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2/2)

这是小事中的小事,冒顿当即找了最珍贵的布帛,平日自用的笔墨,让人送到徐生的帐篷里去。

他并不好奇大萨满的用意,也禁止所有的匈奴贵族窥探萨满的帐篷,这是不敬上天,不敬神灵。徐生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迎着崇敬的目光回到帐篷,徐生走到他平日炼丹的地方,只见角落摆着一个黑漆漆的泥炉,冒着极为不详的味道。

他抽了抽鼻子,嫌弃地踢了脚,紧接着往旁边望去——

一袋袋的胡椒,随意地堆在地上,麻袋都装不下的香料满溢了出来,如瀑布流淌。胡椒价比黄金,可在大萨满的帐篷里,恍若变成了不值钱的玩意。

徐生狠狠打了个喷嚏,愁眉苦脸地想,这么多这么重,该怎么运回长安?

算了,桥到船头自然直,他这么安慰自己。谁叫大汉和西域,还没有开辟出一条官方路径,因为目前匈奴控制了西域大部分地区。

赵壅与他的队伍越是深入,日后,对于大汉在西域的探索就越有利,最好直接走出一条路来,让他们好乘凉。

想到这里,徐生有些美滋滋的,让你说汉话,让你行为举止像极了汉人!既如此,为他的陛下做贡献不是应该的吗?

目前全匈奴的详细地图已经被他骗到了手,等西域的舆图一出,就该是本名士跑路的时候了。

畅想未来的徐生掏出布帛和笔,盘坐在一边,依照记忆画起了大汉天子的画像。

奈何他的炼丹术强,画技却是十分一般,等布帛显出乌黑一团,唯独能看出是个眼歪嘴斜的小少年的时候,徐生满意地放下笔。

他举着画瞻仰半天,珍惜万分地折叠好,贴着胸口放下。

陛下,您可千万别忘了我呀。

伤春悲秋了好一会儿,徐生一骨碌爬了起来,再给神丹加几勺雄黄配朱砂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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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样东西从来都是不相融的,一方强硬,必有一方削弱。当它们合而为一,必将所向披靡;当它们分道扬镳,连同整个国家,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分歧——

那就是君权与神权。

如今匈奴奴隶遍地,即便脱离茹毛饮血之状,有意学习汉人的风俗,还远远达不到“君权”的地步,但随着大单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壮,对萨满过分的崇拜已隐隐有了苗头。

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苗头,左贤王稽粥隐约感受到了。

他直觉这对匈奴的未来并不有利,可在老师赵壅身处西域,且父亲不准赵壅归来的情境下,稽粥怎么也想不明白,它不利在何方。

左贤王微微皱眉,听着身边贵族对大萨满的赞美。他自然也是感激、崇拜大萨满的,但这股崇拜,远远达不到他对自身的在意、和让匈奴变得繁盛的大业追求,最让他心惊的是,他觉得父亲变了。

父亲对生死变得极为执着,且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了西域,而不是南方!

稽粥决定劝说他的父亲,身为老鹰的化身,身为天之子,死后灵魂也定是要回归天际,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何况他们的心腹之敌是汉朝,是年幼的刘氏天子,而不是已经被征服过的西域。在他看来,对西域出兵完全是浪费人力物力,为了寻找没影的种子,就能放弃从汉朝身上咬下一块肉吗?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他走进冒顿单于的大帐:“父亲。”

无人知晓父子俩谈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左贤王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

从此以后,龙城大萨满失去了左贤王的信仰,而匈奴内部,坚持南下反对发兵西域的贵族,与始终支持大单于的贵族,逐渐地分成了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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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长安,未央宫。

宣室殿宽阔的广场前,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阴沉沉的天落着细雨,可无人在意雨打在身上的凉意,文武百官与勋贵彻侯分列两旁,他们神色肃穆,簇拥着十五岁的大汉天子,静静等待着什么。

百官身后,是一群服饰统一的太学生,他们远远站立,仰头望着广场中央,一座新矗立起的英魂碑——

远远望去,英魂碑如一把宝剑的模样,剑尖直指天空,玉质闪着寒光,上刻密密麻麻的名字。

今天是新年伊始,也是战死英魂入军祠的大日子。

七年来,随着大汉国力日盛,将军们一扫往日龟缩,尝试领兵出塞。其间有成功有失败,战死的士卒亦不在少数,但每每出发,君王唯独下达了一道命令:收敛自大汉立国以来,遗落草原的汉军遗骨。

不论是随先帝攻打匈奴,从而失去生命的士卒,还是匈奴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边境,从而壮烈牺牲的将领——没了遗骸那就捧一抔土,不能辨认身份那就撕一道衣物,总归不能遗忘任何一人,要带他们回归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