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此人乃太子一母同胞之兄弟,李相爷(2/2)

西行的道路,较之东来,更为艰险。

狂风如同无形的巨掌,裹挟著沙砾。

无情地抽打著队伍。

天地间一片昏黄,目不能远视。

白日里,烈日將沙丘烤得滚烫。

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到了夜晚,寒气却又刺骨钻心,仿佛能將人的血液冻结。

他们循著焉耆王所赠羊皮地图上模糊的標记。

艰难地寻找著那些可能早已被风沙掩埋或改道的零星水源。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乾渴、疲惫、风沙的磨礪。

考验著每一个人的意志。

嘴唇乾裂出血,皮肤被晒得黝黑脱皮。

就连那些健壮的骆驼,也开始显露出疲態。

然而,刘理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他的目光坚定,未曾流露出一丝退缩之意。

陈泰与诸葛恪紧隨其后,看著殿下那虽显消瘦却愈发挺拔的背影。

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亦咬牙坚持。

第三日傍晚,

当最后一道沙梁被翻越,一片广阔的绿洲如同镶嵌在黄褐色巨毯上的翡翠。

骤然映入眼帘!

阡陌纵横,渠水潺潺。

高大的白杨树与茂盛的果园点缀其间。

而在绿洲的中心,一座以黄土夯筑、规模宏大的城池巍然耸立。

城头飘扬著陌生的旗帜,那便是龟兹国的都城——库车。

相较於沿途的荒芜死寂,库车城內外充满了生机。

驼铃叮噹,商队往来如织。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贩卖著瓜果、毛皮、地毯以及各种西域特色的手工艺品。

不同肤色、不同服饰的各族人群穿梭其间。

人声鼎沸,胡语、汉语、乃至更遥远国度的语言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繁华。

虽然无法与洛阳的恢弘精致相比。

但在这西域腹地,已堪称一方雄城,气象非凡。

刘理並未急於前往王宫求见龟兹王,而是下令在城中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胡人客栈住下。

他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不明龟兹国內部具体情况之前,贸然亮明身份,並非上策。

安顿下来后,刘理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汉商服饰。

只带著陈泰与诸葛恪,如同寻常旅人般,漫步於库车城的街市之上。

看似隨意地观察、倾听。

他们找到一处售卖瓜果的摊贩。

那摊主是个面色红润、眼神淳朴的龟兹中年男子。

见刘理三人是中原人相貌,態度竟十分热情友好。

“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是从中原上国而来?”

“尝尝我们龟兹的葡萄吧,甜得很哩!”

摊主用带著浓重口音,但尚能听懂的汉语招呼道。

刘理微微一笑,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状似无意地问道:

“……店家汉语说得不错。”

“我等初来贵地,见此处甚是繁华。”

“不知这龟兹国,疆域几何,风土如何?”

那摊主见刘理气度不凡,谈吐文雅,更是心生好感。

一边称著葡萄,一边侃侃而谈: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龟兹国,在这西域可是数得著的大国!”

“以这库车城为中心,东边能到轮台。”

“西边能到巴楚,北边靠著巍巍天山。”

“南边接著茫茫图佗磧!地方大著呢!”

图佗磧,也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

是龟兹国南边最好的天险屏障。

刘理心中暗自凛然。

这等疆域,在西域诸国中,確实堪称广袤。

也难怪其有称霸西域之心。

他继续问道:

“原来如此,果然是大国气象。”

“却不知国內人口几何?”

摊主颇为自豪地答道:

“具体数目小人说不准。”

“但听官府的人说,怎么也有十万多人哩!”

“能打仗的勇士,少说也有两万!”

“两万?!”

一旁的陈泰忍不住低呼出声,对刘理耳语道:

“殿下,一国之中,五分之一皆可为兵。”

“此等比例,远超中原。”

“蛮夷之地,果真是举国尚武,不可小覷。”

刘理微微頷首,心中对龟兹的军事潜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又问道:

“贵国兵甲如此精良,想必境內必有良匠与矿產吧?”

摊主笑道:

“……客人真是明眼人!”

“我们龟兹国,最大的依仗,便是这天山赐予的丰富铁矿!”

“这西域三十六国里头,就属我们產的铁最多,最好!”

“周围好多国家的刀剑、箭头,都得从我们这儿买铁回去打造呢!”

陈泰闻言,面色更加凝重,对刘理低声道:

“……殿下,果然如此。”

“谁掌握了铁矿,谁便掌握了武装之根基。”

“龟兹能崛起,非是无因。”

刘理问得差不多了。

心中对龟兹的国力、军力、经济命脉已有了大致的轮廓。

他感激摊主的坦诚,从怀中取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递了过去:

“多谢店家解惑,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不料那摊主却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

“使不得,使不得!”

“客人,这金子在我们这儿,不如牛羊好使!”

“大家更认实实在在的牲口。”

刘理苦笑道:

“我等来自中原,行程万里,未曾携带牛羊。”

摊主忙道: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岂敢向客人索要酬劳?”

