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以直报怨(2/2)

边城之內不宜大动干戈,有些事还是放在九洲之內为好。

欧阳与李玉瑶之间的话不多,但他跟楚元宵在这半年里倒是成了真朋友,双方作別,这位龙泉门下还笑著说了將来有机会要再去一趟礼官洲,到时候楚元宵作为东道主,得负责招待好他这个外乡来客。

双方就此作別,四位剑修仗剑离开高阳城回返九洲。

李玉瑶与小师姐李竹並未跟著李乘仙师徒去往石磯洲的某座酒肆,而是在踏上石磯洲陆地之后就立刻北上去往马鞍渡口,直接回返礼官洲。

李乘仙带著徒弟站在云头,目送著这对师姐妹仗剑远游北去,隨后笑眯眯转头看了眼身旁目光有些呆愣的徒弟,调侃道:“看见没,以后出门在外,风流债记得少欠一些,这姑娘摆明了是不乐意看你那半路收来的女子伴当,所以才不跟我们去酒肆的。”

楚元宵有些无奈,侧头看了眼自家师父,没好气道:“师父啊,再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堂堂大剑仙,怎么还爱操心这些事,咱就不能好好教一教徒弟怎么练剑?你徒弟我到现在都还没练出来剑气,你就不著急?”

李乘仙哈哈一乐,笑道:“为师也有两句话送你,一句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转头看了眼两人西侧天幕,隨后笑著补上了另一句,“第二句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

东海高阳城一战的消息传到中土之后,临渊学宫之中负责值守议事的诸子圣人们无一例外都被震惊得不轻。

当初关於魔尊剑由楚元宵一人送往石磯洲去找青帝这件事,诸子之中知之者並不太多,基本都是诸子百家各门中的祖师爷,最多再加上某几位二掌柜知道。

临渊学宫本就是诸子共治,並非一家一姓说了算,所以这件事最开始是有人不同意的,只是因为三教的那三位祖师爷都点了头,所以这件事才勉勉强强算是按最早的谋划推进了下去。

楚元宵自凉州出门,一路跨洲远游去往石磯洲的这一路上,各位大神仙们尽心尽力保驾护航,也是因为这一趟少年游不容有失,故而少年人每每遇险,就总会有人特意出现在半路上为他排忧解难。

如今成果显现,魔尊剑不仅成功封印,还加了个算是凑数的剑灵进去,除此之外更是趁势做局一剑斩了海妖一脉的四海共主,这样一份滔天般的巨大功劳彻底在临渊学宫中传开的时候,无论是提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几乎都被震惊到无以復加。

但是,天下事往往只要有人拍手称讚,就必然会有人明里暗里说一些不合时宜的风凉话,即便是到了诸子百家圣人的这个地步,也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那里摇头。

先前楚元宵一行走到礼官洲长风渡口的时候,曾有位道门天君跨海而来,却被李乘仙挡在了岸边,最终没能登岸见到那个少年人。

当时李乘仙就已经猜到了那位登真天君齐重楼,並非只为他一人的所思所想而来,他的身后必然还跟著一大堆人,李乘仙在跟那位道门剑仙海上一战之后,还曾跟他打了个赌。

如今结果已现,可其实那位登真天君身后的那群人依旧並不服气,理由则跟之前高阳城中的那个甚囂尘上的理由大同小异,只说此功劳当归於镇守高阳城的儒兵两脉,顶多再加上青帝、欧剑甲以及李乘仙,至於那个少年人,纯粹只是运气太好,又有各位大神仙们扶著走路,算不得有什么功劳。

不仅如此,天下之爭是事关人族千秋大计的大事,將魔尊剑这样事关大局的神器,托於一个一文不名的少年人之手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应该被直接拿下问罪,无论是设局之人,还是执行之人,一个都逃不脱,必须全部召回中土临渊问责。

这个说法本身不算全无理由,所以在刚开始不知道是被谁提出来之后,几乎不需多久就立刻传遍了临渊诸子,支持一派与反对一派之间吵吵嚷嚷,经久不息,到后来更是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读书人惯爱认死理,有些人读书读多了之后自认明理,所以咬定了什么事就更容易一条道走到黑,甚至可能会比某些不爱动脑子的莽夫更容易不听劝。

临渊学宫的这些位诸子圣人便是如此,双方之间的架越吵越大,到了最后,甚至都连人家兵家一脉战死了一位武庙圣人这样的事,都已经被他们拋诸脑后,非要在那里脸红脖子粗爭一个该不该问罪的结论出来。

兵家武庙忙於调动各地战力,一则继续攻伐金釵洲,另一边也在时刻防备不出现上一次金釵洲陷落一样的误漏,以免人族八洲再失其一,所以他们对於临渊学宫里那帮人的吵吵嚷嚷反倒懒得搭理,一门心思调兵遣將干点实事。

要不是那位武庙副祀说了要等学宫那边先给结论,这帮兵家中人估计都能直接发一份战报传遍四海,直接说一句东海龙王都死了,你们还吵个屁的吵,老子家的人也死了,你们这帮读书人怎么就没人出来问问?净说废话,有个蛋用!

