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棉兰(1/2)

第115章 兰

黄魁本是两广户出身。

十年前的某一天,南海风高浪急,他划著名家传的板,载著一些乾货小物,满心想著將生意做得红火些,好早些回广州置办新宅。可他没想到,那趟出海竟成了与家中老母诀別的最后一面。

那日广州城破,火光映红半边天。满清遇顽强抵抗,下令屠城十二天,史称“庚寅之劫”。尸体堆积如山,六脉渠等避难处因暴雨溺死者眾。

而等黄魁漂回岸边,城已为废墟,亲族离散。黄魁曾以为自己是海上游魂,风浪就是命,却未想过,命会这样决绝地与他断裂。

於是他开始在大海上流浪一一南下北上,走私、贩盐、运私货,甚至帮残明的孤忠偷运急信。

刚开始流浪的时候,还护送过一对残明的使节出海一一那是一对奇怪的组合,一个大鬍子夷人当主使,副使则是一个还不到弱冠之年的汉人。

这些年来他跳荡力斗,把舱司擼,追本逐利,靠一身蛮力討口饭吃。

年年海浪拍岸,年年有人换了新船,但大多还是逃不过船毁人亡的命运一一那一夜他目睹他们的船在吕宋外海被海盗火烧,火光中,他孤身跃下,浮浮沉沉才捡回一条命,漂到了吕宋。

吕宋的码头是苦力们的乐土,也是他们的坟场。

五年里,黄魁的肩膀和双手逐渐粗糙,老茧像石子嵌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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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严禁汉人持铁製兵器,连一把锈菜刀都要小心藏著。他们也被禁止造船,连片竹排都视作眼中钉。日子里,他受尽红毛番的冷眼,甚至还有土著的欺辱,只能低著头,任人驱使。

偶尔有来自北方夜风吹过海港,带来家乡的潮腥,他会蹲在岸边,眼里有海雾,也有不甘。

直到有一天,马尼拉城突然乱了起来,然后没过几日便投降了。新来的红毛番们反倒奉一个叫陈康特的汉人为主。

那些平日里眼高於顶的红毛番,见了此人,竟如鹤鶉一般恭敬。陈康特的名號,在坊间传得神乎其神一一有人说他是西洋上主的天使,能叫那些眼高於顶的红毛番俯首贴耳;有人说他能起死回生,夺命的热病都能治好。

黄魁却只冷眼旁观。他觉得病和自己无关,命一直在风浪里,能不能活下去靠的还是双手和一口气。

不久后,城里的风声换了调门。旧日的红毛番们被抓了起来,平日欺辱汉人太甚的都被吊在了广场上,而汉人们也头一回堂堂正正分得由地。

黄魁自然也分得一块地,初时还有几分新鲜,日日挥锄耕种,夜里抱著破草蓆睡在田硬边。

但风浪人哪里种得了地?他种了十天八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便渐渐怠惰。眼见收成无望,

他索性把地贱价卖给邻居,自个儿溜回港口,准备找一份新的营生。

港口还是那个港口,只是码头的铁链旁新插了面新旗,上头写著他认不得的字。码头上甚至还有几个西洋番主动给他打招呼,说要让他帮忙起名,著实把他嚇了一跳。

这几日,黄魁总站在旗影下,正琢磨该找什么营生,忽然街头巷尾都在传:“陈康特要徵兵了!”

他心想,自己在海上討了大半生的命,耕田不过苟活,不如搏一次。甚至没关心军餉,他在招兵榜前报了名一一算是第一个,但不是唯一一个,在他之后还有近万人投军。

那一日,酒肆门外站满了和他一样的旧日苦力,有人赤膊,有人打著补丁的裤脚,每个人眼中都藏著一点微光,像是夜海上的渔火。

在经过了一月的训练后,他们便开拔了。

出征前的那天,营地上搭了个高台。几个汉官吆喝著分发枪和矛,一箱箱火枪摆在阳光下,枪身发亮,刺鼻的硝味直衝天灵盖。

黄魁摸到火枪,只觉掌心烫得发麻。这玩意儿沉甸甸,不像刀那般趁手,更不似船擼一推便动身边有个精壮汉子低声抱怨:“康特这般小气,只发火枪和刀,连甲都省了。让咱们光著膀子去拼命,这不是要命嘛!”说罢他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水塘,激起眾人心里一圈圈的涟漪。火枪的威力他们到都见过,然而真到要命的时候,总觉得还不如身上一层铁甲来得实在。

许多新兵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单薄的衣衫和赤裸的手臂,心头七上八下。有人小声嘟,有人咬牙瞅著那箱火枪,眼里藏著不安。

黄魁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是摸了几两碎银,去了市集的铁匠铺。那铺子里叮叮噹噹,满地铁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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