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饮酒之人不开心(2/2)

楚元宵之后就不用再每天早早出门去那座山坳了,但还是没有要再次起程赶路的意思,他们一行人甚至都错过了一趟去往龙池洲的跨洲渡船。

姜沉渔依旧每天带著青玉四处閒逛,回来之后就会继续看看楚元宵,看他到底是不是会心疼?

楚元宵跟赵继成选择暂时罢手的这一天,夜深人静时,有个红衣姑娘独自一人坐在云海间的客栈楼顶上,手中提著一只从客栈里提上来的小酒罈,不是什么好酒,但能醉人。

从当初木兰渡船被堵在来往兴和洲的航道上,再被那位万里迢迢驰援而来仙人境剑仙甘泉,救回了不到两成的渡船修士后,木兰渡船就返航回了其通行航道上的前一座渡口,也就是永安洲东岸的夔门。

在那之后的这大半年里,红衣姑娘姜沉渔去过了很多地方,有些是在永安洲,有些是在棲霞洲,还有一些是跟她的来处一样,在楠溪洲。

少女手中须弥物里,一直都有一本名册,是她当时平安落地永安洲夔门渡口之后,从那位负责驻守木兰渡船的天河宗老供奉那里拓印来的,上面记载了木兰渡船遭袭时,搭乘在渡船上的所有船客的名单。

其实那位天河宗供奉也不是真正的渡船管事,其本身的职位,反而更像是那艘北海渡船上的那个守山武將一样的职司身份,只是在先前的战事中,那木兰渡船原本的管事已经战死,才导致那个作为最后坚守的天河宗老供奉,不得不暂时接管了渡船上的一应事务,停泊在夔门渡口,等待天河宗派人来接渡船回家。

本来那老供奉也是不愿给名单的,但是因为小姑娘手中有那柄证明她身份的墨门名剑的墨梅,加之又有仙人境剑仙甘泉作保,保证他们会去天河宗解释此事,所以那位暂任渡船管事的老供奉,才不情不愿给小姑娘拓印了一份名簿。

少女在后来这大半年里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是那本名簿上记载的姓名中,能查到某些名字来处的一小部分地方,但其实还有另外一大堆名字,她根本分不清他们家乡或是师门究竟都在何处,反正乍看起来,就好像是九洲皆有…

“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听见有人问话,原本望著夜空怔怔出神的红衣姑娘並未回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太久,也就大概半年多的光景吧。”

一个身著黑衣的少年人,轻轻坐在了红衣身侧,同样开始抬头望著天上那轮明月。

他身侧这个姑娘,这些天看起来好像一直都很开心,处处都在与人唱对台,好像是跟以往一样古灵精怪,但楚元宵其实在第一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心底里有一层阴影,要不然她也不至於在之前出手对付赵继成的时候,会那么手下留情。

毕竟如果是当初坐在小镇乡塾窗台上的那个红衣姑娘,就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赵继成,不让相王府出来给个说法,她都不叫姜沉渔。

春山渡口並没有特別高的建筑,相王府曾有过严令,渡口各处建制,除了中间位置的那座泊船码头外,其余地界均不得超过九丈。

故而此刻两人坐在云海间的客栈房顶时,入目所及还能看到渡口上的万家灯火,以及渡口中间的那座巨大高台,还有一艘停泊转站的巨大渡船轮廓虚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黑沉且孤寂。

楚元宵看了眼姜沉渔手中的那只酒罈,想了想就也掏出了他那只酒葫芦,白衣李乘仙当初灌进其中的那坛顿递曲,到如今也已经没剩多少了。

“当初离开小镇之后,我听说你回了楠溪州?”

姜沉渔闻言点了点头,自然而然道:“其实回家后有些无聊,所以后来是想要北上来找你玩的,结果在搭乘的那艘木兰渡船跨洲时遇上了海妖。”

红衣这句话,让楚元宵有些意外,转过头看著突然情绪低沉的少女,他好像是终於明白了些什么。

姜沉渔並未看楚元宵,而是又提起那只小酒罈,喝了一口酒。

“当初从西南棲霞洲天河渡口出发的木兰渡船,在永安洲夔门渡口停了一站,然后赶往这兴和洲,却被两头海妖王堵截在了航道上,要不是那位既是兵家修士,又是龙泉剑宗门下仙人境剑仙的甘泉师傅驰援,整座木兰渡船此时大概都已经葬身鱼腹了。”

“我后来都在想,如果不是我在那艘木兰渡船上的话,是不是同行的那些搭乘渡船的各路仙家修士,就不用那样一个个慷慨赴死了?”

