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十年之约(1/2)
第169章 十年之约
冰原深处,风停雪歇。
天地之间,死一般的寂静。
那株金锁神树高悬苍穹,其根缠绕于神骸之核,其枝蔓落如万千藤锁,将猿侯的魂身牢牢缚住,仿佛天地意志亲自缔结的囚笼。
雪光折射在金链上,泛起一道道虹影,映得四野寂冷而庄严。
楚宁独立在冰原之心。
他单膝跪地,手按着断雪刀,刀锋插入坚冰之中,金纹未散,残芒犹在。
他的面容苍白,唇角仍有未干的血痕,神魂被烈焰灼烧过的余波还未平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咳血。
可他的眼神却静若雷海。
——正前方,那尊半神之身仍在挣扎。
猿侯的面孔已不复人形,神焰在他体表断续闪耀,魂火翻涌,如烈山崩塌,如雷渊倒灌。
他拼命咆哮,意图撕裂锁链,却终究无法动弹。
“咚——”
一声似有若无的震响,如心跳深处悸动。
楚宁转首看去,眉头微皱:
“你听到了吗?”
吞渊目光如渊,凝视那根锁链许久,语气罕见地低沉:
“锁印已落,但……它并非永恒。”
他伸手一指,只见金树根系深埋地脉,数处焦黑如碳,裂缝正缓缓向外蔓延,而神链交缠之处,渗出一滴如血非血的暗金液体,在雪地上蒸腾出黑烟。
“锁印虽然能封神。”吞渊低语,“但,当封印对象拥有超越设定强度的魂核,其本能便会持续冲撞束缚。”
吞渊悬于楚宁背后不远处,声音低沉:
“封他十年,是‘锁印’与‘神树’的极限。再多一日,锁链将崩,树根将枯。”
他轻叹一声:“十年,并非定数——若此树若枯,封印提前崩解,并非不可能。”
吞渊忽然低声说:“浩瀚星海中,曾有一界——星魄界,在九年八月时封印破裂。”
“那一夜,半神横空,无人可挡,巡界使临界审断,三百万生灵魂飞魄散,那一界……如今只剩废墟与一枚界残。”
楚宁喉头微动,仿佛在咽下一道锋利之刃。
“你要做的,不只是修炼。”吞渊看他一眼,“是用这十年,给这界——续命。”
雪风又起,楚宁望向金树之心,眼神不再迷惘。
他知道,那根微颤的锁链,不只是预警。
那是倒计时的第一声鼓鸣。
“十年……”
楚宁的手指微微收紧,按在断雪刀柄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雷光在掌心微弱跳动,却再无当初雷核般的奔腾激荡。
他的身,虽立于原地,却仿佛陷入了一道横亘命途的深渊。
“可我自己,”他低声,“也只剩十年。”
沉默如雪落冰川,吞渊缓缓转眸,看着那抹单薄人影。
十年。
两重十年。
一个是“半神”的禁囚;一个是“凡人”的倒计时。
命运将这两条线以残忍的对称方式交汇在这一刻。
楚宁缓缓站起身来。他望着那封神之树上猿侯的轮廓,那尊曾以万魂筑基的凶神如今被压制成残魂碎影,却仍释放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压迫感。
“你体内雷魂已被猿侯强夺,连带神魂也燃损严重。现在的你,寿元耗尽……顶多撑到十年。”
“到那时,他破封……你若还未到一品,便挡不住。”吞渊道。
话音落下,天地中仿佛浮现了一道裂缝。
“他终究还会归来。”楚宁轻声说。
吞渊不语,只是缓缓点头。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终结,而只是拉开了“下一场更大风暴”的帷幕。
冰原静止,只是表象。
天门破裂,界锁断裂,神性与混沌早已泄露至世间,等待下一场浩劫的爆发。
吞渊抬眸,看着他,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留在此地闭关修行,我以神魂护你,将幽喉残魂、神骸碎骨淬入你识海,用来重塑雷核——最五年,最迟十年,你可登一品。”
“其二,前往‘一品阁’,继承混元上师留下的真正传承,或许可以解决你寿元枯竭难题。”
楚宁目光一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沉吟片刻,缓缓问道:“第一条路听起来虽险,但进展明确。第二条,为何得到混元的传承,能救我?”
