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浪花淘尽英雄(1/2)
第97章 浪淘尽英雄
冬月之时,曾飘满桂之香的应天,诸凋落,公主府中亦落了一地的枯败,唯有点株小菊还点着最后的生机意趣。
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公主府,没有拜帖,进府时亦不太客气,鼻孔朝天,横冲直撞。
汉王朱高煦。
身着王服,腰缠玉带,王冠横陈,脚踏犀靴,顾盼之间,甚有威严。
他带着些蛮横意气闯进府中,一路上的小厮和丫鬟自然不敢真的拦着这位身着王服的亲王,只能一边苦劝,一边一溜烟的去禀告公主。
在前堂的台阶下,朱高煦住了脚,因为李显穆扶着临安长公主自堂中走出。
临安公主亦是正装华服,作为当今的长公主,光是华贵的东珠就有十几颗缀在服上,气势丝毫不逊色朱高煦。
她面下隐着怒意,居高临下望着朱高煦,声线带冷隐含怒意厉声道:“汉王殿下,本宫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不经通传,便直入府中,不知是何意?
你这般无礼,皇兄可知晓吗?”
朱高煦闻言并不是不慌,他一向如此,纵然在皇帝面前也很肆意,何况是长公主面前。
他扫视着府中,而后目光落在李显穆的脸上,神情微凝。
李显穆轻轻皱眉,因为他竟然琢磨不透这位汉王的神情有何用意,没有恶意,亦没有善意。
朱高煦收回视线后,向着临安拱拱手,“高煦见过姑姑,听闻姑父病重,孤身为侄儿,亦为国家亲王,岂能不尊亲亲之道,不来探望一番?
冒昧前来,还望姑姑见谅。”
状虽随意,可礼数是不缺的,临安亦不好直接发作,况且这毕竟是汉王,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实在不必无端树敌。
可让朱高煦贸然去见李祺亦是不妥,双方之间本无交情,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于是强压下怒气,婉拒道:“汉王殿下,驸马病重,禁不起折腾,汉王殿下还请回吧。”
朱高煦闻言眉头一挑,他今日是一定要见到李祺的,临安公主还拦不住他。
“姑姑,岂能折侄儿的亲亲之意呢?难不成姑姑是瞧不上侄儿不成?”
临安公主眉头深深皱起,眼见朱高煦来者不善,有些进退维谷之际,便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往这边来。
几人转头看去,便见到太子朱高炽正扶着腰带喘着粗气往这边来,他本就肥胖,又来的颇急,脸上汗津津的,带着潮红之色,身边则是温婉柔美的太子妃张氏和虽小却颇英武的长子朱瞻基,二人亦是气喘吁吁。
朱高炽扶着玉带站稳,一见汉王还在前堂没有入后院,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来的及时。
朱高炽是在东宫时得到消息说汉王往临安公主府去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时候很疯,没什么脑子,现在李祺身体又不好,生怕闹出事来不好收拾,是以连忙往这边紧赶慢赶,好在是赶上了。
他先上前拜见了临安公主,还不待说话,汉王已然带着丝阴阳怪气道:“大哥可真是生怕来晚,怪不得能当太子,我就只配做汉王,这等本事,真是学不来。”
堂前顿时一静,太子妃张氏紧紧攥住儿子的手,微微垂下眼帘,朱瞻基满脸怒意,却被母亲拉住,临安公主眉头皱的更深,想到了李祺曾说过了夺嫡之争,李显穆面无表情,扶着母亲如同神像护卫。
朱高炽被弟弟这般挑衅,却丝毫不生气,依旧如弥勒佛般,轻笑道:“姑父病重,做侄儿的当然要来看望,二弟能想到这点,着实是成长了许多,父皇若是知晓,亦会欣慰,只是应该招呼兄弟一起,岂能一人专美于前呢?
