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说法偶成舍利堆(2/2)
唯独中间之人丰神俊朗,皮肤也晶莹白皙,外貌竟然与汉人更为相似,谦和礼让之态不禁让人心生好感,唯独头戴那一顶金丝黑帽,足以显示出身份上不同寻常的尊贵。
胡思乱想之间,唐员外忽然发现妙宝法王正看着自己,伸手抬指轻描淡写地说道:“善人别来无恙,多年不见为何还是不肯蓄须?”
两人越吵越僵,差点就要分道扬镳了,此时有个老喇嘛从门口经过,随口便开解了暴怒如雷的老父,也给唐员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鸡足山四大静主纷纷诧异,不知面前这年轻僧侣为何如此云淡风轻,竟然将到手的理由借口弃之不用,换了个轻飘飘的论道说法理由,话里话外似乎根本不打算计较当年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做的毕竟不地道,更让老法王耿耿于怀,他回到藏地不久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最终变成了两方化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先前大雄宝殿内的说法引来高朋满座,鲜如山几乎与人等高,远胜过另外几名静主的表现,自然被他们当成了制胜法宝。此时香客散去杳杳无踪,只剩下一名年轻人与惴惴不安的弘辩方丈低声交谈,却不知了妙宝法王的踪影。
在这夕阳西斜于山间倾颓的时分,妙宝法王这里仍旧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的狂热模样,就连院墙和树上都爬满了人,还在纷纷抛去手中枝,妙宝法王身旁堆积的鲜,更是化为足以将他淹埋的海!
而法云阁的右侧,是五名身材健壮矫健、僧衣斜袒着肩背的年轻喇嘛。
有人好奇妙宝法王头上戴着的金丝黑帽,为什么黑线中竟然会散发金光,妙宝法王便不以为意地脱下帽子,抬手递给那人看。
然而二十年前的法会未至,本无禅师就因积劳成疾往生极乐,鸡足山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心知再难以力敌妙宝法王,老法王也信心十足想要一举毕功,事情到了最后,还是当年新出任悉檀寺主持的弘辩方丈,提出了个不太光彩的办法——
唐员外闻言愣在原地,傻傻地看向面前年轻的妙宝法王,抓着儿子的手忽然松开,却是让小孩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
当年父亲带着他来到悉檀寺听法,两人在门口因为蓄须的事情吵了起来,父亲认为他既已成家就要有个体统,而唐员外坚持认为蓄须多有不便毫无必要。
“阿弥陀佛,老僧当初年轻气盛犯下错事,亦不知老法王会因为此事抑郁而终,多年来念经禳祷,可心中仍是愧疚万分……”
往事历历在目,唐员外说着不着调的话,身边的小儿子却不以为然地听着,眼睛总在四下观望,似乎随时打算溜出去撒欢,在他心里比起看老和尚斗嘴,他此时更想去仔细研究那几尊凶神恶煞的天王像。
若说今天在场一半人是虔心诚意前来礼佛,另一半则说不得就是为了一睹平西王妃的芳容而来。
他们头戴代表五方佛智慧的毗卢冠,这只有高僧大德或修行较高的方丈、主持才有资格佩戴,显然几人身份不同寻常。四名老僧宽袍大袖骨相清癯,独将弘辩方丈放于中心,便是鸡足山上闻名遐迩的四大静主了。
“弘辩方丈吉祥,小僧此番上山只为了两件事。其一是拜会迦叶尊者道场,亲自前往华首岩一拜;其二是为了与各位大僧切磋佛学,化解多年前结下的因果。”
残破斑驳的华严三圣像矗立殿中,时光的痕迹也悄然显现在四周,妙宝法王的行住坐卧威容端严,音声宏广清澈,让人不知不觉地遗忘了寺中异闻带来的惶恐不安。
妙宝法王成竹在胸地说道,全然无惧道路荆棘坎坷,把这场外人以为不死不休的恶斗,轻松变成了一次隆重盛大的佛门交流。
二十年一次的鸡足山法会,既是汉藏两地佛学的碰撞,也是木家对于两者影响力的一种评估,为的是此消彼长相互制衡。而如今,木家已然被平西王府制住,那么充当裁判的权利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新兴势力头上,这位远道而来的平西王妃,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座上宾。
“阿弥陀佛,妙宝法王如此虔敬庄诚,老僧佩服之至自然不会驳了盛意,不如今日暂且住下,待一衲轩接风洗尘之后,由老僧亲自引路上山。”
“哎呀,那边高坐的莫非就是平西王妃?”
年轻的妙宝法王泰然自若道,缓缓扫视全场,瞳孔颜色黑中带红如青莲,开口洪声圆满如天鼓响,“两件事同出一源,只为使修为精进再无困惑地直入三摩地境,并无意愿与各位为难。想必各位方丈宅心仁厚,也不会将小僧拒之门外吧。”
“弘辩大僧盛意,小僧怎敢拂违?只是这处庄严宝殿如此荒废着实可惜,不如这几日割爱给小僧居住,方便清幽倒是生活诸多精舍。”
在那之后父亲再也没要求他蓄须,故而除了身边的几个老仆,其他人不可能知道这点事,可为什么眼前的喇嘛会如久别重逢般提起此事?难不成面前的这个法王,真的是转世而来的高僧……
这时身后听得如痴如醉的唐员外,抬头看见残破不堪的牌匾冷汗直流,连忙提醒道:“法王且慢,这处三圣殿可不能进去!这里面据说一到天黑就闹鬼!”
