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怒海征帆,澎湖烽烟(1/2)

第496章 怒海征帆,澎湖烽烟

天启二年腊月的南海,像一块被墨汁浸染的深蓝色绸缎,无边无际地铺展向天际。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海面上,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整片大海吞没。

海风裹着咸腥的寒气,呼啸着掠过浪尖,卷起数尺高的白浪,浪头砸在船舷上,迸溅出的水如碎玉般散落,瞬间又被后续的波涛吞噬。

在这片苍茫而压抑的海域中,十七艘三桅大帆船如钢铁巨兽般破浪前行,船帆在风中鼓胀如满月,帆布上的水渍凝结成薄冰,反射着阴沉天光下的冷光。

舰队在波涛中起伏,却始终保持着严整的阵列,像是一支蛰伏的雄狮,正朝着猎物悄然逼近。

舰队中的舰船大致分作两类,各显狰狞。

一类是荷兰引以为傲的盖伦战舰,旗舰“古宁根号”便是其中翘楚。

这艘七百吨级的巨舰如海中堡垒,橡木船体厚达六十厘米,堪比陆地上的夯土城墙,船身被海风与海水侵蚀得泛着深褐色的光泽,仿佛能抵御一切冲击。

多层甲板上排列着三十二门火炮,炮口漆黑如洞,其中数门十八磅重炮更是狰狞可怖,炮身缠着加固的铁箍,静静指向海面,仿佛随时会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船尾采用典型的“方形船尾”设计,雕刻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徽章,厚重的船尾楼不仅增强了稳定性,更像是一座居高临下的指挥塔,俯瞰着整个舰队。

甲板上,两百余名荷兰士兵身着铁制胸甲,手持火绳枪,在寒风中肃立,偶尔有士兵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另一类则是兼具贸易与作战功能的武装商船,“engelsen beer号”便是代表。

这类船吨位稍逊,约六百吨,速度却更为迅捷,船身线条相对流畅,更适合在复杂海域穿梭。

甲板上搭载着二十至二十四门火炮,虽不及盖伦舰的重炮威力,却胜在灵活,既能在劫掠商船时形成火力压制,也能在遭遇敌军时快速反击。

船舷两侧堆放着密封的货箱,里面或许是待交易的香料,或许是补给用的弹药。

这正是荷兰“以商养战”策略的缩影,每一艘船都是移动的堡垒,也是流动的宝库。

“古宁根号”的舰桥之上,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司令雷约兹正俯身盯着铺在木桌上的海图。

他身着深蓝色军装,肩章上绣着金色的锚形徽章,腰间佩着一把镶嵌宝石的佩剑,海风从舰桥的窗口灌入,卷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紧绷的肌肉。

这位久经沙场的司令,此刻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焦躁。

“澎湖还没到?”

他猛地抬头,目光落在一旁斜倚着桅杆的郑芝龙身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从巴达维亚(雅加达)出发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舰队载着一千余名士兵,目标是突袭明国的澎湖列岛,可如今却仍在茫茫大海中漂泊,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起向导的能力。

被问及的郑芝龙,此刻正漫不经心地倚在桅杆上。

他身着一件墨色锦袍,外面罩着一件短款皮裘,虽在寒风中,却显得从容自在。

他的眼神深邃,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的舰队、即将到来的战事,都与他无关。

这位通晓闽南语、南京官话、日文、荷兰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的奇才,此刻正用流利的荷兰语回答,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司令不必心急,快到了。按眼下的航速,再过半日,便能抵达澎湖风柜尾。”

雷约兹的眉头稍稍舒展,却仍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希望你没有骗我,郑。我们的补给已经消耗了大半,若是再找不到澎湖,舰队的士气会崩溃的。”

郑芝龙轻笑一声,抬眼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司令放心,我收了东印度公司的好处,自然会办妥差事。

澎湖列岛的航线,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也带着几分冷漠。

他在倭国定居多年,娶了日本妻子,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这片海域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至于大明的安危?