吞渊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弧度,像是早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因为混元……早就该死了。”
楚宁抬眸,眸光一震:“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活了多少年?”吞渊冷笑道,“混元上师在千年前便应寿元尽断,可他不仅活到了今天,还一直镇守此界锁印。”
“所以你怀疑他……找到了延命之法?”楚宁声音低哑,却不可抑制地泛起了希望的涟漪。
吞渊点头,语气低沉如山崩回音:“我不确定……但他能逆天而存千年,传承中必有秘密。若你真能继承其法,说不定这十年的寿元,也不是终点。”
楚宁沉默良久。
他看向远方那仍在缓缓收拢锁印金辉的神树,金藤封印下的猿侯仿佛一个随时可能破土重生的“地狱种子”。
他再望向自己苍白如纸的手,雷核已碎,真气虚浮。
“我若留此地闭关修炼……”他缓缓道,“短期内可以提升实力,可若我死在十年之后,或许一切只是循环一次。”
“但若混元真有延命之法……”他说着,眼神再度坚定,“那才是能把握主动的钥匙。”
吞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咧嘴:“你终归还是像他。”
“谁?”
“混元。”吞渊答,“明知九死无生,却偏要赌那一线生机。”
楚宁轻声道:“这世界,从不是给神活着的地方。”
“我不赌命,我只是……不想认命。”
风雪停歇,猿侯被封的天坑边,楚宁半坐在断裂的冰原石台上,眉头紧蹙。
“你说,让我去找混元上师的传承,只因为他可能有‘延寿之法’?”他盯着吞渊,“这不像你。”
吞渊静默片刻,低头轻抚眉心。
那指尖,划过一道淡若虚影的灰纹,仿佛有什么“印”被封于识海之外。
“你以为,我甘愿困于你体内的识海,只是为了救你?”
楚宁眉头一挑。
“混元上师留下的不止是传承那么简单。”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传承能打开我的枷锁。”
“你的枷锁?”楚宁低声重复。
“没错。”吞渊目光沉凝如铁,“那是打破‘封界法则’、出入诸天、调动神锁之权的印证——也是唯一能解开我识海封印的东西。”
“所以,你想让我拿到传承,为你解封?”楚宁语气中带了三分警惕。
吞渊并未否认,只是淡然一笑:
“你要解寿元之劫,我要脱身……你得命,我得自由,各取所需。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天地断界,“你若真撑过了十年,没那传承,你拦得住猿侯,能拦得住巡界使吗?”
