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禅心已作沾泥絮(2/2)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目瞪口呆,唯有弘辩方丈靠着出乎常人的禅定功夫傍身,指挥着楼外的沙弥速带药石针砭过来,再去山下延请医师,眼前几名老僧只是垂头颂着佛号,念起了超度亡魂的《阿弥陀经》和《无量寿经》,面容悲戚无比。
“哎,各位看来是不相信我,那江某便不留在这里惹人厌烦,就此别过吧。”
可江闻似乎是想早点从悉檀寺脱身而去,再三请求自己把脉,这样的拉扯倒是让大净和尚几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弄不清楚弘辩方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几人反而开口为江闻说话——既然人都死了,把把脉又有什么区别呢?
固请之后的江闻趁弘辩方丈不注意,绕过阻拦搭住了尸体的一只胳膊,贴住冰冷刺骨的皮肤,却没想到顺手而为的一诊脉后,他却像触电一般跳了起来。
可要全说是巧合,却也未必都是巧合,至少像黑衣人这样的高手会出现在悉檀寺里,就绝对不会是走错了门这么简单。
“方丈,那我就不妨直说了,江某今日在梁上听到库头僧们在说,悉檀禅寺库房已经空空如也了,哦对了,俩人好像还说要吃了我们。”
这件事情其实与悉檀寺的关系不大,更主要的还是出在大理土司木家身上。
几名老僧都目露惊诧之色,显然连他们都不知道藏经木楼里还有这样的所在,而江闻更加关注的却是弘辩方丈一番施为之后,很快从夹室里抱出了一名浑身是血的黢黑老僧。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吊诡的事情出现了。几个被派出的和尚在藏经木楼里上上下下搜寻了一大圈,连蜘蛛网都要掀开看个仔细,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线索。
如此推测,对方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入寺杀人,也一定是对自己的轻功造诣极度自信才是。
“这件事就不用劳烦施主了……”
弘辩方丈喟然而叹,让几名年高德劭的老僧也一并离去,此时法云阁中只剩下了他自己与江、骆二人。
江闻凝目看向黑暗处,只见弘辩方丈徇着血腥味,径直来到了藏经木楼二层的佛像面前,对着一块地板踏足三次,便有一个机关猛然从经架上突出,再将它作为扶手往里一推,眼前便豁然洞开了一间秘密夹室,正好藏在如来佛与经架之间的空隙里。
江闻想了想,与骆霜儿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也想看看这些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既没找到凶手,又没找到受害者,他们到底是想怎么了却这桩无头公案。
“抱歉啊方丈,我也猜到你非要等到大夫,是想表演一出‘妙手回春’,可我觉得来次‘借尸还魂’,今日也未尝不可。”
江闻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对骆霜儿说道:“你当然应该明白,基本就应该明白的,要不是我脑袋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早就该猜到这里面的问题了!”
江闻借机想要离开,几名年纪老迈的禅师却一言不发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江闻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方才交手时机仓猝,在下没能试探出对方的根底。”
去年的顺治十六年,吴三桂率清军入滇,“收云南入版图,建置各如旧,寻裁通安、宝山、兰州、巨津四州、临西一县归丽江府”,丽江土知府木懿“争先投诚”,次年,批准“仍袭土知府之职,管理原地方”,按道理应该是平稳过渡安然无事了。
木家群龙无首,悉檀寺作为木家的家庙,自然就断了供养物资,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困难境地。吴三桂不会直接对付悉檀寺,可平西王府的人马立功心切,却也行文讨要悉檀寺中珍藏的经书版刻,目的就是要将这座御赐禅林逼上绝路,借此断了木家的精神支柱,效果和刨人祖坟一样阴损。
江闻自告奋勇地说道,却被弘辩方丈一把拦住。
姗姗来迟的方丈让江闻有些起疑,怀疑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被他打伤的黑衣人,此时一番改头换面才闪亮登场,但很快就江闻就排除了这个可能,因为若是对方中了自己的黯然销魂掌,绝不可能还有这么灵活的身手。
“这位大师修行的寒山内功,我倒是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寒山大师所创,其功法技艺虽然高超,但后继艰辛已濒于绝境,十余年前被武当宗师铁松子引入太乙门中,却没想到能在这里得见,并且与四禅八定的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弘辩方丈站起身,指着重伤濒死的老和尚:“二位施主料想到这是谁干的吗?”
“施主,至善大师早告诉过老僧有人会来,二位突兀出现,自然让老僧有所猜测,可如今说实话,却不希望你们来呀。”
大净禅师开口说道,他倒也没有讲话说得太死、只是咬定了要等方丈前来,这至少在礼数未有不合,更容易让人接受几分。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行事呢?”
