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文会之天下目光聚南阳(六)(2/2)
他也开始战略性喝茶。
可喝茶也想不出来,最后实在没辙,在一片嘘声中站起来,声称自己要找找灵感。
外面的嘘声越发大了起来。
当然嘘声最大的肯定是裴坚,他好像生怕自己能活的过今晚似的。
眼看一盏茶工夫就要到了。
裴崇青卡著时间,硬著头皮赧然接了一句:“更始旁人惊。”
这……大概意思是,让旁人感到心惊?
说实话有些勉强。
把叶怀峰上一句『已催居客感』刚刚带起来的小氛围,给冲歪了。
一帮看热闹的文人们发出指指点点的嘲弄,半点也不给举人老爷留面子。
因为这是文会,技不如人,被嘲笑也只能受著。
甚至有人喊著这一句算裴崇青输了。
可这毕竟才第一轮,不好闹得太难堪。
作为主家的南阳王笑著道:“高树多凉吹,疏蝉足断声。已催居客感,更使旁人惊。”
“看来,我王府的蝉鸣声实在恼人啊。既让人伤感,又让人心惊。”
说完后。
南阳王笑眯眯看向崔峴:“崔小公子,到你了。”
一时间,眾人也都看向崔峴。
小神童崔峴,以《咏鹅》《悯农二首》在大梁王朝诗坛『出道』。
一『出道』便成为『当红炸子鸡』,不仅诗传士林,还上达天听。
因此,大家都对他抱有期待。
或者说……抱有怀疑。
今日这场联句诗,作好了,小神童就能彻底坐稳神童之名。
可若是作不好,那接下来等待他的,怕是会有诸多质疑。
迎著眾人神情各异的目光。
崔峴不慌不忙道:“王爷莫要多想,今日您好酒好菜招待。纵使蝉鸣声恼人,但我等坐在一起,开怀赴宴,旨在宾主尽欢,互诉情谊。”
说完后。
他笑道:“我这一句,接:晚夏犹知急!”
此句一出,桌上眾人都眼睛一亮。
东莱先生更是夸讚道:“妙哉妙哉。”
围观的文人们也都纷纷鼓掌叫好,眼睛里儘是惊艷。
裴坚、李鹤聿几人根本不知其所以然,但不妨碍他们把手都拍肿了,大声夸讚。
因为裴崇青上一句诗,把情绪衝掉了。
崔峴这一句,无法陡然拔高立意。
只能令改出路,將意境稳稳地往上托举,摒除掉伤感、心惊的元素,再来一个落得住跟脚的转折。
晚夏犹知急,意思是:夏末的蝉鸣声,依旧非常急促。
『犹』与『急』二字,一改前诗之颓废、低落。
意思虽然简单。
可一下子就把整首诗给『点』活了!
这首听蝉诗,从这里开始,瞬间灵动起来,鲜活起来,开始有了『生命感』和『高级感』!
“晚夏犹知急,当真好句!”
“不愧是能作出《悯农》的小神童,今日我等,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围观的文人们,咂摸著这句诗,越咂摸越觉得惊艷。
大家互相传颂,不出意外响起一片叫好讚嘆。
南阳王眼睛亮起来,当场道:“好!好一个晚夏犹知急啊!本王建议,我们为此佳句,共饮一杯,可好?”
眾人纷纷笑著举杯。
而后促狭的看向崔峴。
年幼的小男孩们肯定都有过这样的经歷:你跟著一群爷爷、叔叔、伯伯、哥哥们,在一个酒桌上吃饭。
然后被他们不怀好意怂恿著,让你喝一口白酒,或者舔一下沾过白酒的筷子。
然后等你被辣的齜牙咧嘴,满桌人哈哈大笑。
这大概是成年人共有的恶趣味?
南阳王看著崔峴,笑道:“崔小公子,喝一个?”
崔峴推开手边的大杯,笑道:“换个小杯来。”
哦豁!
这便是要喝的意思了!
