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落地生根(2/2)

“你既然亲自登门谢罪,让我看见了你的態度,那我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好了,把你来塔尔木堡的真正目的也说出来吧一一你们那帮人,现在是不是住在我地上的那处破村子里?”

“是。”莱昂答得乾脆。

“你想要这片地?作为你们遗命团的据点?”

“是。”他点头,“我们的战士大多为流亡之人,还收拢了很多难民,普拉比西拉维奇虽然破败,但位置合適,可守可拓。”

戴卫斯没说话,只望著他。

“我愿重建该村,整修田地,修筑道路与防御,每年向阁下缴纳租金,並在数年后交还给阁下一个重建好的村子。”莱昂道,“这期间,我保证不擅自更改其封地归属,也不会將其作为遗命团的私產。”

“这笔地租,我们会如期奉缴。若有违约,可由拉泰的瀚纳什大人出面裁定他顿了一下,目光沉稳。

“我不是想占据您的领地。”

“只是我们遗命团需要暂时借用一下这片土地。”

这句话说完,厅中陷入了片刻的静默。

戴卫斯缓缓靠入椅背,闭了闭眼。

“..—你真是太正直了。”

“正直得不像个佣兵。”

“所以我才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既然如此。”戴卫斯语气缓了几分,“那我便在此立言。”

他抬手示意侍从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那名侍从点头领命,转身离开,不多时便取来一卷羊皮纸与笔墨。

戴卫斯当眾书写,盖上纹章,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纸租令。”他將羊皮纸折起,交由身旁侍从递给莱昂。

“自今日起,普拉比西拉维奇村落及其周边范围,由你们遗命团租用,期限为五年。若期间不违约,五年之后归还之日,我可依你们重建成果酌情考虑归属事宜。”

“当然,”他又补了一句,“租金从明年春季起算,若到期不交,我会派人把领地一併清算回来。”

莱昂接过羊皮纸,双手捧住,低头致谢。

“多谢阁下的仁慈。”

“不是仁慈。”戴卫斯摇头,“是你们做事还算乾净利落,让我能放心些。

他盯著莱昂那张疲惫却坚定的脸,似是略带探寻地问了一句: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们战斗,剿匪,还收拢周边难民,眼下又来求要领地————.你可不像是个甘愿混吃等死的人。”

莱昂一愣,旋即轻声道:“不瞒阁下,我想復仇。”

“復仇?”戴卫斯眉头一挑,竟没太意外。

“我的家乡斯卡里茨已成废墟,我的父母死於库曼人屠刀之下,我的剑

他伸手轻按腰侧那柄佩剑剑鞘,“为此而生。”

他直视戴卫斯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鏗鏘,带著一种无法忽视的锋锐。

“我无意追求贵族口中的体面生活。”

“我只想带著那些愿意跟我走、愿意与我並肩作战的人,为倒在库曼人屠刀下的亡者復仇。”

厅中一时静了下来。

烛火在墙上晃动,將两人影子拉长,像是过去与现在彼此交错。

戴卫斯没有立刻回应,只静静地望著眼前这个年轻人,目光从他肩上的风尘与旧甲,一寸寸扫到他眼底那份沉著中压抑著的怒意与坚持。

那是久经摧残仍未熄灭的火焰。

他神情微动,眼中浮现出些许晦暗的情绪,不知是感慨、犹疑,还是隱隱的晞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很像我年轻时见过的一些人。”

“他们也这样站著,说出听起来太沉重的理想,背著整片风霜走上没有归途的路。”

他顿了顿,唇角微微收紧,“我曾以为那样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如今看来一一”他轻轻吸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莱昂身上,“也未必。”

戴卫斯站起身,走出座椅阴影,走到莱昂面前半步,声音微低,却分外清晰“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若有一日,你真能把那片废村建起来—-把人聚拢、把营立稳、把战旗升起。”

他说到这,略作停顿,神色像是从某种遥远回忆中脱出,眼神渐渐变得锋利而清醒。

“那就回来一一让我亲眼看看。”

莱昂低下头,再度弯身行礼,声音平静,却极为诚恳:

“多谢您的信任与慷慨。”

离开塔尔木堡时,天色已近黄昏。

太阳的余暉洒落在石墙与岗楼上,將那些冷硬的轮廓晕染出一层近乎温柔的橙红。

莱昂与万尼克没有在堡內多做停留,稍作休整,便循著来时的山道启程,重新踏上归途。

山道依旧泥泞不堪,马蹄碾过时捲起碎石与湿叶。

风从高处的坡岭吹来,穿林而下,带著未散的凉意,將两人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马背上,那封盖著塔尔木堡封蜡的羊皮纸被莱昂收在怀中,紧贴胸膛,未敢稍离。

他一路沉默,眼神落在前方的山径上,像是穿透尘土与薄雾,看见了什么不属於现在的东西。

直到行至一座断桥边,他终於缓缓勒住韁绳。

万尼克也隨之停下,转头看他。

莱昂低头看著马下的泥地,这里是曾经逃离斯卡里茨时,他被库曼骑兵射中一箭的位置,如今血跡早已不见,只余几道被践踏出的杂草印。

他仿佛自语一般道:“斯卡里茨被洗劫那天,我曾被库曼人追杀著从这里穿过一次,如今又再次堂堂正正登门。

“那时候,我连一副像样的盔甲都没有,只能插著箭一路忍痛逃窜,逃去塔尔木堡送信。”

他望向远方林梢隨风起伏的黑影,眼中无怨,只是那种走过烈火后才有的安然。

“现在我带著一支队伍回来,剿灭了一个又一个库曼人的营地,回来討要一片废村。”

“这一路上没什么光彩。”莱昂笑一声,“每一步,都是拿命换来的。”

万尼克静静地听著,未出声,也未催马,只是望著莱昂。

莱昂的目光从林中收回,落回脚下。

“我们得扎下根来,”他说,“哪怕是在一片废墟上,哪怕是在一堆灰烬中。”

“只要能扎稳一角,我们就能建营、聚人、练兵。”

他侧目看向万尼克。

“不是靠钱招来的僱佣兵。”

“是靠那些被库曼人毁灭了家园,带著一家老小、扛著锅碗、愿意跟我们一起从废墟里站起来的人。”

“靠他们的信任,靠他们的血汗一一这些人,才是真正能为遗命团撑起根基的人。”

“这不只是为了活下去。”

“这是为了我们之间共同的信念一一復仇。”

风在山间呼啸而过,吹得树林作响。

万尼克望著他,眼神中罕有地浮现出一丝敬意。

“团长,”他低声道,“我们都相信你。”

“只要你带路,我们就走。”

莱昂轻轻一笑,没有再言语。

他抬手拢了拢风中乱起的斗篷,双腿一夹马腹,马蹄便踏入前方的暮色。

黄昏彻底沉落,山岭间亮起第一颗星。

而那条通往灰村的旧路,在暮色中,第一次被踏出了归家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