在他眼中,不过是赚钱的筹码罢了。

只要能拿到足够的报酬,无论是引导荷兰舰队突袭澎湖,还是为海盗李旦传递情报,对他而言都只是一笔生意。

雷约兹盯着郑芝龙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重新看向海图。

他的手指在海图上“澎湖”的位置重重一点。

拿下澎湖,就能控制大明与南洋的贸易航线,到时候,无论是逼迫大明开放通商口岸,还是垄断香料、生丝贸易,都将唾手可得。

这是东印度公司交给的任务,也是他扬名立万的机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郑芝龙依旧斜倚着桅杆,目光投向远方阴沉的海面。

他知道,半日之后,这片平静的海域将燃起战火,大明的澎湖守军或许还在沉睡,却不知一场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而他,只需要在这场混乱中拿到自己的那份酬劳,便可以转身离去,继续在这片海域做他的“海上枭雄”。

澎湖列岛,扼闽台航运之咽喉,乃东南海疆第一要冲。

往日里,这里千帆竞渡,商渔船穿梭如织,载着丝绸的商船驶向吕宋,运着瓷器的货船奔赴琉球,渔舟唱晚的号子能飘出十里之外。

可腊月廿八的今日,年关将近,往日喧嚣的港口只剩零星几艘渔船漂泊,海风卷着咸腥味掠过空荡荡的码头,连礁石上的鸥鸟都少了几分聒噪,透着股年关特有的冷清。

澎湖驻有“澎湖游兵”,额定官兵八百五十人,战船二十艘,归南路参将管辖,专司春秋两季巡防海疆。

可眼下过年,大半官兵都告假返乡,岛上只剩百户沈三万带着一百来号人留守,战船更是只剩四艘小哨船,蜷缩在龙门港的避风处,像四只搁浅的鱼鹰。

风柜尾炮台,是澎湖最前沿的防御工事。

此刻,炮台内的空地上架着几口铁锅,海水煮着刚捞上来的龙虾、石斑鱼,白的水汽裹着海鲜的鲜香,飘满了整个炮台。

沈三万蹲在炮架旁,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张脸拉得老长,手里攥着个干硬的麦饼,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百户,您这脸比炮管还沉,莫不是想家里那口热乎饭了?”

一个脸上沾着炭灰的小卒,举着条烤得金黄的石斑鱼凑过来,笑着递到他面前。

“您尝尝,刚烤好的,外焦里嫩,比您媳妇做的烤鱼差不了多少!”

沈三万冷哼一声,一把夺过烤鱼,狠狠咬了一大口,鱼肉的鲜香没能驱散他心头的烦闷。

他咽下嘴里的肉,目光望向海平面,语气带着几分焦躁:“别贫嘴!出去巡逻的那队人呢?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小卒挠了挠头,满不在乎地说:

“嗨,能有啥事?这大过年的,红毛夷就算有胆子,也得在家过年吧?

说不定弟兄们在哪个岛礁上摸海螺呢,您就放宽心,等他们回来,咱们正好凑一桌海鲜宴,喝两盅老酒暖暖身子!”

“放屁!”

沈三万猛地站起身,将啃了一半的烤鱼扔在地上。

“天津水师的毛将军早传过信,说荷兰红毛夷在南洋异动,极有可能突袭澎湖!

这海域无风无浪,巡逻队绝不会无故拖延。

定是出事了!”

他转头看向炮台上的十二门火炮。

这十二门炮还是上个月毛文龙派天津水师过来整顿防务时留下的,炮身锃亮,本是守护海疆的利器,可此刻他看着炮口,心里却阵阵发慌。

“你!”

沈三万指着刚才递鱼的小卒,语气斩钉截铁。

“立刻驾小哨船去龙门港,通知天津水师的留守弟兄,让他们即刻出海探查!若见着荷兰舰队,马上回报!”

小卒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百户,不至于吧?就凭咱们这百来号人,就算红毛夷来了,也挡不住啊,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少废话!这是军令!”

