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山顶公(2/2)
即便如此,巴因东也清楚眼下的形势,正面爭锋只是送死。
他选择暂避锋芒,將最危险的城东、城北两道城门交出去一一“让你们去对付明军!”
只有宫城与南门,他死死不放,无论来多少调令、多少卑明兵,都决不让步。
“等国王出关,就会如佛陀降世,荡涤这城中的祸患!”
每当夜深人静,巴因东在宫门角楼上独自守望,总要这样低声自语,仿佛只要咬牙撑下去,佛陀便能垂青。
王都总是排外的,阿瓦城也不例外。
敏耶觉的新兵进驻,看似气势如虹,实则四处碰壁。
卑明兵对地形人生地不熟,夜间点名常有士卒走失,甚至误闯到贵族宅院被家僕痛骂。
巷口黑影里,时不时有石块和瓦片飞来,砸得巡逻兵狼狐不堪。
城里的世家少爷们调皮捣蛋,把小木鞋、小石子扔进卑明营寨,嘴里骂他们“外乡鬼”,闹得营中人心浮动、怒声不止。
但敏耶觉早已无暇顾及这些浮於表面的骚动。他自信大局已定一一手中的兵权已握过半,宫城之外的防线尽数收入掌控。
至於那些贵族的暗流、百姓的咒骂,在他眼里,不过如秋末残草,风雨一来便归於尘泥。老贵胃们的倔强,不过是暮秋枯枝,眼见將要化作新政权的养分。
现在,他唯一等待的,就是最后那一击一一將宫城与南门的抵抗彻底击溃,將所有五族死忠一网打尽。
而此刻,这最后一击,正悄然逼近。
莽白策马飞驰在返回阿瓦的泥泞官道上,身后亲兵如影隨形。
马背上,他忽然想起了儿时和兄长在王宫深院里下过的来自大明的象棋。
那时的他,总能凭著敏锐的直觉和一丝狠劲,將兄长莽达一步步逼到棋盘最角落一九宫尽头,教他下棋的人说那里是名为“山顶公”的死地。
兄长棋力不济,总在困顿之际面露窘色。
但他却不敢贏。
因为一旦贏了,兄长会红著眼晴摔棋子,父王则会勃然大怒,训斥甚至鞭打只会落在他的身上。
於是他学会了在即將胜利的那一刻收手,让棋局回到和缓的起点。
如今,父王已归於尘土十余年,兄长也坐到了父亲的王座上。而他,终於不用再掩饰自己的锋芒。这一回,他不再收手,不再退让。
他要用自己手中的车马炮卒,贏下这局。
此刻的缅甸並不止一位『山顶公”。
大金沙江之西,江风带著江心的水汽扑进行宫。
永历皇帝朱由榔静坐案前,面色苍白,神情淡然,仿佛一尊泥像,被江畔暮色一点点吞没。
而黔国公沐天波却一直在窗侧步。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可满脸写著警觉与不安。因为宫墙之外,缅甸守军旗帜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轮调动都悄无声息。昔日熟悉的將士一夜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生面孔和陌生口音。
他的心头浮现出最糟糕的猜想一一若是白文选或是李定国大军来救,那缅人自会来此地覲见陛下,请陛下下旨退兵。
可现在·—竟无人来稟!
所以来的可能是吴三桂和他的清军。
他想起象棋里的『山顶公”,那种被逼到九宫绝角、无路可退的压抑一一大明江山从北京一路退到缅甸,如今的天子,何尝不是一枚“山顶公』?
可“山顶公”不一定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子未绝,棋盘上便还有迴旋的余地。哪怕残局再劣,只要善用残余棋子,哪怕是挪移一步、借力突围,也未必不能扭转乾坤。
夜风翻卷烛火,映得影子摇曳。
他的心头,既有不甘也有冷静的算计。
身边已无武装,只有寥寥心腹可用。可就是这点残力,也要搏一场。守旧、忍让只会死得更快,只有主动出击,才可能为大明留下火种。
杀机渐起,宫墙高悬,江水流远,人生如残局,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马吉翔与李国泰,这两个狼狐为奸的奸侯,必须率先除掉。
然后劫出太子,衝出重围,奔赴江东,哪怕只剩一骑,也要投奔李定国的军中。倘若连这条路也被截断,那么就只能捨命突围,远遁遥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