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易老(2/2)

这种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凶险异常,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的结果。夏侯霸一时迟疑,便是因此。

一来,带方郡的治所带方县并不临海,而是位于带水北岸的弯曲处。

若决然浮海而往,需要从带水入海口逆流而上,行船近两百(汉)里河道才能抵达。

他虽然对自己麾下将士的善战有足够的信心,但要走近两百(汉)里的内河,怎能不被韩濊斥候察觉呢?

万一韩濊提前布下口袋,让他的救援变成自投死地呢?

另一个让他踌躇不语的缘由,则是关乎家门声誉。

他不畏死。

也素以马革裹尸为荣。

但他若战死了,那便是夏侯家的不可承受之重了。

敢问,他父“白地将军”之耻犹在,他又孤军深入而战死了,日后夏侯家还有何面目在军中立足!自家六弟夏侯惠这些年南征北讨,好不容易让家门声誉少了些诋毁,他不能为了减少自身的罪责,便不管不顾啊。

利与害不对等嘛。

他的失职之罪是事出有因,天子与庙堂都不会苛责。

但他若是贪功身死,那就连促成他镇守辽东的夏侯惠都要受牵连。

如此,何苦来哉!

带着这样的想法,面对诸葛诞的怂恿,夏侯霸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声谓之,“公休之意,我大抵知晓,也不是以为不可。只是我之顾虑,公休可知否?”

你的顾虑?

是觉得自己镇守辽东四郡当持重,不可如偏将那般率性以身犯险吗?

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回答,让诸葛诞一时哑然。

但他也并非常人。

很快的,他便想起了夏侯家的旧事,遂如此作言道。

“将军以为我乃何人也?昔日在洛阳,我不曾与中护军有交集,但中护军却不吝作书举之,此等高义,我不曾有忘。至辽东之后,将军对我礼遇有加,令我有机会在平郭杀贼,如此提携,我铭感五内。今韩濊贼酋来犯,恰是我可报中护军与将军恩情之时也!今设谋论计,焉能不先虑将军之忧哉!”

一番慨然作声罢,他不待夏侯霸回应,便又继续解释了一番。

“想必将军已了然,我之意者,乃是请将军浮海前去解带方之围也。此计若成,对战事局势之利好,我不复赘言矣。我方才谏言将军当奋戈敢死,不过是请将军帅厉兵将、以破釜沉舟之锐而往罢了,非是让将军身陷死地耳。我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将军浮海救带方,必无半点凶险。其缘由,有三。”

“一者,乃韩濊无备带方也。”

“乐浪若陷,则带方不可存;乐浪若在,则带方陷犹可复之。其中轻重干系,想来韩濊也知,必然对带方困而不攻,纠集重兵以攻乐浪也。如此,将军轻装而往,以众临寡、攻其不备,无凶险可言也。”

“次者,乃韩濊自恃路远也。”

“此番贼吴与高句丽偷袭,韩濊胆敢兴兵参与其中,所倚仗者,乃辽东兵将寡,而庙堂道远难援也。且先前军报中,声称高句丽已然将西安平转于韩濊。西安平县乃辽东连通乐浪与带方郡之枢纽,韩濊既据之,则自以为可扼我辽东兵将驰援也。又因辽东四郡与中原隔海相望,即使将军请援庙堂发兵,非两月时日不可至也。如此,将军若往,乃出其不意也,何来凶险之忧?”

“再次,则是韩濊各贼酋人心不齐耳。”

“韩濊者,诸韩与濊貊各部之谓也。其邦众多小国并存、无有共主,皆耆老宗长划邑妄自称尊、恣睢力雄者沐猴而冠而已。此番众酋聚兵入寇,一来乃受高句丽以利诱之;另一则是如昔公孙康以宗女联姻者马韩,乃不服我魏国之贼也。”

“众酋利益不一,无有戮力同心之德;诸军分属不同,无有临阵决死之勇。诸事顺畅、有利可图之时,犹能抱团;事若不顺,则乃相互推诿、保己为上也。故可谓之,将军兵临带方之日,必乃韩濊各酋分崩离析之时也!甚至,或有实力羸弱者惶恐不安、惧我魏国他日兴兵讨之,而私下遣使来自请为内应,以求我魏国不罪也。”

一番口干舌燥下来,诸葛诞终于让夏侯霸的神情有些意动了。

是故,他趁热打铁,紧着又加了一把火。

“此番高句丽与贼吴连同入寇,天子与庙堂定兴兵讨之。如不出意外的话,毌丘使君已然修表庙堂自请为将了。将军若能赶在朝廷援军赶到之前,先解带方之围、遏制韩濊荼毒乐浪,则可在收复西安平时,名正言顺修表庙堂自请为将,督兵伐韩濊各部矣。”

“将军身为将门之后,在行伍多年,却因难有临阵之时而功绩寥寥,犹如冯唐易老之憾也!今破邦灭国之功在前、名录青史之机可期,何故踌躇不前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