沈三万眼睛一瞪,嗓门陡然提高。

“再敢磨蹭,军法处置!”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小卒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多说,拎着刀就往炮台外的小码头跑,跳上一艘小哨船,扯起风帆,朝着龙门港的方向急驶而去。

可他刚走没多久,炮台瞭望哨的士兵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百户!快看!海面上有大船!好多艘!”

沈三万心头一沉,猛地冲到炮台制高点,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海平面尽头,黑压压的船影正快速逼近,像一群从深海里爬出来的巨兽,帆影如林,气势骇人。

那些船比大明的福船还要高大,船舷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炮口,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光。

“是红毛夷!荷兰人真的来了!”

沈三万脸色骤变,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猛地转身,对着炮台里的士兵嘶吼道:

“弟兄们!抄家伙!红毛夷来了!准备开炮!”

平日里懒散的士兵们瞬间被惊醒,纷纷扔下手里的海鲜,抄起武器奔向炮位。

这十二门佛朗机炮虽说是新整备的,可操作起来依旧费力。

士兵们扛着沉重的炮弹,往炮膛里填装火药,用通条夯实,再将炮弹塞进炮口,动作紧张得有些变形,却异常迅速。

“瞄准最前面的那艘船!放!”

沈三万亲自调整炮口,一声令下。

“轰轰轰!”

十二门佛朗机炮同时轰鸣,炮声震得整个炮台都在颤抖,浓烟滚滚,炮弹拖着尾焰,朝着荷兰舰队呼啸而去。

旗舰古宁根号上,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司令雷约兹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炮台,脸上还带着几分轻蔑。

他以为澎湖守备空虚,明军定是猝不及防,却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

直到炮弹呼啸而来,他才脸色大变,厉声喊道:

“开炮反击!快!”

可明军的炮弹比他的命令更快。

“轰隆!”

最前面两艘荷兰武装商船瞬间被击中,船舷被砸出两个大洞,海水疯狂涌入,船体开始倾斜。

紧接着,又一轮炮击袭来,其中一艘商船的弹药舱被命中,瞬间引发爆炸,火光冲天,船身断成两截,很快便沉入海中,海面上漂浮着木板和荷兰士兵的尸体。

“该死!”

雷约兹看得目眦欲裂,狠狠一剑劈在船舷上。

“所有火炮开火!压制他们的炮台!”

荷兰战舰上的火炮随即怒吼起来。

这些火炮射程超过两公里,远超明军佛朗机炮,炮弹如雨点般砸向风柜尾炮台。

“轰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炮台的土墙轰然倒塌,炮架被掀翻,炮手们躲闪不及,纷纷倒在血泊中。

不过片刻。

十二门佛朗机炮便全被摧毁,有的炮管被炸弯,有的直接被掀入海中,整个炮台变成一片废墟。

沈三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一把扯下头盔,露出满是汗水和烟尘的脸,嘶吼道:

“弟兄们!拿腰刀!拿长枪!跟红毛夷拼了!

咱们多拖一刻,天津水师就能早一刻赶到!

守住澎湖,就是守住咱们的家!”

说着,他率先抓起一把腰刀,朝着炮台门口冲去。

身后的士兵们虽只剩几十人,却也跟着怒吼起来,拿起武器,跟在沈三万身后。

他们是卫所兵,有守土职责。

丢了此处,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哪怕是怕死,他们也别无选择。

另外一边。

澎湖主岛,龙门港。

“轰隆——轰隆——轰隆!”

炮声隔着海面传来,虽已弱了几分,却像惊雷般炸在龙门港上空。

正在码头卸鱼的渔民们猛地僵住,手里的渔网“哗啦”掉在地上;镇上卖画的摊主停了铜勺,抬头望向风柜尾的方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天津水师的营地就在港西,此刻营地里已炸开了锅。

但中军大帐内,游击将军邓世忠却异常镇定。

他正站在沙盘前,手指按着澎湖列岛的地形图,听到炮声时,只是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抬头看向帐外,目光锐利如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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