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神女入梦,功臣遭灾(2/2)

据说这座下马碑是由荣山国先皇赐予芦郡周氏,正反两面亲题“文官武將至此下马”八个大字,意在褒奖周氏一门读书治学有成,家族子弟为荣山国朝堂为官,乃国之栋樑,功绩卓著之用。

姜沉渔站在周氏宅邸前,看了眼那座仪门紧闭,略显清冷的宅门,不由地有些沉默。

从那做斋醮道坛走街穿巷来此的这一路上,她已经听到了身边经过的那许多路人之间议论纷纷。

每个提到周氏的路人,大多都会先是一阵摇头唏嘘,说这周氏实在是可怜,一脉单传许多代,本就血脉单薄,好不容易到了这一代有了些起色,开枝散叶有了三个儿子,是个大喜事,可不成想却又因为一场妖祸横行,周氏那位老太爷膝下三位嫡子竟然一战尽没…

除了那位云游四海,在外乡遇上妖祸,战死异乡的周淮,他还有两位兄弟,都是在朝为官的读书人,也都是荣山国地方官,官位都不太低,皆已到了一郡太守的高位,但因为都是在北地边境,所以就都死在了城前拒妖的战阵之中。

荣山国朝廷为此特地传詔褒奖了书香周氏,但是周氏那位曾经也是朝中重臣的老太爷,因为一朝之间三子皆亡,到底还是受不住这天塌地陷一样的沉重打击,已经缠绵病榻了大半年,眼看著就要隨三子而去了。

曾经享誉一国仕林,书香传世的豪门世家,因为一场妖祸,一夜之间就家道中落,凋落冷清,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唏嘘。

红衣少女此刻站在门前,慢慢地就开始有些皱眉,虽然她本身是武夫出身,对於某些事不算精通,但如今修为也不算太差了,有些冥冥之中的东西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些感觉的。

眼前这座宅邸,她虽然还没有进入其中,但隱隱还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某些从中瀰漫出来的古怪压抑的气息,让站在门前的武夫少女都有些气闷。

天下各地景观宅邸,大多都会自带不同的气息,如王朝政殿或是官府府衙,大多都是肃穆庄严,又如军营重地或是战场內外,则是杀气纵横,煞气四溢,又比如佛门寺庙、道门宫观,则是超凡脱俗的出尘气多一些,以此类推又有正邪好坏之分,比如半夜乱葬岗未必会遇上鬼,但身处其中的人依旧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心底惴惴,这就是邪气作祟的意思了。

儒门亚圣曾有“我善养吾浩然气,至大至刚,配义与道”一说,儒家圣人君子身怀浩然气到了一定地步,就会有万法不侵,诸邪辟易的说法。

又比如兵家武庙那位祖师爷武成王,也有两句分別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和“太公在此,诸神退避”的说法,那位据说是人族武道开山之人的武夫祖师爷,也同样有如儒家浩然气一样的正气在身。

至於普通人家宅院的气息好坏,一部分当然与宅院风水有关,另一部分则是来源於住在其中的宅院主人,当初驻守小镇的那位天书连山,有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叫做“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后面还有“履霜,坚冰至”的形容,就是正在其理。

姜沉渔一念至此,不禁又觉得有些不解,眼前这个周氏既是治学有成的书香世家,又已然一门三子皆死於拒妖阵前,家风如何应该是能看出来一二的,没道理应上那句“必有余殃”之说,那么为何气息还会如此让人心惊气闷,似乎就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了。

那个为周氏看门的中年门房,已经从正门的门房窗户中看著这个红衣姑娘许久,见她时而凝重时而疑惑,表情不断变幻,但久久不曾离开大宅门前,就有些疑惑地从侧门中走出来,看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恭敬询问是否有事。

姜沉渔看著这个中年汉子言辞和善,心中疑惑更深,若是积恶之家,门房好像也不应该是这种態度才对,虽然这並不能代表什么,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类上行下效的说法,未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红衣少女倒是也没直言她此刻的怀疑心思,只是跟那位门房说了她与周淮曾是同阵对敌的袍泽,今日偶然路经此地,所以就想著过来拜访一下昔日同袍的父母家小,也算略尽同袍之谊。

那门房听著少女的解释,先是微微愣了愣,隨后便开始有些眼眶发红,颤抖著双手一边礼让这位看著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进门,一边又跟少女告罪一声,先跑著去那主宅正院之中稟告老太爷老夫人,说是三爷的同袍来前来探望了。

周氏宅院之中陈设並不奢华,清静淡雅,有一股读书人该有的文雅恬淡之风。

正院那边,周氏老太爷確实臥床不起已久,一家妇孺老弱都守在病榻前,泪眼朦朧,愁云惨澹,既怕老太爷一个扛不住病殃就驾鹤西去,也怕老太爷缠绵病榻太久,实在是太过遭罪。

周氏虽清贵数代,但到底也是富贵之家,如今眼看著最后一根顶樑柱也要跟著倒下去,家人自然是早就了钱,在城里城外各处延请名医来问诊过了的,就连那些稍有名气的江湖郎中也不曾放过。

