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少年有一剑(1/2)

燕云帝国,京城临安。??? ??????u乂.?????? ????

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文士,双手拢袖,缓缓从城东崇新门进入城中,一路穿过丰禾巷,兴礼坊,再经过一座的河上小桥走到河对岸,下桥后开始转道向北,顺著那条名为延河的城中河流一路向北而行,去往城北的社稷坛。

燕云帝国社稷坛,皇帝行社稷大礼之所在,每年仲春与仲秋,皇帝都会亲自在此祭祀社稷二神,祷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帝国基业万年太平。

各地山水神灵分布四方,牧守辖境,根据皇帝陛下祭祀时的祷辞依令而行,顺应四时变化,调配山水气运策应治下百姓春种秋收,护佑万民。

社稷坛建制地基由五色土建成,用料用水皆来自燕云帝国五岳四瀆,藉此与帝国千万里山水疆域之间產生联繫,各地山水神灵也会因此与这座社稷坛之间遥相呼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人间礼制,代代相传一脉相承,某些规矩,总有道理。

中年文士缓缓走到那座甲士林立的社稷坛外围地界,有位军中武將披甲兜鍪,就站在文士停步不远处,躬身静候,大概是已在此地等待了这文士许久。

此刻,武將虽已见到来人已至,但脸上表情並无太多变化,只是快步走到文士身前,躬身抱拳道:“叶先生,陛下已在社稷坛等候,有请先生大驾。”

今夜皇帝出行一事並未声张,实属秘密移驾,此举意味著今夜在社稷坛,皇帝陛下的所有言行,都將不会出现在由內史省起居郎专司记述的皇帝起居註上,就更不会有哪怕一字一句见诸於青史,是实实在在的不见春秋。

那个中年文士由那位披甲武將在前领路,一路畅通走到社稷坛拜殿门前,武將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收拾,然后便理所应当守在了殿门前,背对殿门,按刀而立,犹如门神。

中年文士对此恍如未觉,脚步不停独自一人进入了殿中,正好看到那位燕云国主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內,在贡台前静静凝视著大殿对面祭坛上那根江山石,许久一动不动。

二人之间,一时寂静。

又过了片刻,燕云国主並未回身,只是在看著那根代表社稷二神的石柱良久之后,才终於缓缓开口道:“叶先生,今天咱俩就不聊那些虚言了,朕想问一句,关於承云帝国的那座太庙,先生觉得如何?”

文士微微沉默了片刻,隨后坦然道:“为了让自己喝到的是最好的美酒,就去往別人酒碗里吐唾沫这种事,古来有之。”

皇帝闻言有些讶然,轻笑道:“叶先生今日这句话倒是让朕见了先生真性情,也让朕不得不怀疑,先生是不是也怕那史官的錚錚铁笔?还是说『君子慎独』一事,在先生这里不太灵光?”

那位叶先生听著皇帝陛下的调侃,只是淡淡笑了笑,並没有开口回答这种都不值得拿出来说的问题。

皇帝对此也不深究,毕竟这只不过是末节而已,他隨即转过身来看著文士,笑道:“大约是在一年前,鸿臚寺那边与那马鞍渡口谈了笔买卖,回来后就递了份奏章给朕,说是要请朕將我燕云帝国的彩云买卖託付给那座渡口,往后我们便只需要跟著分钱就成,渡口一我们九。”

“朕觉得这买卖听起来还不错,但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不太好,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燕云帝国之所以富饶,並不只是因为它座落在石磯洲,也不仅是因为捏了那其中一份铸幣之权在手中,这座以財力闻名天下的三品帝国,其实与金釵洲的那个此时已然国破,皇帝也已战死的檀渊国有些相似,因为燕云帝国同样有一份令天下侧目的独门买卖,叫做彩云锦。

数千年间,燕云帝国有一批代代独门单传的黄道婆,俗名叫织女,擅长豢养灵蚕,纺线织布。

这些织女养出千年以上的金蚕,几近成妖,其吐丝製茧就如同一枚金蛋般极为珍贵,再將那金蚕丝再辅以燕云皇室独掌的一门仙家秘法,织就出来的丝绸锦缎便能色彩炫丽,灿若云霞,故名为彩云锦。

江湖上还有一些广为流传的说法,称这彩云锦有水火不入,万法不侵的功效,用之製成的仙家法袍自然就更是上乘绝品。

当然,这个“万法不侵”的说辞,其实是有些水分在其中的,不过是有心人为了赚更多钱在手的一个夸大说辞而已,但即便是有六七成的水准,也足够让无数江湖修士趋之若鶩,梦寐以求了。

让鸿臚寺那边以如此之大的一桩破天富贵去作为鱼饵,去引诱那马鞍渡口咬鉤,可见眼前这位皇帝陛下为了做成某些事,实打实是下了何等高昂的血本。

叶先生对於皇帝说的那桩买卖不置可否,有些读书人其实不怎么在乎钱財,只觉得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所以他並未对皇帝的问题给一个明確的回答,反而转了个话题。

“陛下是觉得燕云帝国先前押错宝了?”

