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谋反重罪灭九族(2/2)

“两位大哥,行个方便,能否容俺稍微整理一下仪容?这副模样过堂,实在有失体面。”

若是在旧元朝的江宁府衙,犯人落到衙役手里,若不能使大钱,漫说喊“大哥”,便是喊“亲爷”“祖宗”,也别想有好脸色看,更别提什么整理仪容。

但红旗营毕竟是蒸蒸日上的新兴势力,军法司更是新成立不久的衙门,内部规矩本就严,且尚未被那些积年的恶俗陋规彻底浸染。

“快点!别磨蹭!”

衙役的语气依然生硬,但终究还是侧过身,给了朱重八一点时间。

朱重八赶紧用粗糙的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试图抹去睡痕和颓唐,又用手指尽力梳理了一下散乱纠结的发髻,仔细拍打整理身上那件已经变得皱巴巴,沾着草屑的囚衣,尽量让自己显得整齐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主动伸出双手,平静地道:

“有劳两位大哥带路。”

两名衙役不再多言,熟练地给朱重八戴上沉重的木制手杻(手铐)和铁链械镣(脚镣),左一右“搀扶”着他,走向军法司大堂。链条拖地的哗啦声在幽深的监牢走廊里回荡,格外刺耳。

军法司典军曾兴为了尽快结案,连日来昼夜不停地分别突审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相关人犯,身心俱疲,眼中布满血丝,但总算取得了连贯且能相互印证的关键证词。

他不敢耽搁,决定趁热打铁,立即提审主犯朱重八。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声响在大堂内回荡,令人心悸。

“威——武——”两旁持棍而立的衙役齐声低吼,营造出森严的审判气氛。

主犯朱重八被带到堂下,械镣声声,他顺从地跪下。

曾兴依照程序,沉声发问。

“堂下何人?乡籍何处?归案前担任何职?”

这“一拍三问”既是规定流程,也是为了打掉案犯可能残存的侥幸和嚣张气焰。

朱重八已经接受了以身殉法的思想准备,自不会再生出任何抗拒心理。膝盖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生疼,但他的腰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声音清晰地回答道:

“罪将朱重八,濠州钟离县太平乡人。归案前系抚军卫第三镇镇抚使。”

曾兴这几日连续高强度审案,经验飞涨,见朱重八这副看似顺从却暗含倔强的模样,知道其心理防线已在漫长的等待中被煎熬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费唇舌进行心理压制,直奔主题道:

“朱重八!本官已连日提审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一干涉案人员,基本查清了尔等违法乱纪的事实。现在本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实供述你的所作所为及作案动机,不得有任何隐瞒欺诳!

若证词无伪,或可视为你有悔过之意,本官可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朱重八其实根本不信这“坦白从宽”的套话。以他对权力规则的朴素认知,坚信自己无论说什么,最终都必然会被定性为“蓄意谋反”的重罪,必然难逃一死,还有极大几率累及家族。

既然如此,再说假话或者求饶,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当即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陈述事实:

“去年十月二十一日,罪将写信给同乡发小周德兴,委托他代为修缮俺父母的坟茔,以尽人子之心;并在信中暗示他如今世道纷乱,不如投军博个出身,可来俺麾下,彼此也有个照应……”

因朱重八极为配合,提审过程异常顺利,曾兴很快就拿到了详细且与其他证词高度吻合的供述。

结合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人的供词以及搜获的书信物证,基本可以判断朱重八此次并未说谎,其核心动机确为“徇私情,提携乡党,培植亲信,以便于其人掌控部队。

但曾兴依然没有当堂宣判——正如朱重八所料,此案的最终判决,关键不在案件事实本身,而在于石元帅欲借此案传达何种信号,以及维护军纪的决心有多大。

将朱重八再次还押监牢后,曾兴立刻命文书吏员连夜整理好所有供词证物,形成完整卷宗。次日一早,他便带着这摞沉甸甸的案卷,赶往元帅府,请求面见石山。

“元帅,朱重八已于昨日过堂,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

曾兴垂手而立,只陈述事实,不敢擅自添加任何个人倾向性的判断。

“嗯。”

石山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应了一声,接过邓友德转递而来的卷宗,便勾着头仔细翻阅起来,手指偶尔在某一行字上稍作停留。

