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暗流(2/2)

【你帮忙的事,还有骨髓移植的事,我都告诉她了。】

郑淮明抬起的手滞仍在空中,眼里闪过片刻茫然。随即思绪就像湍急的河流被骤然冰冻,他张了张嘴,指尖的纸巾刹那被大力紧攥捏碎。

方宜猜到他想说什么,一把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凉得惊人,比雨水还要冰冷。

她凭着一股失而不再得的勇气,写道:

【你想让郑希怀着对哥哥的怨恨长大吗?你当年瞒着我突然提分手,你知道我在法国有多恨你吗?我一点都不好过!你这样不是真的对她们好!】

郑淮明脸色煞白,用力闭了闭眼,像是无力承受这话语,轻柔而决绝地挣脱她的手,背过身去。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从口袋中摸索出一盒烟,打火机在指尖慌乱按下。

“啪嗒、啪嗒——”

狂风大作,微弱的火苗一次、又一次被吹灭。

忽然,一辆出租车在街边停下。车门打开,一把明黄色的伞在雨幕中撑开,郑希小小的身影跳下车,朝这边跑来。

脚步像被钉在原地,郑淮明默然看着她靠近。

碎步停在几步之遥,郑希仰起头,水灵灵的眼眸躲闪,有些胆怯地望向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望着她局促的神情,郑淮明微怔,心口杂乱跳动着。郑希那清澈的一双圆眼、紧张时轻抿的嘴唇,与记忆里郑国廷的神色如出一辙,是那样熟悉。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伫立,他俯视着这个小小的女孩,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默然对峙着。

只见郑希小心翼翼地合起伞,咬了咬嘴唇,似乎鼓足了勇气——

她踮起脚,飞快地将伞塞进郑淮明手中,转身淋雨跑回了车上。

郑淮明下意识地接住,诧异地抬头望去。大雨滂沱,开敞的车门里,邓霁云的目光穿透细密朦胧的雨丝,猛然对上了他的眼睛。

半晌,她微微颔首。

出租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渐渐在雨中悄然驶离,红色的尾灯彻底消失不见。

郑淮明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伞湿淋淋的,微凉雨珠顺着他的手滚落。一抹鲜亮的明黄色,在阴郁灰暗的空气中,像是一簇火苗,将他贸然烫了一下。

这把伞隔着疏远而体面的距离,隔着遥遥雨幕,带着某种释怀、歉意、告别,送到了他的手中,是那么轻巧,又那么沉重。

方宜走到他身边,此时此刻,全然忘记了两人之间的爱恨嗔痴……她握住郑淮明的手,轻轻摩挲。

这一次,他没有再躲开。

她从包里取出那张单薄的信纸,递到郑淮明手中:

【这是邓霁云托我转交给你的。】

【这是郑国廷的遗物,他来北川治病时写下的,一直压在抽屉底下。】

读完屏幕上的话,郑淮明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眼中深邃晦暗,翻涌着一阵难以捉摸的情绪,轻轻打开了这页纸。

那简陋的、折痕破碎的薄纸上,只有短短三行字——

第一行的“郑淮明”三个字被反复划去,错开一行,写下:【儿子】二字。

【婉仪走的那天,托我好好照顾你。】

【爸爸没有脸再见你。】

病中沧桑的字迹歪歪斜斜,折角顿挫,力透纸背。纸面几处拱起,隐约有曾被濡湿的痕迹。

不足几十个字,郑淮明读完伫立原地,久久不语,纹丝不动。

大风裹挟着雨星吹透他的衬衣,将纸角刮得哗哗作响,男人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塑,站在灰暗的雨雾中。

方宜看不到纸上的内容,见他沉默,不免担心。她靠近了些,直到触上郑淮明的手臂,才发现即使隔着衣料,他的体温也格外滚烫,竟在无意识地颤栗。

抬眼,只见他双眼通红,神色是无法言喻的悲痛,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潮湿。

身体仿佛置身于一片云雾,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撕裂——

所有的感官都抽离开来,郑淮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温暖的沼泽,恍惚中,远远看见了年轻时的父亲。

暖色的漩涡中,郑国廷的身形高大伟岸,眼里充满慈祥的笑意。他微微俯身,双手撑膝,笑看着年少的自己,说道:

“这次出差错过了你的生日,是爸爸不对,爸爸给你买了模型飞机,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另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快去拆呀,你不拆妈妈替你拆了啊?”

原来,这些年里,郑国廷对自己不只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