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镇定(1/2)

方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出重症监护室的。

窗外大雪纷飞,她呆呆地蜷缩在走廊边角的地面上。

时间陷入了虚无,面前病人家属和医护来来往往,在这个充满悲欢离合的地方,最多只有陌生人瞥她一眼,漠然走过。

郑淮明那虚弱飘忽的三个字,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

不值得。不值得。

他早已被绝望和痛苦吞噬,失去生的意志,放任自己坠入无底的深渊。

方宜想哭,可悲伤到了极点,神经突突地跳着,连痛哭都没有力气了。

她双臂紧紧地环住自己的膝盖,用力到指尖发红,仿佛昨夜的大雪中,她环住了郑淮明俯身浸满寒意的肩膀。

想起他那句颤抖的“你有没有后悔遇见我?”,灼热急促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一遍一遍焦灼的呢喃“不要回答”……

上楼后他强撑着惨白的脸色,两次低微地恳求:“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

这一刻,方宜终于懂得,她所爱的人一直以来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和绝望。

太晚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见了金晓秋忧虑疲惫的眼睛。

“暂时稳定了。”

金晓秋眉头微拧,浅蓝医用口罩的上沿,有被泪水濡湿的痕迹。她嘴唇无力地张了两次,还是艰难地说道:

“这两天……我把值班室腾出来给你住,别……别离开医院……”

值班室在住院部十楼,距离重症监护室从连廊过来不到五分钟。

方宜呆呆地看着金晓秋,一时连呼吸都被扼住,似乎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含义。

然而,金晓秋沉默着,极缓地摇了一下头。

郑淮明情况很不好,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从理智上说,她怕方宜错过最后一面,留下一生的遗憾。

但从情感上来说,她太明白这句话有多么残忍。

“晓秋……你是不是在骗我……”方宜不敢置信地直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哆哆嗦嗦地拽住好友白大褂的一角,哽咽道,“不要……晓秋……我不住,我不住……”

金晓秋的心同样在滴血,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方宜拉进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方宜,你要相信他……”

狭长的走廊上,两个身影紧紧依偎,淹没在众生喧嚣中。

雪越下越大,沉沉地压向整座无辜的城市,也同样重重落满了每个人心头。

-

郑淮明刚经过一次抢救,当天没有再允许方宜进去探视。

她哪也不愿去,在门口走廊上守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方宜终于再次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郑淮明仍深陷昏迷,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陷在枕头间,整个人无知无觉,唯有胸膛随着氧气的流入微微起伏。

郑淮明左侧的病服被挽到上臂,导管针头深深扎进他手肘内侧的血管,药水正缓缓流入。针头四周泛着大片淤紫,在苍白的皮肤间尤为惨烈。

方宜的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他被束缚在病床栏杆的手腕上。

削瘦的腕骨突起,上下两寸尽是数不清的血瘀和伤痕,青紫交叠,触目惊心。不知道郑淮明痛到什么程度、多用力地挣扎,才会被本就宽软的医用约束带勒成这样。

没有人告诉方宜他经历了什么,可她只一眼,就眉头一酸,忍不住落了泪。

那只曾无数次稳稳牵住她、骨节分明的手,如今下垂着搭在床边,方宜小心翼翼地触上去,是比金属栏杆还要渗人的冰冷。她不敢用力,只能轻轻用自己温热的手指覆上去,一点、一点地暖着。

可源源不断冰凉的药和血输进来,男人二十四小时内多次失血到危险值,从掌心到指尖都僵硬寒凉到了极点,方宜无论如何都暖不热。

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时间,相见的每一秒都那么宝贵。

方宜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不许哭:“郑淮明,十五年前你第一次见我,就从江里把我拉上来,救了我一命……你还记得我当时的样子吗?我才十五岁,在读初中,那时候我很瘦很小,扎一个马尾辫……”

“你应该不记得了,当时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吧……不记得也好,当时我从水里爬出来的样子肯定一点不好看……”

四周全是监护设备规律的“滴滴”声,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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