木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称呼声,登时热闹得有如阛阓,随后一串又急又快的脚步跫然作响而来,直接踏上了藏经木楼的二层,几名年高德劭的老僧还没来得及向其禀报情形,就见弘辩方丈如一阵风般穿过人群,袈裟欲振冲向了藏经深处。
倒不是江闻看不起这些老和尚,这世上自然也有年深日久、功力精湛之人,可这几人形容枯槁、脚步虚浮,一看就是不怎么在意皮囊的高僧。
“诈尸了!”
弘辩方丈苦笑着说出这些的时候,自然也是在感叹因缘果报真实不虚,自己暗通反贼做的天衣无缝,却逃不过木家休戚与共的果报,悉檀寺如今终究要倒在造业自应的循环之中。
弘辩方丈慨叹一声,用袈裟袖子遮住了颜面:“说来惭愧,如今悉檀寺连月斋戒每日只用一膳,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若不是找不到出路,怎么会这么不近人情?”
弘辩方丈背对着他们苦笑着说道:“纵使凶手身份再神秘,老僧也知道他是平西王吴三桂派来的……”
惨白的月光照进法云阁中,悄悄爬上了老僧的侧脸,显露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肢体似乎都已经僵直生硬,只少了星星点点的尸斑就能彻底判定为死亡。
弘辩方丈闻言一愕,但是苍老的面容上竟然缓缓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意味,看着江闻的目光中,也夹杂着警视与恍然。
弘辩方丈须发皆白,继续扶着老僧后背说道:“安仁上人能将寒山内功修炼到如此高深,有朝一日说不定能证得阿罗汉果,断尽思惑。施主,如今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就不妨直说吧。”
经书版刻若是给了,悉檀寺在鸡足山上便再无立足之地,这座御赐禅林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可要是不给,平西王府自然会有无数明刀暗剑对付他们,最后也会是死路一条。
这怪异的举动,让骆霜儿瞬间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明白了……”
一道自然是江闻跳起的身影,而另一道随江闻一同跳起来的,竟然是方才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老僧,两人距离楹门并不算远,因此即便是楼外聚集的僧众,也能隐隐约约看见个影子!
“阿弥陀佛。施主勿怪,诸方诸事纠缠不清,还请弘辩方丈到了再做定夺……”
法云阁内血腥缭绕,只见老僧尸体顿立暴起,几乎是擦着江闻的鼻尖坐了起来,似老瓜皮色的面容毫无生机,双眼如死鱼般紧盯着前方,唯有那双被背折向后的肩胛骨还在怃然颤动,阴惨的模样在阴暗中,似乎还挂着一丝冷笑。
多方比较之后,只是更加确认江闻他们所在的二楼,散发出的血腥味尤为浓烈,而另外几个和尚也去而复返,向高僧们禀报寺中僧众并未失踪,也没发现有人重伤不治的情形。
方才的江闻,也只是顺手往他身上打入一道内力,就把假死的老僧变成了诈尸模样,此时正如解冻般从僵死状态恢复,也难怪弘辩方丈会一边禁止别人靠近,一边如此笃定要请大夫前来了。
可是吴三桂的想法和尚可喜如出一辙,都想要把驻藩之地作为自己一方的宝座,享受一番当初沐家永镇云南的待遇,因此他在收拾完云贵总督洪承畴之后,自然而然地会把矛头指向大理根深蒂固的木家。
“伱们也先回去吧。”
“南少林的人马原来是方丈你在接济,江某当真是料想不到啊……”
半个月前,在广州之乱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吴三桂以“参议军事”的名义招见大理如今的土知府木懿,同时行文征调士兵千名,木懿推故不从,吴三桂遂派兵将元朝所赐、木氏掌管边疆的金印强行收去,顺带软禁了木懿这位当代家主,借机发难的意思已经跃然于纸上。
弘辩方丈本以为自己把个中详情说完,江闻两人就会就此离开,毕竟受了木家供奉数十年的是悉檀寺和他们这些和尚,其他人根本没必要沾惹上这事,可江闻却恍若未觉地聊起了别的事。
“方丈,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想必平西王府还没打上门,你们自己就快饿死了吧,倒不如听听在下的主意,至少在对方上门的时候,要和平西王府掰掰手腕才行。”
弘辩方丈难以置信地反问江闻:“施主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闻一边说着,一边竟是露出了笑容,“江某的意思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广州城那边的热闹我没能赶上,平西王这边的乐子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