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豺狼死局显本性(1/2)

第177章 豺狼死局显本性

农历五月的江淮大地,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暑气,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六安城头,沉甸甸的,仿佛吸饱了水分的絮,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湿意,混杂着城外新翻麦田的泥土腥气、营地里汗臭、马粪以及隐隐飘来的血腥味,构成了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朱亮祖在六安的统治,本就如同建在流沙上的堡垒。

只因其人起家太晚,全凭一股子亡命徒般的蛮横武力压制各方,根基本就浅薄,又在之前的出城反击中损失了本部大半精锐,已经快要压不住城中各方势力了。

红旗营这段时间的高强度袭扰——骑兵神出鬼没的箭雨侵袭,夜间随时响起的战鼓号角,彻底封锁柴薪菜蔬,组织民夫抢割城外成熟的麦子,更无情伏击了出城袭扰的守军。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仅让守军筋疲力尽,士气跌入谷底,更如重锤般狠狠砸在朱亮祖对六安本就脆弱的统治之上。

六安城内,随着围城持续,不满和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城中一些有头有脸的士绅大户,开始瞒着朱亮祖频频串联,商议着如何应对危局,最终得出的结论,大半倾向于向城外的红旗营输诚,以尽可能减少破城后自己的家业损失。

毕竟,红旗营已经顿兵六安城下太久了,先前还有不小损失。若是攻城战打得太惨,破城后,谁能保证城外的虎狼之师,不会拿他们这些薄有家产的豪绅开刀泄愤?

待到石山亲率数千精锐援军抵达,守城将士描述的红旗营恐怖军势:旌旗遮天蔽日、刀枪寒光闪耀、军阵严整肃杀,更是彻底碾碎了城内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败局已定!恐慌迅速转化为行动。

在有心人的挑动下,朱氏宗族内部也人心浮动。几位辈分较高的族老,被士绅们“晓以利害”,忧心宗族存续,终于鼓起勇气,找到朱亮祖面前。

“亮祖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开口,浑浊的老眼带着恳求。

“外面,外面那阵仗你也看到了。听说红旗贼大头领已经亲临,城外旌旗蔽日。这六安,还能守吗?朝廷管不了咱们死活,为了阖族老小的性命,为了祖宗香火,降了吧?”

朱亮祖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根基浅薄,在六安不得人心?若再给他几个月时间,打几场胜仗,未尝不能彻底压服这些墙头草。可惜,石山进展太快,根本不给他整合内部的机会。

之前那一仗又打得太惨,让他丧失了弹压内部反对势力的本钱,再拖下去,恐怕真会生出变故。

朱亮祖自然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力,将命运交给敌人裁决,但看着眼前族老们惶恐的眼神,听着帐外士卒疲惫的叹息,他还是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所包裹。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族老的劝说,挥手吩咐部下,声音有些干涩。

“去请王宗道过来。”

落日熔金,红旗营大营,元帅帅帐。

帅帐设在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上,石山身着葛布军袍,刚刚提审完之前被俘的朱氏子弟,此刻正在查看常遇春画就的六安城的布防草图,谋划明日的攻城大战。

“报——元帅,六安城中出来了一名儒生,自称携朱亮祖之意而来。”亲兵入帐禀报。

破城在即,朱亮祖请动城中名士前来,所为要么请求红旗营退兵,要么乞降。

石山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道:

“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年约四旬,相貌清癯儒雅的文士,在亲兵的引领下趋步入帐。

他便是朱亮祖请动的王宗道,在整个庐州路都颇有名气的士子,石山也听过其名,知道此人善诗文,工书法,据说曾得到已故书法大家,前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泰不华的赞赏。

此刻,王宗道额角也沁着细密的汗珠,但步履尚算沉稳。行至帅案下首约十步处,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对着上首的石山郑重地叉手,深深一揖,朗声道:

“六安布衣王宗道,参见石元帅!”

今日当值的亲兵队率华云龙侍立石山身侧,见此人明明知礼,却只是作揖而不跪拜,顿时剑眉倒竖,豹眼圆睁,按住刀柄,厉声呵斥道:

“大胆狂生!既是主动求见俺们元帅,为何不跪?!”

这声暴喝如同惊雷在闷热的帐内炸响,其余亲卫也投来不善的目光。

王宗道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再次对着石山长揖及地,声音虽略带颤抖,却清晰可闻:

“元帅在上,小可方才未行跪拜大礼,非怠慢元帅威仪。实因见元帅旌旗所指,皆为生民;帐下甲兵所向,俱无暴戾。故自觉此身虽微,亦当为元帅张目,不敢以虚礼辱了元帅仁义之名。”

这番话,既拍了马屁,又抬出了“仁义”的大旗,将自己不跪的行为,粉饰成维护石山名声的义举,不可谓不机敏。

石山心中暗暗点头,原本只知道此人善诗文书法,竟然还颇有几分急智,面上神色不变,抬手制止了欲再发作的华云龙,语气平淡无波地道:

“王夫子果然人物风流,此来所为何事?”

王宗道见石山确如传言所说谦和,也稍稍放下心来,按照来前准备好的说辞,道:

“小可今日冒死求见,专为助元帅收拾六安人心,稳定庐州路局势而来!”

他刻意加重了“收拾人心”“稳定局势”几个字,暗示自己可以充当中间人,调和矛盾。

然而,这话听在石山耳中,却让他暗生警惕。

破城后,收拾人心稳定局势,石山自会为之,用不着外人操心,也不允许外人插手。一个代表城内既得利益群体的人来指手画脚,说是替我收拾人心,那这人心,还是我的么?

这王宗道伶牙俐齿,好作大言,顿时让石山有些不悦,他眉头微皱,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陡然转寒,道:

“朱亮祖想要什么?”

按照正常套路,石山此时应该做出礼贤下士之态,虚心向王宗道请教。岂料他话锋突变,直接询问起“正主”的意思,明显是对王宗道刚才这番说辞有所不满——变脸竟如此之快。

王宗道瞬间想到了那些一言不合便屠城灭族的反王,冷汗瞬间湿透后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此刻才真切体会到,面对一个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枭雄,自己这点口舌之利是多么苍白可笑!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干涩发颤,道:

“朱千户他愿为元帅守六安,可奉上……”

“好了!”

石山再次打断王宗道的话,语气中的不耐和鄙夷已经毫不掩饰。其人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烛火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王宗道完全笼罩。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到了此时,还敢跟本帅讨价还价?!”

他目光如电,死死钉在王宗道脸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王宗道!本帅问你——这究竟是朱亮祖他个人的痴心妄想,还是六安士绅大户的意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王宗道他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没来由地想起惨死在方国珍刀下的状元郎泰不华,懊悔不迭,不该为那点虚名和城中大户的请托来趟这浑水,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和粉饰?

“是,是朱亮祖自己的意思!城中士绅只是,只是托小可探探元帅口风……”

此刻为了自保,他也只能彻底撇清与朱亮祖的关系,表明士绅们的心意。

“哼!”

石山冷哼一声,落在王宗道耳中,仿若冰锥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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