皇帝闻言笑了笑,隨后又嘆了口气,“若是太平时节,错了也就错了,朕倒是也不怎么在乎,可如今却不行了,毕竟这燕云万里疆土,亿万百姓都是要指著朕这个一家之主让他们吃饱饭的。”

“南边的金釵洲已经彻底沦陷,但那异族当然不会就此罢手,贪得无厌、贼心不死是事实,只看他们下一步是要西进还是北上,若是那颖山陈氏与许川姜氏先对上异族,朕兴许就还有时间,可若是对面直接北上,那么这整座石磯洲內,首当其衝的便是我燕云帝国。”

“当年先祖创业,为了国家长治久安选择了偃武修文,大兴文教,这本是件好事。可如今时移事迁,生逢乱世,满朝重臣却找不出来几个懂兵法的,朕总不好差遣太学里那几位大学士、教书先生们去坐镇两军阵前吧?”

中年文士闻言皱了皱眉头,有些话不是他这个儒家门人可以隨意开口的,但他心里当然也清楚,要真说打架,燕云帝国的战力確实不如礼官洲的那座承云帝国,更比不上兴和洲的那座三品青云。

皇帝大概也没希望文士对此有什么说法,只是摇摇头继续道:“朕其实也是犹豫过一段时间的,只是后来觉得青云的那帮人大概不会乐意让朕攀亲戚,他们当年既然能仅仅因为一句话,就强弓硬弩、铁蹄快刀犁了一遍兴和洲的整座陆地,那么这样的强硬帝国,朕怕是也高攀不上。”

“除此之外,朕有耳闻说青云的那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再加上他们那位国师,大概也是不允许朕用这种小手段的。”

皇帝苦笑一声,“可万一將来大势有变,朕总要想辙给我燕云皇室留些血脉下来,先生觉得对也不对?”

中年文士此刻的面色有些凝重,“陛下当真觉得承云的那位就好说话?更何况那个小姑娘身后还站著一座西河剑宗,恕我直言,陛下此举…恐怕会有隱忧。”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这位读书人的说法,但转瞬又笑了笑,“朕也不是说一时三刻就要如何,徐徐图之而已,毕竟好歹现在也还是有一些时间的,但朕既然有此意图,就总要先断了那两位在盐官学塾时的谋划才成,否则其他人哪里还会有机会?”

今夜无风,月色晴朗,一位皇帝与一位儒门读书人在这座社稷坛之內聊了很多,但大多都是那位皇帝陛下在说,而那个一身儒衫的中年文士在听,这与往日两人之间的交谈方式截然相反。

这位皇帝陛下想做的事,其实早已经动作起来了,从一年前就开始布局落子,劝他罢手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今夜之所以会想要找人聊聊天,只是希望能有人帮他查漏补缺而已,只可惜这位姓叶的读书人从头到尾言辞很少,点到为止,绝不多言。

两人聊到最后,连皇帝陛下自己都开始怀疑今夜此行是不是来错了,又或者是没有找对人。

乘兴而来,归去时却反而心绪复杂,表情也有些僵硬。

时近午夜,皇帝最终带著那个披甲武將离开了社稷坛,唯余那中年文士一人落后半步,缓缓踱步出门。

社稷坛建制坐南朝北,与皇家宫城另一侧的太庙刚好是一左一右的方位建制,开门方向也是一北一南恰恰相反,所谓“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前朝后市”,都是来自当年那位制定礼法的大人物之手写就的规矩礼仪。

按照诸子阴阳一脉的说法,有“天为阳,地为阴”之说,所谓“社稷”二字,社神为地神,稷神为穀神,社稷以地为根,故而建坛当以北门为正门。

中年文士最终走出社稷坛,停步在正门之外,皇帝陛下早已回宫不在此处。

文士站在门前,隔河相对的正是燕云帝国皇城司大营,兵甲遍布,灯火通明,来回巡防的营门职守將卒,隱隱可见身影。

文士站在原地,看著那座兵营,许久都未曾说话。

今夜这位燕云国主特意没有带上起居郎,不必顾忌言行表率之类的规矩,所以有些话说得就很直白,但这恰恰让与之对话的中年文士心情有些沉重。

他是儒家门生,自然对儒门一些学问深信不疑,圣人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皇帝言谈无忌,当著他的面还能表露出不太看好儒门学问的意思,可见这件事已在那位国主心中徘徊许久,用在此时的某些手段看起来也不太光明,