供词显示,朱重八承认早在去年写信时,就存了引周德兴为臂助的私心。

周德兴到和州后,他明知此举违反军纪,仍心存侥幸,寻秦双试探。而秦双则出于投机心理,主动出面说服了其他几名军法官,共同隐瞒,将周德兴违规录入军中名册。

石元帅治军严谨,朱重八清楚此事风险很大,安插周德兴近两个月后,确认真没有引起其他人关注后,胆子开始变大,给侄子朱文正写信,让他带人来投军……

案情脉络清晰,证据链条完整。秦双、周德兴等人的供词及查获的书信,都从侧面印证了此事确系朱重八主导,其核心目的就是徇私情,提携亲族乡党,试图在军中构建自己的小圈子。

良久,石山合上卷宗,抬头看向因连日劳累而面色憔悴的曾兴,语气平和地道:

“案情梳理得很清楚,证据也扎实。你干得很不错!”

这是曾兴上任后办理的第一个重案,能得元帅夸奖,连忙躬身,谦虚道:

“此乃属下分内之责。”

石山做事干练,不喜拖泥带水,随即话锋一转,问道:

“依你之见,此案……该如何判决?”

曾兴取得证词后,立即整理成卷,并求见元帅,正是深知此案判决非同小可,已超出单纯的军法范畴,自己绝不能擅专,必须请示石山的最终决断。

但既然元帅问起,他作为军法司主官,又不能没有自己的初步意见和判断,否则便是失职。

曾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道:

“属下认为,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唯有关于朱重八的作案动机,尚有可疑之处。”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留意着石山的表情,却发现元帅面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猜不到元帅的真实想法,曾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若仅以朱重八供述及现有证据论,其行为是为提携亲族乡党,以利其掌控军队,已严重违反《募兵条例》《分兵条例》及《军法官督察条例》,影响极为恶劣。

按军律,当开除其军籍,追夺一切功赏,并处以两年以上苦役,以儆效尤!”

石山不置可否,只是用目光注视着曾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不到元帅的任何情绪反馈,曾兴心中更加忐忑,摸不清元帅是嫌这个判决太轻,还是不满意自己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

他内心其实并不想从轻发落朱重八——不办成一个铁案、重案,如何能彰显军法司的权威,又如何能体现他这个军法司典军的份量?

但曾兴又深知元帅极其厌恶下属以私心坏公事,或滥用重典来迎合上意。

挣扎了片刻,他还是把心一横,咬牙说出自己更想要的判决:

“若非元帅明察秋毫,及时发现并制止朱重八的行径,假以时日,第三镇恐会被此獠逐渐蚕食,成为朱家私军!

属下虽然尚未查获其直接谋逆的铁证,但观其心迹,若使此人日后掌握大军,难保不会滋生不臣之心!为杜绝后患,震慑后来者,属下认为当用重典,诛其全族,以绝后患!”

曾兴的声音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几分杀伐之气。

石山站起身,缓步走近曾兴,并未立即对朱重八的判决做出指示,反而突然问道:

“那么,对于军法官秦双,你又计划如何判决?”

曾兴正全神贯注地等待元帅对朱重八命运的裁决,冷不防被问及秦双,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常规思路回答道:

“秦双?身为军法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但此人是从犯,且主观上并无谋反的动机,其罪责,应比照主犯朱重八,降一等严惩。”

随着红旗营的势力急速膨胀,内部机构日益复杂,石山虽然不断制定和完善各项制度,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精妙的制度设计,最终也要靠“人”来执行,并靠“人”来监督。

朱重八此案,问题恰恰就出在执行者(朱重八)和监督者(军法官秦双等人)同时失灵,同流合污!军法司作为最后的裁决者,必须想办法弥补这个问题。

但曾兴的思维仍然局限于“如何惩处个案”的层面,一直在纠结对朱重八个人是判轻还是判重,寄希望揣摩出“上意”而得自己赏识,这让石山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失望。

他看着曾兴,语气平稳却蕴含着力量,问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以‘谋反’重罪诛灭了朱重八九族,是否能就此震慑所有人,令他们不敢再徇私?并彻底杜绝谋反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