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张士诚谨慎试探(2/2)

茶博士挠了挠头,面露难色。

“这个……小人就真不清楚了。都是道听途说,有的说官军势如破竹,有的说红巾贼还在死扛。濠州……哦,听说那边的反贼改叫红旗营了?只知道那边好像也打过大仗,具体咋样,天知道!”

他提供的信息有限,但也说明徐州战火尚未直接波及淮东腹地,只是抽丁征粮的负担极重。

卞元亨点点头,不再多问。付了茶钱,起身走出茶铺,正犹豫着是再去码头找相熟的船家打听,还是去镇上的酒馆客栈碰碰运气,一个豪爽中带着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卞兄弟!可让我好找啊!”

卞元亨闻声回头,只见来人身材魁梧,唇方口阔,髭须疏朗,浓眉下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透着一股草莽豪杰的剽悍之气,正是之前帮他们联系益都走私海船的白驹场大灶头——张士诚!

此番波及大半个淮东路的抽丁征粮行动,也只有张士诚这等能量非凡的大灶头才能躲得过。

“张兄!”

卞元亨连忙抱拳行礼,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对这位为自己此番迎接石元帅亲族行动,提供了关键帮助的私盐枭雄,他心中是存着感激的。

“劳烦张兄为小弟张罗海船,此恩未报,元亨正待此间事毕,便去白驹场登门拜谢!”

“哈哈!卞兄弟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张士诚大步流星地走近,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卞元亨的肩膀,力道沉实,显是真心高兴。

“卞兄弟的事,就是我张九四的事!咱们兄弟之间,说甚谢不谢的?忒生分了!”

他亲热地一把拉住卞元亨的手臂,解释道:

“说来也巧,我近日刚好押一批‘货’到北沙交割。听士德说,在码头似乎瞥见了卞兄弟的身影!这夯货眼睛倒尖,就是脑子不灵光,也不知道上前留你一留!

害得我一通好找,打听了好几处,才在这茶铺外寻到你。走走走!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哥俩许久未见,定要好好喝上几盏,叙叙旧!”

卞元亨下船时特意留心了四野,并没发现张士诚胞弟张士德的身影,不过张氏兄弟在白驹场及周边沿海势力极大,手下耳目众多,有盐丁看到他们一行并报告给张士德,也在情理之中。

他此刻正愁消息来源有限,张士诚混迹黑白两道,消息灵通远超茶博士,正是打探徐州和濠州消息的绝佳人选。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张兄,请!”卞元亨当即爽快应下。

二人来到北沙镇上最好的悦来酒楼,张士诚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掌柜亲自迎出,满脸堆笑地将他们引至二楼位置最佳的“聆涛阁”包厢。

包厢临海,推开雕木窗,便能远眺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风带着咸腥味徐徐吹入,倒也心旷神怡。

张士诚熟稔地报出六七样酒楼拿手好菜,又要了一坛上好的“莲白”。

店小二麻利地搬上来了酒,先上了几碟凉菜和酒具,张士诚和卞元亨都是好饮且海量之人,也不等热菜上齐,便先斟满酒盏,连碰了两盏。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驱散了些许疲惫。

张士诚放下酒盏,抹了抹嘴,看似随意地挑起了话头:

“卞兄弟,你们这趟远赴益都,千里迢迢,途中可有哪些见闻?兄弟我好几年没去腹里了,也不知道那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他眼神闪烁,带着探究。

张士诚虽然不知卞元亨此行具体目的,但能让他动用海船亲自跑一趟益都路,绝非小事。

不过,他对此事并不关心,而是想了解腹里的真实情况,这关系到他未来的决策。

迎接石元帅亲族所用的海船就是张士诚联系的,行程也大致知晓,卞元亨心知瞒不过这位精明的地头蛇,况且所见所闻皆是元廷腐朽的事实,也无须刻意隐瞒。

叹了口气,卞元亨俊朗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悲悯与愤懑:“民生凋敝,满目疮痍啊!”

借着酒意,这位性情细腻、善诗文的灶户豪族子弟,便将益都之行的见闻娓娓道来。

“官道两旁,本应是沃野良田,如今却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随风起伏,一片死寂。途经村落,十室九空,断壁残垣尽显破败萧条。

偶见几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的农人,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对过往行人视若无睹。更有甚者……”

卞元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诗性的沉痛,将那日岞山脚下所见官差鞭挞押解百姓、孕妇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惨状,以及沿途听闻的种种苛政暴行,饱含感情地倾诉而出。

他本就文采斐然,加之亲眼目睹的震撼,描述起来更是绘声绘色,字字泣血。痛斥官吏如豺狼,朝廷如朽木,将这乱世飘零、百姓无依的悲凉刻画得入木三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卞元亨以酒浇胸中块垒,一饮而尽。就连进来上菜的店小二,听得卞元亨的描述,自伤身世,也不禁红了眼眶,放下菜盘时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打扰了这沉重的气氛。

张士诚相貌粗豪,却极擅察言观色,更善与人共情,恰到好处地随着卞元亨的讲述而叹息、愤慨、拍案,时而怒骂一声“狗官”,时而感慨一句“百姓何辜”,极大地满足了卞元亨的倾诉欲,让这位满腹忧愤的公子更觉遇到了知音,话语愈发滔滔不绝。

不过,卞元亨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

他讲述了许多民生疾苦、官府黑暗,却自始至终没有泄露半句可能透露石山亲族的信息,没有提及周闻道的真实身份,更没有暴露自己此行是奉了石山之命。

酒后误事?他卞元亨断不会犯此等低级错误。这是对石山的忠诚,也是对张士诚这位“朋友”的一种保护——知道得太多,对张士诚并非好事。

张士诚也并未刻意打探这些敏感隐私,他更在意卞元亨描述的民生凋敝、统治腐朽本身,,而是关乎他张九四未来道路的切身考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已连喝了七八盏烈酒,脸上泛起了红晕,话匣子彻底打开。

张士诚见包厢内气氛已热,再次给店小二丢了一块碎银,吩咐道:

“酒菜齐了,带好门,没招呼别进来。”

店小二识趣地退下,关紧了房门。

张士诚亲自给卞元亨和自己斟满酒,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这才压低声音,神情凝重地道:

“听卞兄这么一说,我算是大概明白了,朝廷此番为何会下如此大的血本,非要一举平灭徐州‘芝麻李’不可了。”

他放下酒盏,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只因腹里都乱成了这样,大元眼看着快要咽气了,再不平定徐州之乱,打通漕运,尽快运粮北上,怕是腹里都要再起大乱!”

“张兄所言甚是!此乃破釜沉舟,亦是饮鸩止渴!”

卞元亨点头认同了张士诚的结论,正是基于大元根基已朽,天下很快就会迎来大乱的判断,他才听从表哥施耐庵之言,决心投靠石元帅。

他清楚张士诚的身份——掌控盐场、统领私盐武装的枭雄,最不怕的就是天下动荡。今日张士诚反复提及天下大势,绝非无的放矢。卞元亨点头应和后,便不再多言,静待下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