楚宁沉默不语,心头却已起波澜。
原来,他要取的不只是“延寿之术”,更是踏入更深一层天命棋盘的钥匙。
混元的传承,从未只属于“凡人”,也不只是为了续命。
那,是一枚打开“新局”的锁,而钥,就在他前方的路上。
风雪又起,漫过天边,却在金锁神树周围被神意隔绝,片叶不侵。
楚宁眼神如炬,望着这即将封印十年的“堕神之牢”。
他缓缓道出一语,像是对自己宣告,更似一纸誓约,钉入风雪残世之中:
“十年之限……也是十年之约。”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回来,在他出世之前,让自己,变成那个能斩神的存在。”
这句话落下的刹那,风雪再起。
吞渊注视着他片刻,似能从他眉宇间看见未来的映影,随即缓缓点头:
“那么,接下来……便是下一程。”
天地静默,神树之锁远悬天穹,封神之域仍在余震中喘息。而就在这片静默的废墟深处。
冰雪之下,一抹淡金的光芒,正于深渊尽头缓缓浮现,如冥冥中的指引,照亮一条前路未明的归途。
……
风雪渐歇,寒光初裂。
夕阳从撕裂的云隙中探出微光,洒落在雪原尽头的边陲荒丘,残阳如血,映照出焦黑的大地,映出一条残破却执拗延伸的身影。
楚宁一步步踏出封印之域。
脚下雪地已被灼热神火与灵爆撕裂成漆黑焦壳,天地之间的灵息变得紊乱不堪。
曾经灵气丰盈、狐火盈野的圣地狐域,如今只余焦土、余灰与残念回荡,就像神战之后,连灵魂都暂时失语。
那是神骸战场留存的“静默余波”。
楚宁肩头挂着断雪刀,身形微颤。
他每迈一步,伤口都如雷火灼灼,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风吹过他的发尾,一缕碎雪从他额角滑落,他却仿佛没感觉,脚步愈加坚定。
越是接近狐域中心,那种来自“青璃”的魂息就越微弱,却也越真实。
——她还在等我。
他深吸一口气,步入那道满是碎焰与魂芒交缠的结界。
冰原残雪如盏,冷寂天地间,忽有一抹白影,如雪狐凌空而至。
那一刻,楚宁还立于崩碎的冰地边界,刀锋微颤,雪衣血迹,风过之时,身影几欲消散。
“楚宁!”
一道哭音劈开了死寂天地。
他微一抬头,便看见她——冬儿,从雪原彼岸奔来。
那身白袍早已被血染残破,狐耳微颤,泪光盈眶,声声唤他之名,如穿越百劫。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那一瞬,楚宁的身子晃了一下,却还是撑住了。
他左手抱住她单薄的肩膀,微微低头。
她在他怀中止不住地颤抖,那一双手绕过他的腰身,像是要将他嵌进血肉之中。
“你终于回来了……”她轻声呢喃,眼泪无声滑落,“你若是再不回来,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楚宁怔了怔,缓缓抬起手,覆在她头顶,将她微乱的鬓发抚平。
他的手指极冷,可那掌心的轻抚,却胜过万千温泉。
“我回来了。”他喃喃。
冬儿伏在他怀里,忽而抬头,目光撞入他那双早已疲惫至极的瞳仁,泪意骤然溃堤:
“你身上的伤……你怎能,又这样不顾一切……”
“若你为复活她而死,她的复活有何意义?”
“我不会死。”楚宁轻声道,语气温柔得近乎陌生,“我怕的,是回不来。”
“怕的是,不能护你周全。”
“所以我回来了。”
这一句,击中了冬儿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她哽咽得再无法抑制,猛地抱紧他,脸颊埋入他颈侧,声音碎成一团:“我从来没怕过神,没怕过天……可我怕你不回来。”
楚宁闭上眼,感受她的颤抖。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一直在赌。
他是她的希望,她的锚点,她的心火。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生还,是一次彼此信念的确认与拥抱,是在万死之后,两颗心终于能安放彼此的刹那。
风,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雪,轻轻扬扬,如絮如羽,落在两人肩头,却再无寒意。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止息了全部的声响,唯余两人的心跳,在沉静之中撞击着彼此的灵魂。
楚宁轻轻抬起左臂,环住冬儿纤细却顽强的身躯,将她拥得更紧。
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呼吸之间尽是雪后的清寒与她颈间微颤的温度。
他低头,额头贴近她的额心,声音像夜色里的一滴墨:
“冬儿,我……”
话未说完,他却闭上了眼,像是在压抑什么,又像是在克制某种冲动。
最终,他轻轻吐息:“我的寿元……只有十年。”
他的声音低哑沙哑,像是被冰层压住的溪流,艰难地冲破胸腔,携着自责与惧意。
“你不该在我身上用情。”他说得很轻,却像刀刻在风中,“我怕,耽误了你。”
