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困兽之城(2/2)

摊位残破,空空如也,水果与香料的气息早已消散,只余下风捲起的灰尘与零落的布条,在空地上无力翻飞。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粮车。

车轮碾压石板,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铁蹄击地的迴响在街巷间迴荡,成了这座城市新的节奏。

每一次粮车驶过,都伴隨著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男女老少蜷缩在队伍里,裹著单薄的衣衫,神情紧绷。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粮车,仿佛那里装载的不是粮食,而是生与死的界限。

空气沉默而压抑,偶尔传来的,是孩子的啜泣与老人低低的咳嗽。

当士兵抬手分发粮食时,人群瞬间涌动,伸出的手臂层层叠叠。

可这种爭抢很快被压制下去。

长矛在队伍两侧闪著寒光,军士冷漠的注视让人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失序,迎来的不会是怜悯,而是惩罚。

粮食越来越少。

一袋粗粮被分割成小半,成年人分到的份量勉强能支撑两顿,儿童与老人得到的,只是一片薄薄的麵饼,干硬得难以下咽。

不少人紧紧著那份麵饼,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有孩子咬了一口,便立刻哭了出来一一苦涩难以下咽,可又捨不得丟弃。

母亲只能一边安慰,一边用颤抖的手把那块硬饼递到自己嘴里,强装笑顏。

街角的石阶上,几位老人並肩而坐,口中低声祷告。言语混乱,却带著一种几乎绝望的虔诚。

他们祈求的是奇蹟,是任何能拯救王都的力量。

可他们的祷告声很快被另一侧传来的低语盖过。

“听说了么?粮仓快空了。”

“有人看见內城的贵族运走粮食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下去。”

“我听我守城的侄子说,兽人那边造了攻城塔,很快就会推到城下——“

这些声音像瘟疫一样在人群间蔓延,越传越快,越传越真切。

每一次有人开口,便会引来更多的眼神,眼神里满是惶恐与怀疑。

巡逻军士很快赶到,喝令驱散。他们高声呵斥,甚至挥动长矛,迫使平民散去。

可就算如此,那些流言依旧没有消失,反而在夜色里越传越烈。

土兵们的神情同样好不了多少。

血丝在他们的眼眶里密布,眼神迟钝而疲惫,步伐在沉重的铁甲下显得格外迟缓。

连他们平日驱散人群时的呵斥,如今也只剩下力竭的沙哑,像是风声在石墙间迴荡他们行走过的地方,石板上隱约能看见点点血跡。

那不是敌人的血,而是他们脚底溃烂裂开的伤口渗出的脓血,在长靴与石板摩擦中一寸寸磨出。

昼夜不停的巡逻、衝突与警戒,把他们的身体拖向极限,却无人敢停下脚步。

平民们看在眼里,更觉心底发凉。

若连这些手持兵刃的守军都疲惫至此,他们又还能指望什么?

於是街头的窃语越来越少,人们不再敢与巡逻的士兵对视,低著头躲进暗巷,仿佛那样便能逃避命运的压迫。

夜幕垂下时,街道愈发冷清。

偶尔传来的笑声反而刺耳,那是有人借酒精麻痹自己,试图在虚假的狂欢中抵挡恐惧。

可很快,醉汉便被军士拖走,丟进阴暗的角落,以免扰乱秩序。

笑声也隨之消失,只留下压抑的沉默。

城墙上的火盆摇曳不定,映出的光影在街道两侧拉得狭长而诡异。

那些交错的影子彼此缠绕,如一根根无声的绞索,悄然套住整座王都。

这座巨城仿佛被困在一片无形的牢笼里,任谁都感觉得到,空气正一点点被抽空。

在这无声的压抑中,卡斯顿的夜晚一日比一日更漫长。

黑暗笼罩的时辰似乎被无形地拉长,篝火的光芒透过城墙的缝隙渗入,像是预兆般舔著石壁。

没人知道明天会不会更糟,也没人敢去想一一那无穷无尽的兽人营火,会在何时真正燃进城內,把王都化作火海。

王宫的议事厅內,烛火在高耸的石柱间微微颤动。

光影映在壁上的掛毯与鎧甲上,带出一片昏黄的暗影,仿佛隨时会吞没殿堂。

厚重的橡木大门紧紧闭合,把外头的喧囂与恐慌隔绝。

可室內的沉闷却同样令人室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压在胸口的重石。

长桌两侧,王国的军政重臣肃然而坐盔甲的摩擦声、披风的拂动声、手掌拍击羊皮纸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压抑到极致的噪音。

案桌中央,铺展著最新绘製的战况地图。

烛光下,那张地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標记。

每一笔红色,都是兽人的军势,每一个符號,都是血与火的印记。

地图的边缘几乎全被涂尽,红色从四面八方匯聚而来,仿佛火焰正在逐寸吞噬。

而在那层层逼近的烈焰中央,孤零零的王都卡斯顿被圈在最中心,像是困兽囚笼。

空气中无人言语,却比任何吶喊都更令人心悸。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一一这是一个正在被火海吞没的世界,而他们正坐在最后一块尚未崩塌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