不若在此稍等一会儿,三弟差不多也要到了。”
“你……”
朱高煦想要生气,可却无处可发,被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堵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愤愤的冷哼一声,冷着脸站在那里,负手望天,一幅冷酷桀骜之相。
临安公主感激的向朱高炽颔首,朱高炽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回应,示意临安公主不必担忧。
不多一会儿赵王朱高燧的车架也到了,他本来不想来的,毕竟他和李祺一点都不熟,可太子亲自派人去找他探望长辈,他也不好推脱,只能走一趟。
三兄弟到齐后,临安公主也不好再拦着,便带着三人往李祺病舍而去,没想到在屋门前时,朱高煦突然对众人说道:“姑姑、太子,弟弟想单独和姑父说番话,不知可否?”
朱高炽顿时有些为难,李祺现在病重,虽然朱高煦不可能做什么,但万一呢?
临安公主自然当即就要反对,要知道朱高煦丢掉太子之位,和李祺关系很大,这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进去,刚要说话却被李显穆拽住。
李显穆上前一步,平静道:“汉王殿下,让微臣随您一起进去吧,父亲身体不好,还需要人侍奉。”
朱高煦见临安公主和太子那副防备他的模样,顿时嗤笑一声,“可以。”
这下再没有拦着汉王的道理,李显穆先进去禀告,而后出来跟在朱高煦身边往里面走去,一走进屋中,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朱高煦挥了挥手,似乎有些不适,屋中其实颇为明亮,可他却有一种深深压抑之感,心绪翻涌。
待转过屏风,朱高煦一眼便见到了李祺,他曾经以为自己见到李祺时,必然要开口嘲讽以泄心中抑郁之气,可他错了,见到李祺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国家之士,圣贤之尊,如何成了这幅模样?”
窗棂透过的丝光落在李祺脸上,在光下他的肌肤仿佛透明起来,发梢已经带上了枯黄白涩,若非身上依旧带着睥睨之气,朱高煦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李祺被李显穆扶着坐起,对汉王朱高煦之问,轻笑道:“因为死亡便是将生前的一切都还给这世道,任你生前如何风华绝代,最终不过一抔黄土而已。”
朱高煦沉默了一瞬,而后大马金刀的坐在桌边椅子上,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姑父认为孤为何要来探望你?”
“想来是有些问题想要问臣。”
“姑父竟然不觉得,孤是乘着你病重,来一泄心中郁气,甚至存了要气死你的心吗?”
“殿下没有那么无聊。”
朱高煦闻言冷笑道,“方才在院中时,孤的兄弟和姑姑,可是对孤防备的很,生怕孤做出什么事了,临了竟然是姑父愿意相信孤。
圣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姑父圣智天成,不若再猜猜孤要问什么?”
李祺虚弱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殿下想问臣为何要向陛下举荐太子。”
咔嚓!
朱高煦手中的瓷杯竟然硬生生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痕,眼见就要彻底碎掉,纵然是李祺也不由一凝,真不愧是在靖难之役时数次开无双救朱棣的绝世猛将!
如果按照系统数据划分的话,朱高煦的个人武力怕是在95以上了。
朱高煦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寻常酸儒,他们向父皇举荐大哥,说什么嫡长子之论,孤尚且还能理解,可孤虽然和姑父接触不多,也知道你不拘小节,不囿于时势,父皇说你是天下一等一的贤人,我不明白,你为何也要支持大哥,难道仅仅因为当初建文年间时,他来找你读过几次书吗?”
李显穆神色微动,朱高煦的这番话中有浓浓的不解,带着极致的不甘,在朱高煦看来,若不是李祺这个深受父皇信任的重臣开口,太子之位不一定就会落在他大哥头上。
“因为嫡长子继承制确实好,贤与不贤,很难辨别,可嫡长是否,便能看出。”
李祺很是平静的说道,“汉王殿下是因为自己身为嫡次子而反对呢?还是真的反对嫡长子呢?”
朱高煦被噎了一下,陡然声音有些激越起来,“可姑父一向最是推崇唐太宗李世民,并且多次勉励父皇学习,为何到了选择太子之时,却一改常态,若姑父生在唐初,难道也要支持李建成,而摒弃太宗和贞观吗?
身为嫡长便要夺走一切,这是什么道理?!”
