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有壶酒叫两全法(2/2)
好在此刻青帝在场,这位修为高绝的大神仙还有一手替人疗伤的本事在手,所以倒不至於让他们直接重伤不治,亡命当场。
白衣李乘仙先前提剑登天去帮楚元宵挡劫,此刻眾人的落脚地,是城中一座空閒的小院,暂时分给这几位从九洲內陆临时来此的外乡人,而这位重新手提酒壶的大剑仙並未进屋,就坐在院中的一张石桌边,面无表情看著四方城头,有一下没一下喝著酒,回想起先前楚元宵在被那位青帝提进屋子之前,回过头看了眼那个小姑娘的眼神时,不由微微嘆了口气。
当初在凉州边界的那座江中独山,楚元宵初入修行就遇上了天劫,当时他的三位先生或是师父其实都在场,虽然最后如有默契都没有问少年人破镜时到底遇上了什么,但有些事只看那个不依不饶的雷劫就能猜到很多事。
同样的事情,三位出自不同门下的大神仙其实都遇上过,或早或晚而已,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场强行凑一个魔尊剑灵出来的棋局,牵强附会,恰逢其时,有意无意全都应验在了这个如今看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少年人身上。
有情道与无情道之爭由来已久,不是所有人都能遇上,但修行天赋到了一定地步,就多多少少都会在破镜时遇上某个傢伙,这样的人確实不会太多,且所有人心照不宣,但也大多都会对其来歷有些猜测,到最后也必然绕不过“神族”两个字。
当然,没有进入少年人心湖的外间人,並不知道楚元宵今日就已经碰上了有情与无情之爭,但只要他遇上了那个傢伙,那么有情与无情的选择就必然绕不过去,同样也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李乘仙之所以嘆气,就是因为他看到了楚元宵先前最后看李玉瑶的那个眼神,心底里便有了些猜测,虽然把小姑娘李玉瑶从镇北台换到高阳城来就是为了这一幕准备的,但此刻他依旧在心中多了一份隱忧。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话被很多人写在诗词中,身处高位之人一旦心中有情,就必然会遇上一个亲疏有別的局面,也就有极大可能摆不正一颗公心,这也是为何有情不长久,最终也打不贏无情的根本原因之一。
楚元宵先前那个眼神,太过於像是一叶孤舟繫绳於碇石,这让將之看在眼中的李乘仙有些不太妙的猜测,说不准那个小傢伙就是选了一条能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不归路…倘若果真如此,那么一个弄不好,等到將来的某一天,他就很可能会如那天门之外的神族一样,举世皆敌。
青帝杨文沐帮著楚元宵简单处理了伤势,以保证他不会直接身死之后就又去帮李竹治伤了,那个白衣小姑娘也在李竹房中,所以楚元宵到了此时,就只有一人躺在屋中床榻上,一脸的痛苦之色,齜牙咧嘴,疼得不轻。
李乘仙坐在院中看了眼表情平静的杨文沐穿过院子去了李竹那边,想了想之后就从石桌边起身去见楚元宵。
师徒二人见面,楚元宵这才终於强行忍住了些疼痛,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从榻上起身,看著进门来的剑仙师父,想要起身行礼。
李乘仙淡淡瞥了眼少年人那虽换了一身乾净衣服,却又很快被鲜血浸透的悽惨处境,隨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讲这些虚礼,却又似笑非笑调侃了一句,“就你那点子能耐,也敢学人家那些大英雄们一样做什么一夫当关的事情,这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
饶是楚元宵此刻都快疼得死去活来,听见这位大剑仙师父这么说话,他还是忍不住连著嘴角眼角一起抽搐,好半天才强忍住骂师父的衝动,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师父您这话有些欺负人了,难道是我想这样的?不是您跟我说的『天將降大任』吗?”
李乘仙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听?长脑子是做什么的?师父说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这话说得实在是过於光棍了一些,楚元宵直接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来又下不去,脸色就跟著变得有些扭曲,又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到最后就全成了一脸的一言难尽。
李乘仙提著酒壶隨意在屋內圆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看起来像是个游手好閒的富家紈絝一样,酒壶放在膝盖上,笑眯眯看著对面表情不太好的少年人,也不说话。
楚元宵大概是此刻伤势有些沉重,故而忍不住一下又一下抽著冷气,又被这位大剑仙师父盯得有些不自在,便问了一句,“您这么看著我做什么?有啥话想说的,您直说成不?”
李乘仙笑了笑,突然抬手朝著门口处一挥,整个屋子便瞬间被一道磅礴的剑气包裹起来,成了一处隔绝天地的独立小天地,两人之间接下来的谈话內容事关重大,不允许被旁人偷听,而这一手剑气囚笼之后,就连咫尺之遥的天下第四也不能再隨意听到里间的动静。
李乘仙做完了这些之后,突然一改先前豪放不羈的表情做派,稍稍坐正了身形,一脸严肃看著对面的徒弟,郑重道:“你选了无情道是吧?”
