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只今怀树更怀人(2/2)

“不曾学过。”

“夫人,江流儿行踪也颇为诡谲。明明翌日就要和妙宝法王比斗,今天据说却主动邀请妙宝法王谈天说地,据说两人还相谈甚欢。还有与他同行的那个女子,表现得也不对劲……”

“小僧早就听闻鸡足山上有天柱佛光、华首晴雷的佛迹,此番因缘际会,小僧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不知道江流儿施主听说过没有?”

傅凝蝶听说外面的战事十分焦灼,可她不想看也看不见,就连那个冷冰冰的尼姑谁要收自己为弟子,也被她没有好气地忽略了——她心里知道那是咏春姐姐与紫衣姐姐的师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枚师太。

毕竟和自己一样,第一步先走老将的人真不多。

“可奴婢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昨夜的一衲轩里,他虽处处与妙宝法王作对逞能,可话外的意图似乎还是冲着平西王府来的。”

侍女看向陈圆圆手边的古书,那是一本全凭手抄的来历不明书籍,由于转手过多而字迹漫灭、线绳散脱。

“傻小子,还敢跟你爹顶嘴不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能成为鸡足山的盛事。按江流儿施主所言,华首晴雷的奥妙在于雷声隆隆,那么若是小僧上山时能遇见山下雷雨大作,相比也能目睹胜景吧。”

华首门所在的天柱峰上云海涛涛,前面有石门耸立,下方是百丈悬崖,每到佛光出现时,云海中就会显现出由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宝彩色组成的佛光,中央乃至有一个影子端坐如佛像,故而被称为“天柱佛光”。

江闻说完哈哈大笑,妙宝法王也忍不住一同露出了笑意,两人的笑声甚至传到了赞善、护法们的耳朵里,放慢转经的脚步连连侧目看来。

但就像江闻自吹自擂的那样,他最值得学习的就是学习的精神,不断原地传送的结果,就是自从他在广州城接连被李行合、骆元通给轮番诓骗,他就决定要好好地怀疑每一个人,直到彻底没有嫌疑才能放心。

“平西王府招徕的武林人士看着人多,可拿得上台面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四大高手里,黄粱与简福不知如何魔怔了,只顾着在悉檀寺里围着老和尚打转,找寻什么‘龟鹤二仙’的机缘,徐崇真两师兄弟说话也期期艾艾不辨真假,只剩个贺刀王还算忠心。”

关于江流儿的讨论不仅仅在平西王府的人马间流传,就连居住在三圣殿的噶玛噶举派赞善、护法们,也对这个凭空杀出的人物充满疑惑。

像这样的佛光,因其极为罕见,一直被人们视为神秘的现象。佛家认为,佛光是释迦牟尼眉宇间放射出来的毫芒,是吉祥之光,只有与佛有缘的人,才能看到佛光。

江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妙宝法王已经另一种怪异的节奏继续说着。

江闻对于妙宝法王的举一反三也惊叹不已,对于没有自然科学基础的人来说,想要顺理成章地理解这些道理,除了什么生而知之这种空话,恐怕也只有妙宝法王早就猜测出端倪才能解释了。

江闻见妙宝法王又饶有兴趣,便向他描述鸡足山下的村民代代相传的故事。

样貌如今更加老迈憔悴的温玉钦,此时缓缓从农舍里走出。

“嗯。王府派出的高手这么多,无人能拿下他吗?”

“是啊,我也想徒弟们了……”

陈圆圆合上面前的书卷,皱眉看向窗外时修颈柳腰一览无余,眼中却满是复杂的神色。

世间之大,真有地方可以逃吗?

“施主如今忌惮着世间一个人……”

世人都以为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平西王妃,此次主动请缨出行是为了帮平西王吴三桂分忧解难,可只有她最清楚陈圆圆在成都得到这本《南诏佚书野史》的奇书后,早早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鸡足山上……

妙宝法王笑声中显现无奈,脸上笑意散去,江闻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表情里甚至有点凝重。

“哦,那就好。我曾听一位大国手说过‘弈一时,悟一世’的道理,法王如果有空能钻研一下棋道,或许能在佛理一途上有更多的参悟。”

此时,地上还有两人闲来以指为笔划下的文字和图画,遗留的痕迹犹如云泥之别,只不过是妙宝法王面前的字迹工整端庄,而江闻面前的笔迹潦草诡异,丢尽了汉人的脸面。

江闻饶有兴趣地问道。

两人说话声渐高,最终被院里的人听见了。

“江流儿施主,按你所说的话,天柱佛光又是何道理?小僧除了见过上师圆寂时虹化,还不曾见过寻常人能身入云海。”

“哎,曲措,你说我们的却嘉(法王)这是怎么了?”

江闻用声学原理把看似玄机深妙的事情,说得再寻常不过,全然没有了佛迹禅音的神奇,可妙宝法王却听得滋滋有味,忍不住拊手赞叹道。

江闻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想看看妙宝法王到底说不说真话,如果此时不说真话,那他的可信度就要调低一个层次,乃至于打上“疑似赵无极同党”的标签了。

“话说那人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何整日纠缠却嘉,连本来想去的华首岩都去不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何出此言?”

陈圆圆缓缓停笔,似乎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问题搅扰了心绪,先杏目流眄后微微颦眉,将兔毫轻晾在了笔架上。

“华首晴雷我当然知道。这华首石门位于天柱峰顶南侧,相传为迦叶尊者守衣入定的所在,石门的中间有直裂石缝酷似双门对掩,缝中巨石悬挂如锁,俨然一道天造石门。”

但自始至终,妙宝法王都没有露出异样,不卑不亢平易近人,始终耐心地与江闻交流,对于夷希之物的痕迹,也未表现出任何觊觎。

“说到棋,法王你可会下过围棋?”

