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孤城抉择(2/2)

或者士兵奔跑踏过瓦砾的声音。

雷纳德转身看向城南的方向。

他知道,南岸城区还残留著最后几座据点。

可从明天起,那片城区將成为无人认领的废地。

那是他亲手下的命令。

“总比让他们全死在那强。”

他重新坐回椅上,疲惫地靠著椅背,手抚额头。

窗外的风微微吹进来,带著焦土的味道他忽然有些想念王都的冬天了,那里的夜晚虽然寒冷,却有真正的安寧。

如今,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安静吃完一顿饭是什么时候了。

清晨,城北东侧街区,雷纳德率几名指挥官站在一座塔楼顶端,俯瞰整座维尔顿。

他眼前,是一道逐渐褪色的晨光。

南岸,灰雾仍未散尽,只有残垣断壁的轮廓在微光中隱约可辨。

昨夜发出的最后一批撤退命令,能不能完整传达到那几座残存据点,他已无从判断。

“再不撤,他们今天就会全被吞下。”

雷纳德低声说了一句,没有人应声。

塔楼下,几名信使骑兵正牵马待命,准备將他签署的命令带往北岸各团、各营队所在,再向更下一级的部队传达。

“北岸城区的各街垒情况如何?”他转头问。

副官翻开手中的简图:“中央街区已有八处路口设防,南河门三角区域构筑完成四道路障,西城区粮库一带,由第二连加固防线,另外——”

“够了。”雷纳德打断,“不要再报那些细枝末节。我问你一一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我们还能守几天?”

副官沉默了两秒,才吐出:“如果援军还不到的话,恐怕—最多半个月,再久就连尸体都堵不住街口了。”

雷纳德没有表情,只是点头。

他望向城南的方向。

那里已经再无完整街巷可言。

他站在塔楼之巔,眼看晨光穿透城中废墟。

那里还有人活著吗?

他不確定。

夜晚,北岸街垒防线上,夜风裹著尘土吹过巷口,撕扯著破碎的旗帜,也吹得火堆边的灰烬落下。

火已经快熄了,只剩几截未燃尽的木柴散发著黯淡红光,將围坐的土兵脸上映出些模糊光影。

他们蹲在瓦砾旁,披著带血的斗篷,用刀尖剔著干硬麵包上的霉点,再送入口中,像是在嚼木片。

没人再討论“援军”或“胜算”这些词。

那些词早在第一千个死者倒下时,就和他们一同埋在尸坑里了。

他们只谈活著—

“明天轮到谁上那边巷口?”

“第三小队,哈罗德那帮人。”

“哈,那个傢伙左臂都吊著呢。”

“管他吊著哪儿,只要能举盾挡住兽人的斧头,就能站著一天。”

“你听说了吗?西边粮库那段昨天塌了半边楼,说是被兽人用投石器扔来的大石砸的。”

“鬼知道他们哪来的那些玩意儿,我还以为那帮畜生只会豪叫和砍人。”

“別说这些了,再说下去就该轮到我们这边塌了。”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著,大多时候只剩火堆啪作响的声响,夹杂著偶尔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不远处又传来兽人號角声,低沉沉的,像牛蹄重重踩在泥地上,一下又一下,震得巷口的砖石都微微作响。

“它们又来了”

这就是维尔顿的现实一座日均至少死伤数百上千人的城市。

一座每一砖一瓦都浸满血水的城市。

它曾是南境第一重镇,是水陆要衝,是王国南方贸易的咽喉所在。

而现在,它只是一张吞人的血口,一道即將断裂的堤坝。

这里没有胜利者,只有死人,和等待著死亡的人一一那些被困在废墟与火光间,只能硬撑的守军。

远处传来號角迴响,一连串沉闷回音捲入风中,震盪著土兵们的心臟。

而在中枢指挥厅內,南征军团的主帅,雷纳德,仍旧坐在灯影下,一动未动。

那盏油灯已烧了三分之二,火苗微弱地跳动著,在桌面上映出他一动不动的脸。

桌上摊著的,是那封来自东境的信。

他已经读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几乎印在了心中。

可他还是没能合上它。

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把刀,一把隨时可能从背后刺来的利刃。

“王国西境若被兽人攻占,不止是在维尔顿的南征军团將会被包围,王国的背脊也將彻底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

桌上还有军团各部报来的伤亡报表,有粮道上的补给清单,有死亡名册与战力评估。

但他已无法细看了。

再看,也只是一个个名字,一行行数字,一道道再也无法填补的缺口。

窗外的风依旧,带著焦炭、腐肉、破败的味道吹进来。

他能听见城墙远处传来的士兵换岗声、角落里有人交谈的声音、街上的石砖被的咯哎响。

这些声音提醒著他一一维尔顿还活著。

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哪怕明天会更糟。

但只要这座城还没有沦陷,命令就不能断,

补给调度、街垒修筑、临时阵地的构想,甚至如何分配乾粮和火油等物资-都必须继续安排。

这城市必须有人咬牙撑住。

“哪怕迎来的只是更深的黑暗,”他低声道,“我们也要守到它真正降临的那一刻。”

维尔顿还未亡。

那么,就不能停下。

雷纳德缓缓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片刻后,他再次睁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疲惫未减,却透著决意与冷光。

他將手中的信纸轻轻折起,放在桌案一侧,指尖停留了半息。

“来人。”

门外的侍从立刻应声而入。

“去,安排好信使。”

雷纳德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要写一封信,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抵王都——绝不能有一刻耽搁。”

侍从应声离去,脚步急促。

雷纳德隨即提起笔,铺开一张新的信纸。

这封信,將寄往王都,交予他一生中最熟悉也最无法迴避的人他的父亲,王国之主,查尔斯三世。

笔尖沾墨落下,墨跡微晕。

信写完了。

雷纳德盯著那封尚未封蜡的信,良久未动。

他缓缓將信纸对摺,封入厚重的牛皮袋中,封蜡一盖,仿佛將一块沉石压进心底。

“以最快的速度送往王都,不惜一切代价。”

一如临刑之人交出遗书,这一刻,他终於做出了选择。

命令已出,他缓缓坐回原位,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锐利如锋。

一切,已无回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