但最让人无奈的事也在这里,因为所有上门来过的大夫,几乎都是同一个说法,老太爷病根由心,药石无用。

这些也同样佩服周氏一门大小郎中,当然没有人潦草了事,但有些事却实在是天命至此,人力不可违,他们也只能是满怀崇敬进门来,再摇头嘆息出门去。

当那个叫周忠的门房汉子,满脸激动去正院那边稟报的时候,一家老小都齐齐一怔。

虽然荣山国朝廷確实按照临渊学宫的规制,送了一份周淮的功臣抚恤过来,但却並无人真的知道那个从书香门第里走出去的仙家修士,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阵亡於两军阵前的。

周氏满门悽苦,但此刻听到有小儿子的袍泽登门,无一不露出激动之色,好歹能知道一些其中细情的话,就到底总是个安慰念想。

就连那位已经病入膏肓的周氏老太爷,在听到门房周忠那满怀激动的稟报声音后,整个人都好像是突然又有了一股气力,竟然是直接硬撑著从榻上起身了。

……

姜沉渔是女子,总是不方便进入病房的,所以那个门房周忠稟报过了主人家后,就又赶紧返回来,领著慢慢前行的少女去了正院会客堂,找人让座奉茶,好生招待。

片刻之后,周氏主家嫡脉的一家妇孺老小无一例外,全部匯聚到了这客堂之中,僕人如那周忠,还有一些忠心周氏的老僕也都来了,就连那位沉疴已久的老太爷,都硬撑著让人收拾妥当,也被扶著来了这里,坐在上首主位上。

不消片刻,整个客堂之中就已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双方见面,各自施礼,都在互相打量,也都有些意外。

周氏有些意外於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岁並不大,至多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就已经是能在妖祸之中存活下来的厉害人物了?

姜沉渔则意外在,周氏这些人此刻看起来更不像是作恶之人,那么这座大宅之中瀰漫著的某些诡异气息,由来之处恐怕就更值得深思了,代代书香的世家大宅,不至於有风水不佳一说。

周氏老太爷强撑著精神,只是快速看了那少女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君子有礼,不宜久视,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眼身侧的结髮老妻。

老夫人知道老头子的意思,於是转过头看著少女,还没开口就已经满眼含泪,哽咽著轻声道:“听周忠说,这位姑娘与我那淮儿曾是同袍?”

姜沉渔闻言起身,抱拳一礼,恭敬道:“回老夫人的话,晚辈与周淮道友曾搭乘同一艘前来兴和洲的仙家渡船,只是途中…遇上了海妖堵路…”

少女没有將后半句说完,但在场的眾人都知道后半句是什么內容,双方点到即止,心中都是明白的。

周老夫人泪眼婆娑,张了张嘴又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一身沉疴的周老太爷呼吸粗重,艰难转头看了眼老妻,隨后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安慰,继而自己转头看向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因为气息接续困难,所以说话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言语之中却带著某些似是执念一样的东西。

“老夫一家先谢过小仙师前来探看的厚恩,只是我儿周淮已然身死,如今问再多也是无用,老夫只有一个问题,还得劳烦小仙师给个解答。”

红衣少女再次抱拳,“老先生请问。”

周老太爷艰难地喘了口气,话音有些飘浮,但还是语气坚定地缓缓道:“周淮那小子从小就不爱读书,只喜好练武修行,天天嚷嚷著要去云游江湖,去看一看天下风光,只是却没想到,他第一趟出门就没能再回来。”

客堂中此时已经有此起彼伏的低低啜泣声连成一片。

这位一生致力於治学为官两事的老人,此刻大概是也没精力再说什么別的,只轻声道:“我儿周淮,没给我人族丟人吧?”

……

姜沉渔从周氏那座宅邸出来的时候,是那位老夫人亲自带著一家老小,依依不捨將她送出门的。

关於那位周氏老太爷问出来的那个问题,少女並未太多犹豫,很乾脆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虽然当初在木兰渡船上,她並不知道那个名叫周淮的仙家修士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既然她能到这芦郡,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间有些事,看没看见,和知不知道,其实是两回事。

少女缓缓走出周宅正门所在的那条长街,在某个转角僻静处停下了脚步,等到那一家老小回去之后,她才重新走到了那座街面上,看著那座让她有些压抑的宅邸微微皱眉。

如果不是周氏中人有问题,那么这个问题自然就是在別处了。

她微微垂眸思索片刻,然后就转身往城外走去。

有些事既然没人管,那就我来!

当初那周淮在木兰渡船上杀妖赴死都不曾犹豫过,如今我姜沉渔要杀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