乾脆直接,简单粗暴,省事太多。

今日的临渊学宫来了个老人家,手里提著一根雀头拐杖,一身儒袍,白髮苍苍,正是那位曾到盐官镇送信,后来又专门跑去找灵源公出山的仲先生,也是楚元宵先生的先生,祖师爷座下亲传之一,辈分极高。

临渊学宫作为天下共治的聚议之地,修筑建构自然是了功夫的,当初负责主建的是以兼善机关术的墨家为首,再加上能工巧匠最多的公输氏,极尽所能才建盖出来的一座学宫,占地极广气势磅礴,雕樑画栋富丽堂皇,有天下明珠之称。

老人家提著雀头拐杖进了学宫的正门之后,並没有直接去往一大帮人吵架的论道之地,而是先一闪身去了学宫西侧的某间巨大院落之外,而那座院子里面则有个每天忙著酿酒的山羊鬍老头。

仲老头站在院外,也没著急进入其中,反而是伸长脖子鬼鬼祟祟在门口巴望了良久,一脸的垂涎之色。

院中山羊鬍老人每日里忙著酿酒,对院外的事稍有过问,但这不代表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当那个改拄著为提著雀头杖的老人出现在门外时,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了有来人,但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话,依旧忙著为手里的酒罈做泥封,还要赶著时间埋进地下。

门里老人与门外老人,一个死活不愿意开口请人,一个脚下扎根说不走就不走,就像是耗上了一样开始较劲。

光阴流转,提著雀头杖的仲老头生生在院门外站了两个时辰,自始至终都是伸长了脖子巴望院內那一大堆酒罈的架势,可他眼神越炙热,里头那位山羊鬍老人就越不愿意让他进门来。

直等到院中老人做完了手里的活,一镐头又一镐头挖好了坑埋了酒,再將土填回去踩瓷实,尘埃落定,仲老头依旧还是不曾离开,被逼无奈的山羊鬍老头才嘆了口气,没好气念叨了一句,“他娘的装什么犊子,你个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老夫难不成比你家夫子的面子还大了不成?”

门外的仲老头闻言终於嘿嘿一笑,提著拐杖搓著手笑眯眯进了院中,看著那个一脸冷笑的山羊鬍老头,满脸狗腿表情訕笑道:“祁先生这话说的,您与我家夫子是旧识故交,我这个当晚辈的哪里敢不讲规矩,要是一个不小心衝撞了您,我回去就得被夫子骂死!”

山羊鬍老头嗤笑一声,斜睨著仲老头,阴阳怪气道:“这话让你师兄来说,我还能信个七八分,你个狗东西偷喝老子的酒还少了?你又什么时候是个怕挨骂的人了?”

这话说得仲老头有些尷尬,这一刻跟他那个徒孙一模一样,先是挠了挠后脑勺,然后才尬笑道:“祁先生你可冤枉我了,我以前搬回去的酒,全是孝敬我家夫子的,我可多一口都没敢动。”

山羊鬍老头看著这个睁眼说瞎话,吹牛皮连个草稿都不打的傢伙,被气笑的同时也有些无奈,这傢伙连在他家夫子面前都敢撒泼打滚,在自己这里能给面子说几句瞎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老头也懒得废话,只是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老人,冷哼道:“有话说有屁放,没事就滚蛋!今日老子的酒你是一口都別想带走,否则別怪本座打烂你的狗头!”

仲老头赶忙摆了摆手,笑嘻嘻道:“不敢不敢,我今日就是刚好路过学宫,所以想著进来探望一番,看一看前辈各处可好,回去也好跟我家夫子报个平安不是?”

山羊鬍老头闻言再次冷笑一声,反讽道:“你这老东西要是不偷我的酒,我就哪里都好,你不来看我就更好!”

一句好话都没捞到的仲老头一瞬间满脸的委屈,直接一骨碌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祁先生你可是太伤人心了,大家都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说交情深不深,最起码也该来者都是客嘛!好酒好菜就不说了,你这上来就一口酒香都不让人闻,咱还是不是一个墙角里撒尿的兄弟了!”

山羊鬍老头被这滚刀肉给嚎得有些头疼,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最后才没好气道:“少他娘的废话,老子最多准你在学宫里头打一架,再多了想都別想,什么酒香酒气,一口也没有!”

前一刻还在號啕的老人瞬间收声,竟是乾打雷不下雨,此刻直接直勾勾看著那个白髮苍苍的山羊鬍老头,有些不確定般再次问了一句,“真的?”

山羊鬍老头不顾威仪翻了个白眼,“至多给你半个时辰,你要是完不了事,別怪老子踹你进天牢!”

仲老头直接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问一口酒都不给?”

这话再次成功气到了那位祁先生,老头儿一瞬间火冒三丈,顺手抄起手边那把镐头,直接就朝著仲老头冲了过去。

前一刻还坐在地上撒泼的仲老头此刻哪里有什么苍老之色,直接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一边大声嚷嚷道:“祁老头你过分了!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咱就不说了,你咋还能追著打人呢?”

提著镐头的山羊鬍老头追到院门处才停了下来,也没有再往远处追,只是指著跑得远远的仲老头骂道:“你给老子滚一边去,让你进门就不错了,敢再多说一句,老子让你半个时辰变成一炷香!”

仲老头此时已经转过身往论道碑林那边走去,闻言只是高高抬起手摆了摆,回了一句,“不用不用,一盏茶就够了,用不行一炷香。”

山羊鬍老头站在门边,此时脸上反倒没了多少怒意,只是微笑看著那个渐行渐远的老朋友,沉默无言。

他从很多年前就呆在这座学宫里,不爱听那些废话连篇的老东西们胡说八道,就只能足不出户用酿酒来打发时间,只可惜他一把年纪却耳聪目明,有些声音即便他不想听,都能生生往耳朵里灌。

今日这老头来得刚刚好,也好好叫那帮废话太多的老东西们看一看,什么叫乾脆利落,以直报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