“当然不是,释迦世尊住世时,就曾经随时应机以神通度脱众生、降伏外道。而且当年佛陀授记大目犍连尊者为‘神通第一’,难道要把大目犍连尊者改为‘没有神通第一’,以此来诋毁神通一事?”

侍女还想要说些什么,陈圆圆却已经兴味杳然地没了反应,就如往常那般用纤纤素手把誊抄好的宣纸扯作粉碎,扔到了暖手的竹炉之中,也掐断了毁容侍女欲言又止的后半段话。

而在另一边,盘坐在三圣殿内蒲团上交谈的两人,也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一整天了,俨然两名相识多年的老友,两人谈天说地了许久,姿态已经逐渐松弛了下来,话题也逐渐偏离主题。

“当初宋元之际,山上和尚们见到佛光,认为是佛祖来接引他们了,于是纵身跳下悬崖,在此地舍身成塔,据说导致崖下白骨累累,以至于妖形怪状层出不穷。《维摩诘经》曾说‘十方世界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能乞手足头目髓脑‘,依在下所见,若是众生困于无端障见却自以为见了佛陀,那才是真正的魔王魔国、无处解脱!”

“夫人,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平西王府已经在鸡足山上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总不能空手而回吧。本月光是徐崇真带去的十几号好手,就不明不白地在鸡足山阴折损殆尽,只剩他们两人安然无事,难道山上真如山民所说,有尸鬼毛僵出没?”

“师父,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

“法王所言不差,江某确实在担心某人行走祸乱世间。我自认为单打独斗未必会怕了对方,可是比起那人诸多势力手段,终究还是捉襟见肘。当初在下也曾逮住两个江湖高手,看那两人打扮得跟佐为似的还以为能帮上点忙,本想敲打一番收入麾下,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婷婷袅袅地直起身来,背靠在软垫坐榻上,“你们当初暗中猜测这个用刀高手已经下山,故而全力对付悉檀寺里的隐居高手。先前下毒手段不光彩,如今对方为师门长辈们出头,这等恩怨如何能轻易化解?”

“那是自然,江某别的不说,这个学习的态度还是很值得学习的。”

江闻恬不知耻地夸赞着自己,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些,忽然又换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被叫曲措的赞善喇嘛还在感慨,另一位朗嘎却略带疑惑打断道。

这一手功夫顿时惊得远处的喇嘛们双目瞪大,不知就里。

陈圆圆冷冷清清地说着,偶尔瞥过院中的小轿。她就这样占据了画面中最唯美的部分,也让人无法看见屋里的状况。

“江流儿施主,小僧若是明日侥幸取胜拿到经录,自然会去别处弘法。却不知施主为何要提议比试神通?”

表面上,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地谈论些琴棋书画、江山美景,实际上江闻在利用地上的涂写、江川的描述,不断以《山河两戒图》中窥见的东西不断试探,还旁敲侧击地想看出对方的人品,看看对方是否也是为了挥犀客的事物而来。

江闻皱着眉头看向妙宝法王,显然不打算被这样的说法糊弄过去:“这可就让我糊涂了,法王。你既不肯承认没有神通,又不肯显示神通,这就让我无所适从呀。”

…………

…………

说罢江闻捻灭折断面前燃烧着的藏香,分别插在香炉里,双掌搓板来回了几搓,掌缘忽然向外挥出,以内力送出一道缥缈难见的虚劲,原本已经熄灭已久的的藏香忽然一亮,竟然就此齐齐点燃了,又随着他虚握一抓,凭空飞到了江闻的手中。

江闻说来说去、想要证明给妙宝法王的,就是世上并没有那么多诡谲离奇的东西,奉劝他尽快离开鸡足山去干些别的事,自己倒也不是不乐意配合。

“想不到施主如此博学多闻,对于琴棋书画都有如此造诣。今日一见当真快意。如今因缘聚合,小僧恨不得与施主一路同行。”

“那便让贺刀王去。”

她看门外出出入入的伤兵残卒不顺眼,看小心翼翼箪食壶浆的村民们不顺眼,看每天神出鬼没的南少林弟子不顺眼,乃至于看天天随着洪熙官出入打杀秀恩爱的红豆不顺眼,也看整日泡在水缸里睡觉发呆的小石头不顺眼,更看醉心练拳习武晴雨不辍的洪文定不顺眼。

陈圆圆回头看向屋内,眼神中是一股深藏到极致的眷恋,和无法抑制的绝望,这让侍女恍然见到累树的微雨杏,却遥对着天际浓沉至极、已至美睫的墨色,几无于暴雨成灾中侥幸逃生的可能——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心结尽除,显然都存着对自家法王无尽的信心。

江闻听到对方这么说,又不见进一步的发阐,本想用言语狡辩推脱一番,可略一思索觉得这样也没有意思,便同样云里雾里地说道。

“是,温先生……”

傅凝蝶不敢在老先生面前发脾气,她容易把老先生看作是小时候逼着自己读书的祖父,于是唯唯诺诺地走进草屋,也撞见了那个佩剑金光灿烂、盘曲如蛇的中年男子,和故意打扮得面貌俊秀的公子,正好奇地瞧着自己。

傅凝蝶跟在温玉钦边上,摇头晃脑地跟着读书,琅琅书声便从农舍间升起,穿荡在小村外硝烟隐伏的田埂上。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