对於那场决定诸子道统的学问之爭,儒门一脉上来先输一阵,实乃时也,命也。

文士此刻突然就想起来在龙池洲自立门户的那位岳王,一位横空出世的兵家奇才,虽未进入武庙,但武功赫赫一时无两。

那个人的当年事,恰恰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所谓文教之畅行於燕云,不过是只在表而不在里的镜水月而已。

儒门之於皇家,不过裱糊匠而已。

一声嘆息过后,这位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读书人,竟已瞬间白头,面目苍苍,意態萧索。

文士回头看了眼那座社稷坛,轻声呢喃了一句,“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说罢,这个在燕云帝国呆了数千年,不为官不聚財,只在三尺书斋讲书的读书人,终於大笑了一声,泪流满面。

原路返回,出崇新门,一去不返。

石磯洲南,燕云帝国,从此再不见大儒叶道新。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

白毫渡船。

楚元宵缓缓退进船舱之中,身侧站著余人,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死死盯著那个登门做买卖的燕云帝国皇家子弟赵正纶。

手持一本书卷的皇家子弟笑意清浅,看著一门之隔满是戒备的二人,大概是觉得有些好笑,“两位何必如此?这白毫渡船如今已然升空南下,二位也不必再等谁来救你们,赵某其实也並无恶意,只要这笔买卖谈成,咱们就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而且我燕云帝国在石磯洲还略有几分薄面,保证诸位还是可以继续你们的远游路,畅行无阻。”

楚元宵看著这个成竹在胸的傢伙,对於他的某些威胁言辞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好奇道:“我其实不太明白,燕云帝国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事后有人登门问安?”

先不说一艘升空飞行的仙家渡船,所谓护船罡气是不是真的能拦下某些人,即便是他们真的抢到了想要的东西,可燕云帝国堂堂三品的帝国基业总还在九洲之內,想跑是跑不掉的,如果真的有人事后算帐,又待如何?

赵正纶嘆了口气,“本来是不太想提起这些伤心事的,但没想到小仙师竟非要与人为难…”

他似是真的被勾到了伤心处,摇著头一脸哀伤,“实在不巧,赵某大概半年前犯了件事,紈絝子弟的通病而已,招来朝野群臣的弹劾攻訐,皇帝陛下为了给满朝臣工一个交代,就下旨免掉了赵某鸿臚寺卿一职,宗正寺竟也跟著落井下石,剥掉了赵某的宗室身份,所以严格来说,赵某如今已非燕云皇室中人,我与他们之间还有些反目成仇的旧怨。”

楚元宵闻言挑了挑眉,果然某些人行事,总会是如此的周到有理,让旁人想要指摘都不会有太好的由头。

当初的龙泉渡口也曾试图以类似的方式,想要在中土那座学宫的眼皮子底下矇混过关,毕竟中土有很多规矩歷来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只是少年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方氏的事情才过去多久,眼前这就又窜出来一个…

俗话说兔子急了都是会咬人的,这些人难道真就不怕那座天下共主一个不高兴,也来玩一出还施彼身?人家確实是君子,可人家又不是傻子。

“不知道小仙师还有別的问题吗?不用著急,可以慢慢想,咱们多少还是有些时间的。”

赵正纶大概是很满意少年错愕的表情,所以又笑眯眯问了一句。

少年沉默了一瞬,“非要如此不可?为了一个都不能保证稳贏的谋算,就让自己生生沦落为孤魂野鬼也在所不惜?”

赵正纶往前走了两步,不请自入了少年的客舱房间,还低头看了眼手中那本一直未曾翻页的书籍,笑道:“也不知道小仙师读书读得怎么样了,我这书上有句话,叫『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不知小仙师可曾听闻?”

少年嗤笑了一声,此时已然退到了房间內那张圆桌边,先前进舱时解下来的佩刀绣春就摆在桌面上,他便顺势將之提在了手中。

赵正纶见状,不由地有些遗憾,“道理讲不通,就非得动手?跟著你的那个七境金丹都没有胜算,何况是你?”

“我还听说,你之前都已经大道断了头,好不容易才把路修回来,还因祸得福踏上了三径同修的康庄大道,你又何必非要当个犟种,给我一个理由去废掉你这一身让人不太舒服的机缘?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了一些的姑娘而已,真就有这么捨不得?”

新????书吧→

楚元宵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著將绣春重新悬佩在腰间,然后抬起头像这个废话很多的傢伙,一只手顺势按在了刀柄上。

赵正纶嘆了口气,缓缓摇头,“既然如此,那赵某就要得罪了。”

说话出口的瞬间,原本还站在门口的赵氏子弟突然身形消失,在屋中二人都没有反应过了的瞬间就出现在少年身侧,一只手轻飘飘落在了少年肩头。

除了当初在小镇,那位曾被少年扶进乡塾的老人,以及崔先生之外,少年今日算是离开凉州之后第一次遇见神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