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卑明(1/2)
第122章 卑明
明永历十四年,夏末。
伊洛瓦底江的晨雾像旧王朝的魂魄,缠绕在卑明城的码头与堤岸之间,未散的夜气与河面上漂泊的小舟融为一体。
码头上传来船夫低声的歌谣,像从大地深处传来的语,在湿润的空气中荡漾。
河水轻拍板,远处的渔火隱约可见。清晨的风还带著泥土与稻穀的气味,南洋的一切都是温软的,却也隱藏著腐烂与死亡的味道。
陈安藏身在贝尔纳特的护卫队末尾,身披蓝色短披风,腰佩西洋马刀与燧发枪。他在薄雾里步,甲胃与皮靴的摩擦声仿佛遥远的前尘,像是某个陌生的梦境。
他的手微微汗湿,却始终平稳地握在刀柄上一一故国胡尘,巴黎冷雨,南洋旧梦,此刻都静静收敛在心底深处。
此时,他不是谁的將军或是谁的伯爵,只是贝尔纳特的一名护卫,是这个异乡队伍里一枚沉默的棋手。
市集渐渐甦醒。曙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拐过一条窄巷,青砖墙下,一群孟族妇女在清晨的薄光中跪地洗衣。
她们的手在浑浊的江水里搓洗著旧衣,动作木訥,带著麻木和习惯。巡逻的士兵踢翻了她们的木盆,冷笑著驱赶。
缅族孩子们一边笑闹,一边追打著那群狼狐逃离的妇女,泥浆和羞辱一样肆无忌惮地飞溅。这里的苦难仿佛是空气的一部分,早已习以为常。
街角的粥铺刚刚起锅,咸鱼与大米的香气混著淡淡泥腥,令人想起千里之外的嘉陵江边。锅灶前,东南亚老人正在蒸米捣椰,铜壶里煮著苦涩的茶叶。
身旁的胡安低声咕儂:“这里的人,过得比我当农奴时的还惨。”他的眼中有愤,有怜惘,
也有对不公世界的厌倦。
陈安嘴角动了动,没有回答。他分明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每一块砖都在隱隱震颤。这震颤则是来自一位正在地上倒卖鱼乾的渔民,不用猜就知道他是孟族人。
那人的目光灰濛,像一只受伤的水獭,看到缅兵过来,神色中全无反抗,只是下意识地缩著肩膀。
几个缅兵步走来,粗暴地踢翻一个摊位,咒骂著要收“王税”。地上的鱼乾滚入污水沟里,
一阵腥气扑鼻。
贝尔纳特微微皱眉,胡安终於忍不住上前两步挡在车边。缅兵认出是来找总督的洋人队伍,鼻子哼了一声,没再滋事。他们早就听说,这些外来的西洋商人人是总督最近的“座上宾”,谁都不敢轻易惹事。
缅甸东吁王朝的光芒早已蒙尘,莽应龙的余威早已镇不住分裂的民族。
而在卑谬,这个南部的贸易小城,扎根的异族、精明的商人,混杂在王权的阴影下,各自寻找著活路。
贝尔纳特走在最前,身材虽不高大,但这些年和卑明总督莽白的交流中,让他的面容总带著南欧商人惯有的慵懒和讥消,这帮缅人太自大了。
他的鬍子颳得不够利索,肤色在南洋阳光下晒得黑,步伐却始终不紧不慢,像是来赴一场旧友的宴席。
但只有贴身的护卫才知道,这样的仪式感是与缅甸官员打交道的必需品一一真正的危险,总是从一杯淡酒或者一串微笑开始。
而这一次,他特意穿著印著巴塞隆纳家族徽记的深蓝外袍,胸口別著白银怀表,像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来头不小。
穿过杂乱的集市,队伍终於到了莽白的府邸前。府门低矮,砖墙上爬满铁线莲。门口两尊大象石雕间站著四名缅兵,手持生锈的鸟枪,却將长刀磨得闪亮。
院子里,皮肤黑黄的孟人苦工正搬运沉重的陶罐。院墙边种著一排蕉叶,阳光透过时影影绰绰。
领头的老兵鼻子高高翘起,用生硬的加泰隆尼亚语问道:“哪位是贝尔纳特?”
贝尔纳特让翻译向前亮出加泰隆尼亚文和缅文的书信与贸易函件,脸上依旧带著笑:“请转告总督大人,巴塞隆纳东印度公司、缅甸分公司的总经理贝尔纳特先生应邀而来。”
等候片刻,一名缅族老官將队伍引入前殿。
厚重的朱门轧然开启,厅堂之內,丝绸帷幅垂落,天板掛满用孔雀羽毛和象牙雕刻的饰品。
南洋的潮湿气息和淡淡的檀香混杂,石板地有些湿滑,几名年轻的僕人正低头擦地。偶尔有穿著色彩斑斕纱裙的女子从偏厅掠过,皆面无表情,像雨林里没声音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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