丰神俊朗的妙宝法王仍旧诵经不止,直到经文告一段落才从神游灵鹫状态中转醒,起身对着弘辩方丈说道。
弘辩方丈来到妙宝法王面前慨叹,皱眉看向四周熹微黯淡的光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气息,想让几人快些离去,“一衲轩如今已经布置宴席,还请法王一行移步危崖共襄盛会,御赐经书将一并奉上。”
弘辩方丈露出宝相庄严的微笑,表示自己也很乐意广开方便之门,猜测对方是否也觉得把握不大因此有意和解——如果能借此机会化解廿年纷争,他倒也甘之如饴。
“悉檀寺供奉佛、法、僧三宝如何会有鬼,依我看寺中能够造现的只有魔,如欲界的第六天天魔、五蕴魔、烦恼魔、生死魔,唯有五十种阴魔才会纠缠佛弟子不休。这学佛法门就是降魔功夫,为何要躲开避开?”
此时的法云阁中,已有两排蒲团当道而分,又有两方僧侣对面对面而坐,自顾自地低头诵经。
这件事不方便提,因为来到鸡足山上的人也大都知道,它不仅涉及汉藏两地佛门的源流争端,还掺入了四十年来的诸多恩怨纠葛。
四人于是往山上走去,发现悉檀寺狭窄的山道上,还不停有人攀上不高的院墙向里面窥探,原本荒废颓圮的三圣殿也人潮拥挤,只为一睹妙宝法王两肩圆满、殊胜微妙之相,听闻一丝洪声圆满、如天鼓响的梵音。
“这顶黑帽,可是诸天用十万俱胝空行母的头发,编结为冠而供献,再经由智慧空行母和上乐诸神送来的法宝。”
“快来快来,这里还有位子!”
法云阁内忽然又陷入了沉默,领先的弘辩方丈更是面露难堪之色。
“嘘,回去爹在跟你细说……”
“阿弥陀佛,那依法王之见,我们今日法会该如何比试?”
很快,四名威武雄壮的赞善、护教就悄然隐去,只剩下年轻的妙宝法王独自走着,自然而然地开始和身边最近的香客攀谈了起来,言语中汉话极为标准,竟是比当地人还要像个中原人士,交流话题也五八门。
“爹爹,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妙宝法王带着四名赞善、护教不急着开讲,先是在四座大殿中浏览了一番,唯独站在弘辩对面时久久没有开口,饶有兴趣地听着对方说法、频频点头。
弘辩方丈扫过一眼就明白,这顶源自噶玛噶举派的活佛噶玛巴所戴的金边黑帽,是在第二世噶玛巴时由蒙哥汗所赐,也是妙宝法王一脉流传至今的不变象征,而眼前的新任妙宝法王竟然如此年轻!
“汉地的百丈禅师曾说‘是非以不辩为解脱’,但佛经上说佛陀本身就非常善于辩论,并以辩论的方式调伏并度化了如长爪梵志许多外道。当年玄奘大师在印度求法时,也参加了戒日王在曲女城法会,一连十八天无一人能与之辩,由此玄奘大师被小乘人尊称为‘解脱天’,被大乘人尊为‘大乘天’。”
唐员外刚想要上前询问,就已经被其他人挤到了边上去,对方也毫无愠怒地展颜微笑,只是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劝君鞭驴休用劲。”
他的记忆此时忽然有些混乱,一会儿在眼前人群簇拥的景象,一会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同样风和日丽的那天——
…………
这些人身在异乡满心悲戚,便往往以佛寺丛林为中心聚集,听着熟悉的经文换取几分安慰,才能记着异域同天,久而久之,寺庙文化就成了当地汉蛮相别的一种独特文化,也成就了这处“天开佛国、地涌化城”的鸡足名山。
“几位大僧放心,这次的佛法切磋可分为三场,今日既然由小僧出题,下次便由大僧们出题,最后一次则由王府贵人出题,如此才算得上公平持正。”
见弘辩方丈想要婉言相拒,妙宝法王身形端直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对方身边,低声细语说道:“尊师当年承诺之经书不止一部,如今小僧亲自来取。一切恩怨都可以放手,只是那经书还请大僧一定带到。”
弘辩方丈双眼微眯,显露出了先前唐员外一般无二的骇然模样。
“法王的幻身、光明二法分明已修至不可思议境,此次竟仍是为求法而来——这些陈年往事,就到了一衲轩再说吧……”
见妙宝法王面容安然祥和,弘辩白的须眉微微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都被禁闭的牙关所截断,转头看向满脸疑惑的鸡足山四大静主,长叹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