楚元宵默了默,有些不太知道这话应该怎么回答,就只能陪著少女也喝了一口酒。

姜沉渔转过头看了眼身侧同样沉默的少年,道:“我听说你当时搭乘的北海渡船也在海上?”

少年点了点头,“从礼官洲往兴和洲的途中,被那位北海龙王给堵路了。”

“我还听说,道门那位三掌教借境给你了?”

红衣少女有些好奇,以前很少听说某些大神仙出手,想必那一趟大概是真的认真了。

少年轻“嗯”了一声,“他老早就算好了的,先借境给我,让我拖住那位北海龙王,然后中土那边请出了灵源公。”

红衣沉默了一瞬,突然笑了笑,道:“你那一场,大概是当时九洲这边为数不多最后占到了上风的一场对峙。”

一场双方靠算计拔河的棋盘对峙,四处开,处处战阵,不说瓶山一战阵亡的那二十万金釵洲修士,诸如长风渡口还有木兰渡船这样的变故,几乎摆满了外围八洲沿海各地,还有各处內海,所有跨洲途中的渡船全部遭袭,没有任何一家躲过那一劫。

“木兰渡船返航之后,我在夔门渡口下的船,木兰渡船上当时搭乘跨洲的仙家修士,有足足九成阵亡在了那两头海妖王之手。”

楚元宵闻言侧头看了眼红衣,“姜姑娘,虽然有些话这么说可能不太对,但是当时所有在跨洲过程中的渡船,无一例外全都遭袭了,並不是只有木兰渡船。”

姜沉渔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我知道的,毕竟是涉及天下大势的问题,对方的目的是为那最后的金釵洲一役造势,若前面各处杀人不够狠,怎么逼中土驰援救人?”

少女一边说著话,一边抬头看向远处那艘略显黑沉的巨大渡船虚影,眼眶微微泛红,语气也带著某种沉闷,“我没亲眼看见、没亲身遇上的事,在別处听到了,大概会觉得唏嘘不已,因为人族吃了亏,我还可以跳著脚骂娘,骂几句异族凶残,骂他们该杀,该千刀万剐!”

她转过头看著这个其实认识没多久的新朋友,笑容有些彆扭,“但偏偏是我真正遇见了的,我反而骂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该说伤情,还是该说心虚。”

楚元宵从始至终一直静静坐在原地,听著身旁少女语气空灵,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完了某些话,他就跟著抬起手中酒葫芦,与那少女一样又喝了一口酒。

“姜姑娘,你记得当初在小镇乡塾时,你曾教给我的那个道理吗?”

姜沉渔闻言顿了顿,摇了摇头落寞一笑,“道理我懂,可俗话说『医人者不自医』,那些我能告诉你的道理,对我自己未必有用的。”

楚元宵微微沉默,片刻之后发觉自己好像也有些伤感,就又赶忙喝了口酒,这才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可能也跟你现在一样。”

“当初在小镇的那个大雨夜,风雪楼的那位红莲祭酒告诉我,说我身边那些人都是因我而死的时候,我那一夜其实都没睡著,听了整整一夜的窗外大雨声,也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的话,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死了?”

姜沉渔闻言缓缓转头,看了眼表情平静的少年人,“然后呢?”

楚元宵笑了笑,儘量让自己看起来能平静一些,“其实也没有然后,只不过是第二天起来之后,我硬敲开了老猴子的房门,问了他一大堆江湖事。”

少年说罢,就又抬起酒葫芦喝了口酒,目光一直看著渡口的万家灯火,没有再多说什么。

红衣少女定定看了少年片刻,突然一笑,灿若桃,“楚元宵,谢谢你。”

少年有些意外,“谢我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双手张开,比了个大大的圆,“当然是谢谢你让我了你那么大一堆钱啊!”

少年人也笑著眨了眨眼,“说姑娘家不高兴的时候,让她一大堆钱就能心情好一些,这其实也是老猴子告诉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