周围顿时响起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南阳王命僕从换来了一个小小杯,给崔峴稍微倒了一小口。
崔峴半点不怯场,举起酒杯:“这里峴最年幼,合该峴敬诸位前辈。”
说罢,一口饮尽。
古代以清酒居多,入喉並不算辛辣,但因为年幼,崔峴脸上霎时间便浮现出一层红晕。
红扑扑的,白里透红,越发显得俊俏。
眾人看在眼里,当真嘆服的很。
小神童不仅学识过人,而且胆识风采同样不凡,小小年纪,和这么多大佬坐在一起,半点也不怯场!
更妙的是。
他那一句『晚夏犹知急』,还给下方的李端大人,留好了接诗思路。
因为小神童刚才跟南阳王谈话的时候暗示了:旨在宾主尽欢,互诉情谊。
果不其然。
放下杯盏后,李端嘿笑一声,立刻接道:“新秋別有情!”
晚夏犹知急,新秋別有情!
夏末的蝉鸣声,依旧非常急促,但初秋的蝉声,却別有一番情意在呢!
一下子,这个意境就从恼人,到欢快热络起来。
这一句诗让南阳王格外满意,呲著大牙傻乐。
由此也能看得出来,联句诗属实难作。
至少这酒桌上,得有几个能隨时控场的高人在,时刻负责把上家泄掉的意境托起来,保证这首诗能成功顺下去。
比如现在,经过崔峴『画龙点睛』把控,李端跟上步伐平稳过渡,这首听蝉诗,算是初具雏形了。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往下推呢?
从恼人,到有情,確实是欢快了,但总觉得,似乎还差点什么意思?
差的是立意。
多人合作诗,句句相拼接,想要真的確定好一个明確的立意,还是很难的。
压力来到李端下方的东莱先生身上。
但老先生博学多才,自然不会被难倒,笑呵呵道:“危湍和不似!”
不愧是天生师徒俩。
他们两人都抱有极强的控场心態,且很有个人风格,善於大胆用动词,不仅要转换立意,还要把诗盘活。
这一句的意思是:那蝉的鸣叫声,不像是湍急的流水声那般急促。
看来,东莱先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对前面那几句,其实是不满意的。
又是恼人、又是心惊的,也属实不太行。
还好有崔峴托举了一把。
於是东莱先生趁势,再次往上托举。
以湍急流水类比蝉鸣,试图把整首诗的意境,从宾主尽欢,托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
眾人听到这句『危湍和不似』,纷纷叫好。
很明显,这首诗开始上『劲儿』了!
可这就苦了下方的钦差齐大人,他能懂东莱师叔的意思,也想接著这股劲儿往上冲。
但实力不允许啊!
因此,在无数意味不明的嘘声中,齐大人硬著头皮,接了一句:“细管学难成。”
这意思是:蝉那纤细如乐管一般的声响,我们很难学得来。
不是说这句不行。
好吧,就是不行。
因为这才刚托举起来的劲儿,一下子又掉了。
齐大人很是羞愧,在一片嘘声中自罚了三杯。
东莱先生没说什么,但其实有点小不开心。
他並非小心眼之人,换做別的场合,別的游戏,肯定不会这样。
可自己刚起势,准备奋力往上冲,下家『轰』的一下,把你这股气势全给卸掉了。
这谁能绷得住?
正当东莱先生不开心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乖乖徒弟崔峴朝自己眨了眨眼。
於是东莱先生一下子就高兴了!
他读懂了乖乖徒弟的意思:老师莫要不开心,一会儿等这些小菜鸡都认输了,咱俩师徒互对,尽兴作一首诗出来!
东莱先生是真稀罕徒弟身上这股张扬自信的劲儿,跟他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因此,东莱先生打起精神。
心里却在想,今日联句诗一成,小徒弟怕是又要狠狠扬名一番。
刚好,上百家士林官场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派遣了僕从来拜师宴送礼,此刻还尚未正式露面。
且等待会儿,我们师徒二人作完听蝉联句诗,艷惊四座。
再让这些人进来,高调为我家乖徒送上贺礼。
把这场收徒宴,办的风风光光,震撼全场!
届时,整个大梁士林官场的目光,都要聚焦南阳,聚焦在我家乖徒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