楚元宵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著自家师父,有些震惊也有些意外,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隱瞒,坦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看著这位师父的反应。
李乘仙心道果然,在看到徒弟点头的那一瞬间脸色骤沉,本想抬起酒壶喝酒的动作也跟著一顿,半晌后竟然又放回了原位,竟是连酒都不喝了。
楚元宵心底惴惴,但对上自家师父那满是审视意味的视线,他倒是硬扛住了胆怯,不闪不躲任凭打量,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可抵赖的,自家师父都已经看出来了,再不承认也没有意义。
李乘仙看著徒弟这个满脸坦然的反应,心底反而微微鬆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这个小傢伙至少此刻心绪还是光明的,不至於直接走上灭情绝性的那条路。
他长嘆了一口气,问了一句类似之前在心湖中那个白衣曾问过的一句话,“你怎么能確定你这样选不会有问题?知不知道你万一要是失败了,会成为天下公敌?”
人间是个大染缸,“出淤泥而不染”这种事,青莲可以,人却不行,即便是封號“青莲剑仙”的李乘仙,也不敢说自己能“遗世而独立”,要不然也不至於有当初他跟承云帝国那座太庙之间的那些旧故事。
人是个合群的物种,能允许別人和自己一样,但如果有人特立独行,就有极大可能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不患寡而患不均”不一定是分钱分物,也有可能是分人品,十个人里有九个人是黑的,唯独你一个人是白的,到最后就可能一个天旋地转变成一个黑九个白,最醒目的那个必须死,这叫出头的椽子先烂。
所以也才会有人说“贪官要奸,清官更要奸”这种话,一座王朝如果到了全是庸臣奸臣的时候,清官最难活,这个话放大到整个人间亦是如此。
楚元宵当然知道自家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事甚至都到不了牵扯“神族”的地步,他就可能因为某些选择与人不同,就直接被推到对立面上去,这些事早在心湖之中面对白衣时,他就已经想过了。
不过,楚元宵依旧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师父,如果我没猜错,心湖里的那个傢伙应该是『有情道』吧?”
李乘仙对少年人不答反问的举动並没有说什么,闻言先是点了点头,隨后又摇了摇头,道:“他具体是什么,这个天下间遇上过他的那些人里,也没有谁敢说『一定』二字,即便是那三位也没有拍板,但大部分人的猜测应该都差不多,你猜得跟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来即便不中,亦不远矣。”
楚元宵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隨后又像是有些嫌弃般撇嘴道:“那傢伙可一点都不像是个正派!”
李乘仙没有反驳,因为这也是没有人敢直接说他就是有情道的原因,一来能称“道”者不该如此小,二来他也確实不像是“有情”,反而更像是个疯疯癲癲的疯汉,还带著些古怪邪异。
楚元宵见对面的师父不说话,想了想之后才道:“弟子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人选无情,人间就永远逃不过那道天门,有些路没有人试过,或者没有人成功过,不一定是代表那条路不对,也可能是我们试得太少了。”
李乘仙抬起手中酒壶喝了一口酒,自始至终都微垂眼眸,像是在思考少年人所说的那句话,有些话说到这种时候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徒弟选的路,当师父的不一定全都支持,但李乘仙此刻倒是觉得,好像做一回独夫这种事也挺有意思。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著郑重了许多的少年人,最后长嘆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件事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包括你那另外两位先生,为师只能保证我不会一剑砍死你,但不能保证你那两位先生里不会有人一个没忍住直接一巴掌拍死你。”
“这话不是离间而是事实,当先生的清理门户收了徒弟性命的事不是没有,你那两位先生可不是像我一样修得逍遥道。”
楚元宵闻言终於鬆了一口气,最后还笑著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郑重看著自家师父,轻声道:“师父,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乘仙挑眉看了眼少年人,未卜先知般笑道:“有些事能不说就不说,也不要告诉你那个心上人小姑娘?现在终於肯承认你小子当初在盐官镇时,就已经心怀不轨了?”
少年被师父这句调侃说得有些脸红,而且“心怀不轨”这个词,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好词汇。
李乘仙哈哈一乐,似笑非笑看著徒弟,调侃道:“你小子倒是挺会为姑娘家著想,看来为师也不必愁你小子以后找不到媳妇了。”
楚元宵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诚恳道:“我怎么选是我的事,不能因为这个去为难別人,她有她的路要走,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一定要怎么样,就像您之前说的一样,这件事烂在我肚子里就好了,不必让她知道。”
李乘仙闻言也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感嘆,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看了眼自己的酒壶,抬起头笑眯眯看著少年人,道:“看你伤得这么重,要不要再喝为师壶中一口酒?”
楚元宵有些意外看了眼自家这位师父,不確定道:“您不是说这酒的酒气太重,不能多喝?怎么现在我又能喝了?”
白衣大剑仙笑著点了点头,道:“这酒確实酒气重,李璟那小傢伙没有修为不宜多喝,你修为不高也不宜多喝。”
说著话,他抬起手拿了身侧圆桌上一只茶杯,满满倒了一杯酒,隨后手腕轻轻一挥,那只茶杯作酒杯就一瞬间飘飘荡荡到了少年人面前。
白衣大剑仙饶有深意看著少年人,笑道:“我说过这酒是从元脩那傢伙手里抢来的,他给这酒取了个好名字,叫做『两全法』,拿来给现在的你多喝一口,说不定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好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