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改土(2/2)

身份的落差与家族的裂痕,在新旧交替的乱世里暴露得淋漓尽致。

但他们无能为力。

而与林家同村的周家,命运则截然不同。

老周头原本只是个逃荒过来的穷农,早些年安分本分,不攀高枝,也没什么门路。

新政闹腾起来时,既没托人送礼,也没想著去和官吏搭话,反倒带著全家躲进山里避难,

而丈量那天,因为嘴笨,最终只分到两小块地,还是挤在村尾最低洼、年年积水的地方。

这让周家的二儿子气得直脚,准备晚上摸黑去找丈量官吏理论。

可刚出门就被邻居堵在巷口,讥笑道:“你要有本事早去求人,等到现在闹啥?如今规矩明著写著,靠老法子吃饭早就不灵了。”

一句话把周家二儿子的脸憋得通红。

家里头的气氛格外沉闷。父母心里明白理亏,只能低声劝孩子:“往后咱还是安分点,別再惹是生非。”

夜深了,老母亲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著院外的夜色,抹著眼泪。她心里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一过去给人家做佃户,虽说粗茶淡饭,但一年到头也饿不死;如今成了“地主”,地倒成了个笑话,反倒一夜之间成了最穷的。

村里人看著林家和周家的命运此消彼长,背后议论纷纷。有人私下里摇头道:“你看,这年头就看谁能搭上新主的船。林家虽鸡飞狗跳,终归有门路。周家这样老实巴交的,只能成孤家寡人。”

可村里的人並不知情,丈量时报下的地,並不代表最终就能归到自己手上。

所有人以为仗著亲疏、钻了空子,能多分一块肥田,却不晓得陈安早已看穿田间地头这些小聪明一一每一笔契约、每一份名单,最后都要过他手,拆散、重新安置。

等到地契正式下来的时候,岛上所有的大族都被打碎、分流到各处。老周家原本分到的两块低洼田,早就被重新调拨,他们反倒得了一块临河的新田。

至於原来那两块地,周家二儿子至今也不敢回头去看究竟归了谁,只知道那位官吏因为这点猫腻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还被命令给那户倒霉蛋买了一头牛做补偿。

而在新村安顿下来后,老周头这才想起了人情世故,特意拎了两只自家养的肥鸡,往管村的官更家门口走去。

分田之后的日子里,总督府门前多了不少土產礼物。

村里头的鸡鸭、丝绸、醃腊味,隔三差五就送到府上来。陈安都一一收下,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在帐本上记上一笔,然后再回给他们一包等价的种子。

其实来到这里后,他也发现这些种子从巴塞隆纳带来的用处並没有想像中的大一一先前西班牙人已把美洲的作物传到了这片土地,田间地头早就有玉米和番薯的影子。

有些老汉亲自把鸡抱进来,站在门槛外捏著帽檐低声道谢,末了还忍不住偷偷警一眼这位传说中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新主。

“多谢康特爷,往后咱们一定好好种地。”话说出口,老汉手里的鸡却还捨不得撒手,仿佛这是他留给新总督的最后一点“靠山”。

而分到地的也不止汉人。

那群出身农民的加泰隆尼亚老兵,也获得了土地,或者说是封地。

这些地块大多分布在林加延和马尼拉两大堡垒附近。白天,老兵们一手挥锄头、一手抓火枪,

彼此交错著在田间与岗哨上换班。

田埂边偶尔能听见他们喊家乡的土话,吵著谁种的玉米更高。夜里则轮流巡逻,守著这片离家万里的家当。

到了晚上,巡逻火把在田边亮起,守望著这片离家万里的土地。

有人坐在屋檐下喝著烈酒,有人对著夜色小声唱歌,思念著西班牙山那头的麦浪。土地、枪火与夜色混合,给新村子添上了几分异族乡愁与粗的安全感。

在马尼拉城外,士兵的封地之间,还有一块被人柵栏围著的土地,新翻的泥土鬆软湿润,几排稚嫩的树苗安静地生长。

这里是陈安亲自过问的田地一—

金鸡纳树的实验林。

他经常会在黄昏时独自前来,一边记下苗木的位置和长势,一边吩咐亲信:“盯紧了,今年谁敢踩坏一棵,按军法处置。”

偶尔有老兵巡夜经过,悄声问他:“伯爵,这树是能长出金子吗?”

“这树生的东西啊,在这里,比要金子还要珍贵。有了它,你们要是染了什么热带病,我就可以把你们从死亡手中抢回来。”

他没把这些解释得太明白,但所有心思细密、靠近陈安的人都能察觉,这小小树林,藏著未来岛屿的命脉。

至於那些在暗中与他较劲、设下重重障碍的汉人族长,陈安並未大张旗鼓地清算。

他明白,这些人的罪还不至死,於是,他只是静静地將那些名字一道道点出,把肥沃的田地分给了本家里肯低头的年轻子弟,將这些自翊老谋深算的族长与亲信还有旧殖民者一併发配往三描礼士山深处的矿场。

那里,矿井宛如吞噬光明的巨兽,洞口阴影沉沉。

深坑內常年潮湿闷热,空气中混杂著硫磺、铁锈与腐烂的气味,石壁渗水如泪,淤泥之中蜷伏著毒虫蚁群。

刚下矿时,这些昔日號主还试图维持尊严,吆喝土著,可很快,他们在这幽闭的黑暗和苦役中失去了最后的底气一一威严、权势、族谱,全都被汗水和泥浆冲刷得一乾二净。

陈安偶尔立於矿道之上,静静俯瞰井口那些映著天光的铜铁原石。

他的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感慨一一这些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家族人物,在权力和利益的斗爭中,远比泥腿子、流民狠辣百倍,如今却要在矿灯下与土著斯杀,只为一线喘息。

矿下的爭斗果然很快浮现。

几个族长在亲信的推揉下,很快结成小圈子,从原本懒散的土著矿工手里硬生生夺下了工头的差事。那些夜里在地面上威风八面的权术,此刻都沉入了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