍然不动,塔前寺庙里,火把如林,长戟交错,亲兵们背水列阵,士气高昂。江水在塔基下缓缓流淌,映著天边稀疏的星光和微明的曙色,仿佛在暗示著这场对决的无可迴避。
可他没有丝毫退缩。
多年来,正是他在疆场上为国杀伐、镇压叛乱、爭夺天下,兄长不过安坐庙堂、深居宫闹。
此刻的莽达身边,已经再没有一员知兵的旧將。那些守卫佛塔的亲兵,不过是昔日受恩深重的死士,他们拦不住他。
莽白挥手召来旗手,令旗舞动,队伍也开始重新列阵。
一道道命令和星光一同切割著夜幕,铁甲兵、藤牌手、弩手迅速成列,將江畔的守军牢牢钳住。
夜风自江面袭来,带著佛塔檀香、兵刃铁腥,也吹拂著他额上的冷汗。
今夜之后,一切都將尘埃落定。兄长若死,自已为王;若功亏一簧,等待他的,將是身首异处、甚至族灭亲亡。江山如棋盘,权柄如寒刀,从无温情可言。
他自幼便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是那个屡屡让步、被教导隱忍的庶子。可今日,他再也不愿退让。哪怕在佛前造下杀孽,也要一刀斩断所有虚偽的慈悲,斩断这命定的孽缘。
而塔中的莽达並未著甲,依旧是一身僧袍,盘坐在一张金色的佛毯上。
岁月与惊惧早已將他的脸庞漂白,眉间全是灰暗与疲惫。佛前的他,神情里早已藏起了国王的锋芒,只有飘摇未定的孤独。
他的身侧残留著数千忠勇亲兵与几个从少年时代便追隨自己的老僕。远处一隅,王后与世子偎依在佛塔外侧的阴影里,几名侍女悄然拭泪,无人敢言。几位年迈僧人衣袍染尘,正低头跪拜於莲座之下。
塔顶佛像金身俯瞰著眾生,法相庄严,香菸繚绕间,却再无往日庇佑眾生的气象。
莽达静静望著这一切,心头却只觉梵音愈发遥远。那些低喃祈福的老僧、亲信、侍女、家眷,都仿佛已经与他隔了一层朦朧的烟雾。
他只能低头摩腕上的佛珠,指间微颤,脑中杂念翻涌。
自儿时起,莽达就没把这个庶出的弟弟当过真正的对手一一自己是嫡子,是天生的王,莽白只是那个被父王训斥、被兄长压制、从不敢性逆命令的影子。
年幼时的每一场棋局,每一次较量,都是自己技高一筹一一无论怎样胶著,
最终总是莽白在残局中败下阵来。
这些年,他一直坚信,这命格不会轻易改变。
哪怕这一次,莽白胆色出乎所有人意料一一他竟敢插手城防大权,公然绕开兄长,收揽兵权。
而在那一夜,王后也强闯入內殿,泪水横流,痛陈城中动盪,宫外刀兵、宫內暗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將一切变局看作自己的棋局。
虽说是闭关禪修,但作为国王的他,那些宫中和城中的事他一直瞭然於胸,
於是在王后的请求之下,他顺水推舟,將禪修之地迁到了睹波焰塔。
这里地势居高临下,塔基紧贴江滩,既能居高守御,又留有隨时可撤退的退路。只要情势再变,他大可以弃阿瓦奔旧都勃固,借江水天险与宗庙正统,重新號召忠臣旧部,东山再起。
他自以为一切谋算都已安排得妥妥帖帖,心头甚至还残留著几分傲的自信。
自小到大,哪怕再艰难的局面、再诡的人心,终究都是他这个嫡长子在残局时扭转乾坤,翻盘得胜。
哪怕此刻叛军將至,塔外兵锋如林,他依然固执地相信,只要等到德钦梭带兵前来,只要旧部忠臣未散,棋盘就还有逆转的机会。
此时莽达甚至开始在心中想像起了待风云反转、局势底定之后,莽白披甲伏地,泪流满面地向自己请罪,而他则端坐在金莲座上,脾睨一切,只需轻抬手腕,便可隨意决定,是宽宥兄弟一命,还是让他永远逐出王庭、流放天涯。
就在他沉溺於胜利幻影的一刻,忽然,佛塔之外东北高坡上骤然升起一柱柱狼烟,黑影撕裂夜幕,如剑指苍穹。紧接著,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像是大地深处涌动的风暴。
佛塔內外的士卒与僧人纷纷停下动作,凝望烟柱。夜风里,一切都凝固在这瞬息之间。
莽达瞳孔骤缩,握著佛珠的手不自觉收紧,掌心儘是冷汗。他怎也没想到,
这庶出的孽子,竟会为了王权不惜通敌一一甚至,勾结那帮从南方赶来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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