“不过是閒聊几句罢了。”

“若说中原的好东西,那茶砖、盐砖,在我们这儿才是顶顶好的硬通货。”

“比金子还受欢迎哩!”

“不过客人远来,想必也未携带这些沉重之物。”

刘理见他坚持不受,心中更是感其淳朴,执意道:

“你助我良多,我岂能毫无表示?”

“总该报答於你。”

摊主见刘理態度诚恳,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

“客人若真要谢……小人听说中原物华天宝,奇巧之物极多。”

“不如……”

“就赏小人一件中原带来的小玩意儿,留个念想便好。”

刘理闻言,略一沉吟。

便从手指上褪下一枚玉质温润、雕工精美的戒指,递了过去。

“此物隨我多年,便赠与店家,聊表谢意。”

那摊主何曾见过如此精致贵重的物件?

只觉触手生温,光华內敛。

顿时喜不自胜,连连躬身道谢。

却不知这乃是真正的皇室御用之物,价值连城。

待离开摊位,诸葛恪忍不住低声道:

“殿下,那摊贩不过提供了些寻常消息。”

“您便將隨身多年的戒指相赠,是否……”

“太过贵重了些?未免浪费。”

刘理却淡然一笑,目光扫过库车城熙攘的街景。

语气平和却带著一种超脱地说道:

“元逊,到了此地,你须明白。”

“钱財乃至这些身外之物,皆非最重要者。”

“西域之地,更重实用,更认实力。”

“一枚戒指,若能换来一丝善意。”

“一点信息,便是其价值所在。”

“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既决心在此扎根,便需捨弃一些旧日之执念。”

“放下皇室之矜贵,方能真正融入此地,成就一番事业。”

“些许財物,何足掛齿?”

诸葛恪与陈泰闻言,皆若有所思,默默点头。

既已摸清龟兹底细,刘理不再犹豫。

次日便命人持节杖、文书,正式前往龟兹王宫通传。

表明大汉皇子、西域事务钦差的身份。

並要求覲见龟兹王,商谈要事。

消息传入王宫,龟兹王宫中顿时一片譁然。

龟兹王端坐於铺著华丽地毯的王座上。

面色阴晴不定,对下首的眾臣道:

“天朝皇子竟亲至我龟兹?”

“自汉朝重设西域都护府以来,其势日盛,不断插手各国事务。”

“此番皇子前来,恐怕是来者不善。”

“意在震慑我等,甚至……”

“欲干涉我龟兹內政!”

一名性情激进的大臣出列道:

“大王!汉人狡诈,其心难测。”

“不若寻个由头,將此皇子软禁於馆驛之中。”

“使其不得自由,如此——”

“便可挫其锐气,令其知难而退!”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反对。

“誒!不可!万万不可!”

“来人乃是天朝皇帝亲子,身份尊贵无比。”

“若將其软禁,无异於公然挑衅天朝权威!”

“如今汉朝刚刚灭魏平吴,一统天下。”

“兵锋正盛,国力强横。”

“绝非我龟兹一国所能抗衡。”

“若其以此为藉口,兴兵问罪,我等岂非自招灭顶之灾?”

龟兹王烦躁地捋著鬍鬚:

“既不能软禁,尔等以为该如何应对?”

那老臣沉吟道:

“为今之计,不若……避而不见。”

“只推说大王染病,或外出狩猎,无法接见。”

“时日一长,那皇子久候无果。”

“自觉无趣,或许便会自行离去。”

龟兹王眼睛一亮,觉得此计甚好。

既不得罪天朝,又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遂点头道:

“甚好!便依此计!”

“传令下去,本王身体不適,暂不见客。”

“让那汉使在馆驛好生『休息』!”

於是,刘理派去的使者吃了个闭门羹。

带回的消息是龟兹王染恙,无法接见。

刘理闻讯,並不气馁。

只是平静地对陈泰、诸葛恪道:

“龟兹王欲以拖延之术拒我。”

“然,孤既来之,则安之。”

“传话过去,便说孤在此等候大王康復。”

“大王一日不见,孤便一日不离开库车。”

此消息传回王宫,龟兹王先是惊讶。

隨即不屑地冷笑道:

“这汉家皇子,倒是有几分倔脾气。”

“然,本王就不信。”

“他一个生长於锦绣丛中的天潢贵胄,能受得了我这西域的风沙苦寒?”

“看谁耗得过谁!继续晾著他!”

刘理果真在库车城住了下来,一日,两日……七日过去了。

王宫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只有几个低阶官吏每日例行公事般前来问候,言语敷衍。

陈泰与诸葛恪心中焦急,找到刘理商议。

陈泰急道:

“殿下,如此空耗下去,非但於事无补,恐士气亦会低落。”

“龟兹王分明是故意怠慢,需得想个法子,迫其相见。”

诸葛恪也道:

“……玄伯所言极是。”

“殿下,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等在此人生地疏,长久拖延,恐生变故。”

刘理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缓缓道:

“孤离京之前,曾与姨父李相深谈。”

“彼言,刀兵之锋,虽利却非至强。”

“真正可畏者,乃民心向背,乃舆论之势。”

“若能掌控民意,则话语之权在手。”

“纵是君王,亦不得不俯首。”

陈泰眼睛一亮:

“殿下之意是……发动库车城之民眾?”

