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汉使(2/2)
他曾在国际关係学院的课堂上,憧憬著班超、傅介子、安国少季——那些威风凛凛的汉使,在万里之外振臂一呼,便让小国俯首称臣。
“汉军將至,勿动!动则灭国!”
那是他最初选择这条道路的原因,是支撑他度过无数无聊语言课和冷板凳实习的热血梦想。
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表面上似乎圆了他的梦。
只不过这是一场噩梦——他成了那个在歷史尘埃里苦苦哀求援军、最终连一句像样记载都没有的人。
记忆深处,那些无法抹去的屈辱纷至沓来:
威尼斯共和国总督弗朗西斯科·莫林,以冷漠中立为由拒绝接见。哪怕法国大使费尽斡旋,也不过是敷衍地收下一封国书,隨即石沉大海。
而今,罗马,庞大而冷漠的教廷,重演了同样的剧目。
他们被晾在一旁,如同乞丐般等待可怜施捨的召见。
按照陈安所了解的歷史中,南明朝廷寄予厚望的援助,最终连个笑话都不算。
西方没有在他们苦苦哀求时伸出援手,反而是在数百年后,驾著坚船利炮,踏碎清廷,劫掠整个东方。
至於南明?不过是早已腐烂在歷史沟壑里的一具尸骨,连一声嘆息都不值得。
他不禁想起近代史课本上出现过无数次的话——弱国无外交,更何况是將亡的南明。
“嘿!新来的,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钻进陈安的耳朵,把他从记忆与混乱中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隱约看见不远处的一格牢房里,几个人正趴在铁栏后看著他,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打量。
他们说的是一种近似现代义大利语的方言,略显生涩,但他还是听懂了。陈安点了点头。
“你这东方人,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
陈安眨了眨眼,嗓子乾涩:“我……把教皇的兵打了。”
那头顿了一下,接著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不错,不愧是东方来的兄弟,就是猛啊。敢动教皇的狗,咱这儿算你一个。”
“所以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陈安反问。
“我相信太阳是宇宙中心。”
“我们几个是巴尔贝里尼家族的。”另一人紧接著开口,语气里透著一丝不屑与骄傲。
“巴尔贝里尼?”陈安皱了皱眉,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前任教皇乌尔巴诺八世的家族。”那人嘴角挑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你知道的——在位期间敛財无数,惹得一堆人眼红。现在新教皇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全给剁了,然后接著敛財。”
“所以现在坐在宝座上的,是……”
“英诺森十世。”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像是嘴里飞著苍蝇。“小伙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打他的卫兵?你是真命大。”
陈安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记忆深处又浮现出今天早些时候看到的一副画像。
那是——委拉斯凯兹笔下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
当时,他只觉得本能性的厌恶。
那双阴鷙狡猾的眼睛,那双乾瘪却死死攥紧权杖的手,无声地散发著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这位老迈狡诈的教皇,靠裙带关係维持教廷,支持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打压法国,拒绝承认葡萄牙独立;为了家族利益,公然与法国为敌,最终连教皇权威都沦为笑柄。
他睁开眼,回过头看向那个自称医生的狱友,轻声问道:“那你呢?又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那人笑了笑,摊手道:“我嘛,本是家乡的一名医生。哪天醒来,不知怎么就被抓进来了。”
牢里顿时哄堂大笑。
“別信他,”巴尔贝里尼家族的青年笑著摇头,“你仔细看看他的脸,再看看那边。”
陈安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借著微弱的油灯光,他注意到牢角墙上的一尊圣像。
那是个天主形象,雕刻精美,面容慈悲,却带著一种过度理性到近乎冷漠的神情。
再转头看那位医生——眉眼线条、颧骨轮廓,竟与雕像有著八分相似。
“那他们不应该把你供起来吗?”
“他们怕了······”,从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让巴尔贝里尼家的少年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