冬儿猛然抬头,眼中雾气微动,却无丝毫退意。
她轻轻摇头,语气倔强、坚定,字字如誓:
“就算……只有一年、一月、一日,哪怕只有一个时辰,我也要用来爱你。”
“我也要陪你一起。”
楚宁怔住。
他的眼神微颤,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承受的誓言。
可下一刻,他还未开口,冬儿便踮起脚尖,忽然吻上了他。
那一吻,毫无预兆。
却是她积压太久的情感爆发,是所有风雪后唯一的回应。
她的唇带着雪意的凉,泪水的咸,还有不容辩驳的决绝与火一样的执念。
不是刻意讨好,不是温柔缠绵,而是将她的全部情绪,统统吻进了他的心口。
楚宁一瞬失神。
他的瞳孔微缩,却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贴近,任由这份炙热撞进自己已经麻木的心魂深处。
没有雷霆,没有风雪,只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温软,将他困在一场久违的温情里。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的唇轻柔却坚定,带着倔强的温度,也带着泪意的颤抖,如同一片初春之雪落在他灼热的心头,冷却了他满身的战意,却又点燃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
楚宁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
那不是慌乱,而是……他终于不再压抑。
他的手臂缓缓收紧,将她牢牢搂进怀里,如拥住最后的安宁。
冬儿的身子因情绪而轻轻颤抖,却没有退开。
她闭着眼,仰头迎接他那迟迟未至的回应。
楚宁低头看着冬儿微仰的脸庞,眼神中映出那双盈着泪光却倔强不退的眸子。
他再也无法克制,执起她的肩,回以一个深深的吻。
这一吻,情意绵延,似将所有尘封三年的压抑、寂寞与未竟之言,全都倾注在唇齿之间。
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
冬儿轻轻颤抖,却没有退后。她闭上双眼,指尖紧攥着他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一切便会如梦破碎。
指尖下,她的肌肤微凉,触感细腻。
他的掌心从她腰侧游移至背脊,将她整个人按入自己胸膛。
他想铭记她此刻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抖动。
她仿佛一朵在战火中尚未燃尽的白梅,带着芬芳的执拗,静静绽放在他唇齿之间。
他轻咬她的下唇,听见她低低一声喘息。
她的手也回环上他的腰,指尖嵌入他背上的薄衫,像是在证明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
就在两人贴近之际。
“嘶——!”
楚宁闷哼一声,眉心骤然紧皱,胸口之处猛地一热,一阵刺痛仿佛灼心而来。
他猛地抽离,低头望去。
是那枚冰魄。
冬儿怀中的朔月冰魄不知何时亮起一层幽幽蓝光,此刻紧贴在他胸前,微微颤动,表面浮现出一道细不可察的狐影轮廓,正轻轻地、似哭似笑地望着他。
冰冷的魂意穿透皮肉,刺入心魂——不带怨,却如冷霜之咎。
楚宁神情一怔,仿佛被无形之手攫住了喉咙。
冬儿也惊觉异状,伸手欲将冰魄取下,却发现冰魄仿佛与楚宁魂息纠缠,微不可解。
“青璃……”楚宁低声喃喃,那声音低得像落雪融于地面,“你在……看着我吗?”
一刹那,他与青璃的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
胸口传来的灼痛并不剧烈,却如蚀骨般让他冷汗直冒。
那不是伤,而是惩。是未曾偿还的“誓”。
冬儿看着他一瞬间脸色苍白如纸,轻声问道:
“是不是……你觉得自己不该……回应我?”
楚宁一愣,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否认。
“我……”他抬眸,声音像被风吹散,“她还在。”
冬儿低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黯色,却仍旧执起他的手,放在心口处:
“她在也好,不在也罢。”她声音温柔却笃定,“我只要你记得一件事——是你一次又一次,从地狱中把我拉回来。”
“就算你的心,始终有一半留在雪夜里。”她抬头望着他,眼角还残着泪痕,“我也愿意,陪着你守那半片荒原。”
冰魄悄然冷却,狐影渐敛,仿佛感知到某种不愿打扰的静默。
楚宁闭上双眼,额头轻抵冬儿的额角,许久,才沙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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