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海上杂记(2/2)
陈安站在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我还没死。”泰维诺轻声说,“果然看別人的故事不如亲自体验一下。”
出海的第四十九周。
冬季的锡兰岛阳光依旧灼热,空气中混著潮湿泥土、椰青、战火与血的味道。
康提王城废墟边的草地上,一块残存的碑石倚著破墙孤立不倒。碑上依稀可见明代汉字:“大明皇帝遣太监郑和、王贵通等,昭告於佛世尊曰——-惟世尊鉴之。”“
“告永乐七年岁次己丑二月甲戌朔日谨施。”
而今,这座岛屿的国王再一次在它的前方跪下,对著一名东方的使节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
“天使啊。”,康緹国王拉贾辛哈二世匍匐在碑前,满脸是灰尘与汗,“感谢您帮臣赶走荷兰人。我愿年年进贡肉桂,以天朝为尊。”
他身后是一眾衣袍破碎、目光惶惶的文武贵胃。
陈安未语,手中执著“天子节”静静而立。阳光斜照在他黑色短衫的衣褶上,那不是汉人式官袍,也不是欧洲军服,却自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肃然感。
而他的身后,站著数百披著火药残跡、留著粗胡、皮肤晒裂的泰西军人。
拉贾辛哈二世很疑惑,为什么这位东方的使节,魔下儘是那些来自西方的士卒,那些残忍的殖民者。
於是,这位东方天使,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想让陈安在驱逐荷兰人后,把他身后的这些欧洲人也带走。
“您———既已替康提平乱,是否也能带走那些泰西士兵?臣恐他们扰我民生—
看陈安没有反应,拉贾辛哈二世便继续说话,试图把一切重新包裹进祖辈流传下的词语里:“为感谢大明再造之恩,我愿世代奉大明为宗”
陈安没有接话。他静静看著那人满脸尘土地伏在郑和所立的碑前,话语低至尘埃,口气却还带著一丝想要掌握节奏的试探。
但那一套朝责辞令对他毫无意义。
克伦威尔已死,英格兰正忙著继位与算帐;而下弥格也顺利地將这场继位的战火从尼德兰一路烧到荷兰西北边境。港口关闭,援军停滯,那些本该横扫印度洋的风帆,如今一个也不会来了。
陈安明白,这就是力量断裂的一瞬。
但即便如此,他也用了整整三日、一百余人,才攻下科伦坡。
他亲自清点了每一具户体,每一名伤兵。他的士卒有人眼晴炸瞎,有人肠子被刺刀挑断,有人染了痢疾还硬撑到最后一轮齐射。
而这些伤员一一就躺在这岛上。他们的血还没干,他们的喘息还在夜里传来。
所以,他暂时不会走,更不会交还任何东西。
他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在应付一件小事,然后开口,语气平静,语速极缓:“宗藩关係,我承认。”
隨后,陈安顿了一瞬,看著王与贵族们苍白的脸,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么谁来为质?”
空气像忽然冷了一截。没人动。
拉贾辛哈二世沉默数息,额头沁出汗。他缓缓抬手,指向身旁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年。
陈安看也不看,摇了头。
国王迟疑,咬牙,又指了另一个儿子。那是长子,年纪稍大,已懂得如何掩饰恐惧。
陈安仍然摇头。
他缓缓抬起一根手指,像是挑抹一个不合格的货物,最终將指尖稳稳落在国王额头方向。
“你。”,他轻声说:“你来当我的人质。”
无人应声。
他站著不动,王跪著不动,所有贵族的呼吸都像被扣在喉咙里,只剩远处一声木樑落灰的裂响。
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没有条约,没有议价。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你们可以换一个王。”
在拉贾辛哈二世捣蒜般的磕头后,陈安看向那些还穿著染金袍饰的锡兰贵族们,一字一句:“全体卸甲,迁入城內。”
“不得留私兵,不得离岛一步。”
他扫视全场,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服的一杀。”
那一瞬间,有人在战慄中失禁。也有人反抗,被陈安一刀將头砍下。
於是再也没有人站起,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连死都不会有太多仪式。
他不需要俘虏,他只需要安静。
“对了,我不喜欢肉桂味,你们以后给我进贡椒和稻米就好。你们知道,大明是慷慨的。”
这个带著泰西士卒的东方男人,让锡兰人再次回想起了祖辈们被三宝太监支配的恐惧。
几天后,陈安划定了据点。
以科隆坡为主港,改建原荷兰人仓库为军营和医院,又沿內港东侧划出五十亩空地命留守部队搭建砖房与船棚。每一块砖都由军需亲手分配,每一份地都登记造册。
他將地图摊在临时设立的指挥桌上,一块块比对海流与风线。对他来说,这座岛只是进入东方的第一个锚点,也是他未来面对西方的第一个岗哨。
营地外,热带雨林闷热潮湿,河边蚊虫四起。他在泥地中巡营时,一名土兵突然晕倒,隨员立刻围上。那是一位西班牙老兵,染了海上寒热病已久,此刻终於撑不住了。
陈安蹲下,为他按住抽搐的肩膀。老兵嘴角抽搐,却还试图行军礼。
“別动。”陈安低声道,“你留下。”
他的语气没有怜悯,也没有悲悯,只有一种绝对的肯定一一你不能再跟我走了。
就这样,他陆续安排下了千余名士兵与水手:有人伤重,有人年迈,有人精神崩溃。
所有不能继续远征的,都被留了下来一一不作驱逐,也不作英雄崇拜。
但更多的,则是为了阻拦荷兰派往南洋的船只,他们需要驻守在这里。
他为他们留下了食盐、医药、工匠,还有八艘可用商船。他知道,这些商船或许不足以支撑起一场海战,但可以守住一块海港,以便未来的贸易。
独臂的波恩被陈安任命为了总督,统筹这里的事务。
一切就绪后,他带走了一千零九十三人。
这是他的精锐,是未来远征更东之地的骨干。
在继续启程的那天,他听著风將帆吹得鼓起,只是静静望著渐行渐远的科隆坡,
他不敢向东看,他不知道那封在穿越初就写下的信是否穿越了战火与风浪,是否真正抵达了某个愿意拆开的手中。
近乡情更怯一一这句老话忽然浮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