“儿子应该继承父亲的一切,这是道理;妻子应当只为丈夫一人生育子嗣,这是道理;这些道理并不是从远古时期就存在的,而是圣人们定下的,嫡长子继承,亦是圣人所定。”
“择其贤者而从之!这亦是圣人的道理!太宗之贤,胜过建成嫡长,而今……”
“殿下!”
李祺神情依旧是那么平静,可声音却陡然提高了些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厉色,虽然因身体缘故而虚弱,却依旧不曾有丝毫动摇,“择其贤者而从之确实是道理,可建成之不贤,与太宗之贤,很容易就能分辨,而今殿下贤否?太子贤否?亦或不贤,谁来辨认?
况且建成多次谋害、攻讦太宗,太子可曾谋害、攻讦过殿下吗?
殿下屡屡以太宗自比,而将太子称作建成,已然是不智之举!”
朱高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李祺的话很简单,你朱高煦确实还不错,还比起太宗远远不如,你的兄长也比建成要强,而且他道德也没有丝毫问题,从来都没有害过你。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将朱高煦心中的不甘和不公刺破之后,他便亦无话可说了,强词夺理又有何用,本就是求一个公道而来。
“可这不公平。”
朱高煦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愤然道:“靖难之役,我的功劳堪为第一,若是没有我,靖难之役早就不知道输了多少次,甚至父皇都不知道有几次身死,而大哥只不过是坐享其成,他凭什么能够坐上皇位,而我却要做这个该死的汉王!”
见李祺不说话,朱高煦立刻振奋起来,“你也觉得孤说的有道理对吧,孤有大功于社稷,可却得不到应有的……”
“不够!”
不等朱高煦说完,李祺已然打断了他,朱高煦茫然的望向李祺,什么不够?
还不等他问,便见到李祺直直的盯着他,漠然出声道:“唐太宗李世民在唐朝开国期间,亲自指挥了决定唐朝兴衰的十九场大规模战役,总计为1败2平16胜。
其中平定薛举,平定刘武周、宋金刚,擒窦建德、王世充,败刘黑闼,退突厥,这五场战役任何一场输了,唐朝将不存,而当时唐朝诸将皆不能成,是以后世称唐太宗开国,汉王殿下呢?”
朱高煦瞠目结舌,原来不够是功劳不够,他非常想要反驳,可事实就摆在那里,在靖难期间,他甚至没有做过统帅单独领兵,唯一的主帅只有他的父皇,唐太宗若是皓月,他只是萤火而已!
他沉默了良久,突然嗤笑了一声。
“孤真是愚蠢,怎么会想着和姑父你辩论呢?姑父辩才无双,就连那些专精此道的人,都不可及,何况我这一介武夫呢?在姑父面前争论这些,真是献丑。”
这话能听出来是真心实意的称赞李祺,可又带着一丝讥讽,却不知这丝讥讽是冲着何人。
“殿下在靖难诸将中,功居第一,又有这一身盖世的勇武,若汲汲于封地,的确是心有不甘,今日既然来了这里,便是你我之间的缘法,今日有一言相劝,若有朝一日殿下想通了,不再盯着那个位置了,不妨自流于中原之外,往南两千里,亦有沃土,称孤道寡,倒也快活。”
朱高煦听着此言,嘴角讥讽之色愈浓,他豁然站起身,对李祺说道:“姑父,今日虽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可却让我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往日里都是你教导别人,今日侄儿亦有一句教姑父,千难万险,只一往无前,管它生死祸福!
在白河沟时,我便是这样冒着锋矢,突入万军之中,救出父皇,而有这天下的!
告辞!”
说完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李显穆低声道:“父亲,汉王桀骜不逊,又得陛下宠爱,不会听从你之言的。”
“是吗?”
李祺却知朱高煦乃是色厉内荏的人,现在不听不代表日后不听,不过随手种下一颗种子罢了。
况且,李祺目光落在李显穆身上,带着幽深之意,“今日这番言语不过是让他日后尽量少针对一下你们罢了,夺嫡之事,哪里是能这么简单的寥寥几语就终结的呢?”
李显穆垂首。
外间朱高煦走出去后,只向众人拱了拱手,没说什么便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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