“正是!”

刘理頷首,“龟兹王可以无视我等,却未必敢无视其治下之民意愿。”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受过他戒指恩惠的摊主,命人將其寻来。

那摊主得知是当日赠戒的贵人相召,连忙赶来。

刘理对他道:

“孤欲在城中组建一支乐队,於各处热闹街市,宣扬天朝皇子驾临龟兹。”

“欲与龟兹互通有无,共促繁荣之事。”

“需寻些擅长歌舞乐律之人,你可能办到?”

那摊主本就对刘理心怀感激,又听说此事有利於两国交往。

当即拍著胸脯保证:

“贵人放心!小人在城中认识不少乐师舞姬,此事包在小人身上!”

不过两日功夫。

一支由龟兹本地乐师和胡姬组成的队伍便组建完毕。

在刘理的授意和资金支持下。

这支队伍穿著鲜艷的服饰,敲打著热烈的羯鼓,弹奏起欢快的琵琶。

在库车城最繁华的集市、广场巡迴表演。

美貌的胡姬们翩躚起舞,而隨行的汉人隨从则用学会的简单胡语,夹杂著汉语,高声唱喏:

“天朝上国大汉皇帝陛下之子,尊贵的三皇子殿下,驾临龟兹啦!”

“皇子殿下带来和平与贸易,欲与龟兹共享中原繁华!”

“丝绸、瓷器、茶叶、盐砖……应有尽有!”

同时,隨行之人向围观的民眾拋洒大量的汉朝“景元”通宝铜钱。

虽然铜钱在西域不如牛羊、茶盐硬通。

但如此数量的钱幣,依旧引起了轰动。

更何况,对於普通百姓而言。

有人白送钱財,岂有不要之理?

一时间,

刘理所在之处,人潮汹涌,欢呼声震天。

刘理趁势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本就气度雍容,此刻更显得神采奕奕。

他用儘量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好奇的龟兹民眾描绘中原的富庶与物產的丰饶。

“龟兹的父老乡亲们!”

“孤自万里之外的中原而来,代表大汉天子。”

“愿与龟兹永结盟好,互通商贸!”

“你们可知,中原有滑如凝脂、灿若云霞的丝绸锦缎?”

“有洁白如玉、薄如蝉翼的精致瓷器?”

“有能解油腻、沁人心脾的香茗茶叶?”

“还有那雪白纯净、关乎民生的盐砖!”

他口若悬河,將中原的物產描绘得天乱坠。

极大地满足了龟兹百姓对那个遥远东方帝国的想像与嚮往。

他最后嘆道:

“然,孤至此已久,一心欲与贵国大王商议通商互利之策。”

“奈何……贵国大王似乎不愿见孤。”

“令此利国利民之好事,蹉跎至今,孤心甚憾啊!”

这番话,如同点燃乾柴的星火。

早已被“丝绸”、“茶叶”、“盐砖”等词汇勾起无限渴望的民眾,顿时躁动起来。

他们纷纷议论:

“大王为何不见天朝使者?”

“若能通商,我们就能用毛皮换来丝绸,用葡萄换来茶叶了!”

“这是大好事啊!大王为何要拒绝?”

“走!我们去王宫,请大王接见天朝皇子!”

人群如同滚雪球般越聚越多。

最终化作一股汹涌的洪流,匯聚到龟兹王宫之外。

他们並未衝击宫门,只是安静地,或者说,以一种沉默而庞大的压力。

聚集在那里,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宫墙之內。

宫內的龟兹王闻报,大惊失色,怒道:

“这些愚民!竟敢围堵王宫!”

“来人,调集卫队,將他们都驱散了!”

先前那位老成持重的大臣急忙劝阻:

“大王不可!!”

“百姓们並未闹事,只是聚眾请愿。”

“若以武力驱散,必致流血衝突,民心尽失!”

“如今全国皆知天朝皇子在我国內。”

“若此时发生镇压民眾之事,消息传出,不仅国內可能生变。”

“周边诸国,乃至天朝,都会藉此发难!”

“届时,我龟兹危矣!”

龟兹王焦躁地来回踱步: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由这些贱民胁迫於本王吗?”

那大臣嘆道:

“……大王,如今汹汹民意,皆盼与天朝通商。”

“那皇子殿下手段高明,已得民心。”

“若再拒而不见,恐民怨沸腾,难以收拾。”

“不若……便顺水推舟,接见汉使。”

“且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至少,可先平息眼前之局。”

龟兹王看著宫外那黑压压的人群,听著那隱隱传来的议论声。

他也深知,眾怒难犯。

无奈,龟兹王只得颓然地坐回王座。

长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无力地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传令。”

“打开宫门,以礼迎请……”

“天朝皇子殿下入宫覲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