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围城(2/2)
雅克一身尘土,双眼血红,衣甲上的血跡尚未乾透。
“姐夫,他们杀光了萨瓦德尔的农民。”他低声说,“那群人已经在投降,甚至准备迎接我们——却全被屠了。”
“包括小孩。”
陈安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只是接著向北策马而去。
三十里外,战旗如林,旌鼓喧天。
那是法军营地,如同一座白昼遗落在黑夜中的王国。
高坡之上,旌旗猎猎,金百合的光辉在火把下宛若熔金铸成,层层叠叠,绵延山头。
营灯如星辰坠地,一盏盏亮起,照见列阵如铁的布列塔尼骑士、南部步兵和炮兵中队;战鼓轰鸣,號角长鸣,仿佛整个世界正屏息等待一场命运的审判。
陈安骑至营前,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披风已落满尘土,面容被寒风划出清晰轮廓。那是一张经歷了太多抉择与杀伐的脸,眼中却还燃著从未熄灭的火。
营前士兵尚欲询问通名,王帐帘后却已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著笑意、轻快又锐利,像寒光划破天幕:“你若再晚来一日,我可就要动手了。”
帘子掀开,火光泼洒而出,照亮那道熟悉的身影一一路易十四。
年轻的国王,尚未亲政,却早已如太阳般居於眾星之上。他著红金王袍,未配王冠却腰佩象徵王权的长剑,长发微卷,眼神像猎鹰,傲慢中透著奇妙的亲近。
“安德森。”他笑了,唇角那抹熟悉的弧度不减当年。
“好久不见。”
陈安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沉声而笑:“好久不见,法兰西的太阳。”
他脱下披风,將尘土与疲惫一併掸落,右手按胸,以东方式的仪礼深深低头。
帐前侍卫不发一言,但彼此对视一眼一一他们都知,这二人之间不只是盟友,更是某种命运共同体的镜像。
路易走下石阶,与陈安並肩,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我那个烦人的教父可没过来。他在尼德兰陪蒂雷纳修炮壕,整日埋头写报告。上次的败仗把他气得三天没吃饭。”
他眼里掠过一丝促狭,隨即又沉了下来。
“不过——我听说你这一路收割得不少。萨瓦德尔的事,我也听说了。”
陈安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低头,语气清淡:“那不是战爭,是焚城。”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你想要的一切。”路易十四走回火堆旁,从一只小木箱中取出数封文与地图。
“大炮、补给、金银,还有一纸盟约一一只要你愿意继续把这场戏唱下去。”
“你呢?”他问,眼中划过一丝期待,“你为我准备了什么?”
陈安抬起眼,语气像是轻描淡写,却落在路易十四的耳中沉重如铁:“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解决宿敌的机会。”
路易咪起眼:“西班牙?”
“不止。”,陈安摇了摇头。
“还有?”
“英国。”,一瞬间,帐中沉静得只剩下篝火的啪声,仿佛连火星都在犹豫下一句台词该由谁来讲。
帐外,旌旗猎猎,马匹步,远处的山风捲动百旗,像海潮一样一波波拍打夜空。风仿佛都屏息,只为等待他们將旧世界推入哪一方深渊。
路易十四沉默良久。
他望著陈安,那眼神不再是年少时初见时的好奇与戒备,而是久经试探后的信任、疑虑、惧怕与悍悍相惜的复杂交织。
“你知道—”他的声音终於响起,像火光下响起的一柄细剑擦鞘,“加泰隆尼亚本是我的。”
“是王冠掉落的一角,是我父王生前梦寐以求的疆域一一可你却把它,送给了查理。”
陈安闻言不怒,反倒轻轻一摊手,像是在酒局上讲笑话那般轻鬆。
“所以你现在有了两个英国。”他慢条斯理地道。
“你要在欧洲称帝,就必须让英伦三岛,永远有两个互相肘的王一一就像他们曾用荷兰、神圣罗马、甚至奥斯曼去撕扯你们的大陆。”
“一个王在他们的岛上祈雨一一等议会投票,等贵族背叛;另一个王在你旗下破城,
替你当利剑。当他们把怒火对准彼此时,就再没有余力来搅你的水。”
帐中一阵沉默,仿佛所有王朝的命运都在这一句推演中悄然翻转。
这不是策略,而是未来,路易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宫廷里的笑,不是法兰西贵族的笑,也不是外交场上的笑一一那是真正由心底涌出的笑意,锋芒毕露,却又带著一种释然。
他拍了拍陈安的肩,就像他们在罗浮宫密谋时那样:“你还是那个安德森。”
“走棋下得又狠,又准。”
他略微收了神色,意味深长地问:“那我那位可怜的表亲查理呢?他算是被你利用了吗?”
陈安神情未动,只是缓缓侧过脸,望著夜色中火光映照的群山。
“查理?”他顿了顿,像是在思索另一个老友的命运,一个传奇耐杀王,“不算。”
“就算他能復辟,回去也不过是个光杆司令。他不是国王,他是旗帜。而我给他换了根杆。”
帐中又是一阵静默。
许久之后,路易忽然轻声说:“我这次—还把玛丽带来了。”
“我们准备秘密结婚。”他说这话时,看了陈安一眼,眼神中有试探、有欣喜,也有某种少年人未泯的天真。
陈安露出一个淡笑,没有多问,也没有惊讶。
只是顺著风吹开的帐帘,望向夜空中那面正在猎猎飘扬的金百合旗,仿佛看见了一个新帝国的胚胎。
战旗掀动,群星低垂,火光在两人之间跳跃,仿佛点燃了两个不同世界的命运交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