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吴钩霜雪明(2/2)
被江闻隔着衣服按住肩头的骆霜儿,只觉得道道暖流从肩井穴开始游动,沿着逐渐冰冷的肢体四处乱窜,所到之处冰霜溶解、生机蓬勃,从骨子里迸发出酥麻酸痛的知觉,火热内力更是转瞬间游荡遍了全身,八方辐辏汇集在了丹田之中,点燃了一股生生不息的炎阳之火,为自己强弩之末的身体再次带来力量。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江闻最担心的就是蛟鬼影响到了这片沸海的物理现象。蛟鬼隐身在自然现象背后,江闻亮剑于漫天风雨面前,两者强者躲藏弱者追逐,才形成了如今绕柱般的局面。
可他们还是照做了。
时间来到正德十三年,钦天监漏刻博士朱裕上疏请求修订历法,在指出《大统历》岁久失修的同时,也提到“《回回历》时刻分秒与天不合”等问题、希冀借此机会重修历法,并且极力推荐自己的好友顾应祥前来编修。
但隐身实验没有如预期般成功,搭乘消失又重现的“埃尔德里奇”号的一些船员,无故被镶嵌在船体的墙上,跟船上的钢板完全融合,或者是两个人的身体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即便活着的船员们,大都已经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状态中,其中不少船员已经死亡,更有不少船员身上残留被高压电焯烫的痕迹。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数十年后顾应祥的弟子,身为名儒与术数大家的唐顺之,决心接着师父的努力,算出五星纬度精准预测“凌犯”现象的本质,以弥补古代天文学的短板。
自古天心不足可以人心补之,而如今人心之缺,又为何不能以天心填之?蛟鬼既然躲藏在风雨雷电之中难以寻觅,那江闻为何不能也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再创出一道前所未有的“剑势”呢?!
摩尼宝珠暴露在风雨之中,忽然放射出了无穷多灰暗的光芒,照破了头顶云层中潜藏着的光怪陆离,五朵浓云背后的存在竟然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不可断绝,似乎也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模样显露出真身。
骆霜儿问道。
“大概三十丈。”
这两个时间在某种程度上的一致,很可能是蛟鬼千百年前荼毒这片土地的余祸。如今夷希之物的存在已经超乎了想象,江闻必须不断打破自己脑内的桎梏,即便自己在对方面前只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他也要将这份意识化为兵器,给对方致命一击。
笑话,应老道他们的身份可远不止这么简单,这群人上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便已经扎根在了燕赵齐鲁大地,并且有了一个闻名遐迩的称呼——“方仙道”。
20世纪90年代,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曾监控到一种光传递就超过了许多大型生物的频谱,并且明显有别于大西洋鳍背鲸、太平洋蓝鲸、座头鲸等等大型的海洋生物。
“最后的事情与你无关,但若是你非要知道的话,这件事可以叫做‘天下事’……”
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下意识的举动不是思考处境,而是拼尽全力在回想,偏要找到脑海里那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不可,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举动,竟然让她周身似焚、经脉剧痛,几乎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
“骆姑娘稍安勿躁,且再调息一炷香时间,不然在我的功力散去后,你立马就得躺下。”
江闻的眼神和骆霜儿不期而遇——他们俩都知道,江闻所说的办法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
可江闻站在浪头,仍旧没有动手。
“当初的伏波将军看来也找到过克制蛟鬼的办法,只是终究棋差一招,时隔多年反而被蛟鬼所利用。骆姑娘,按照越俗,饮宴即鼓盘以为乐,那么脚下这艘大铜船就是为你伴奏的巨鼓,而你这位傩者必须在铜船之声中应节而舞,才能镇压得住往来憧憧的水底蛟鬼!”
说什么葛洪传人?鲍靓秘术?阴长生道统?
蛟鬼承诺的东西也很明显,只要江闻将摩尼宝珠抛入其中,他就能依靠着漩涡逃出生天留得一命,额头的冷汗从未停歇,可江闻却忽然开口。
骆霜儿已经开始听不懂江闻所说的东西了,但她还是静静地聆听着一切,下意识地想要记忆住这些内容,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浮现出水面,让她也忍不住出现了思维的交互碰撞,在电光石火间照亮了真相的形状。
将蛟鬼打回原形的骆霜儿,只感觉自己经脉如火焚烧,口鼻之中不断涌出腥甜的鲜血,但她竭尽全力想要倾听江闻会说些什么——骆霜儿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用处,但她还是想要记住这些东西。
人体周天被扭曲压榨到了极限,凛冽剑意又裹挟着内力倒转十二重楼,从江闻的眼耳口鼻倾泻而出,化为了一声突破天际的叱响,就连漫天风雨都为之撼动,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江闻的剑意游动旋转,凝结为一场以江闻自身为中心的风雨涡旋,每一颗雨滴都化作利剑般的模样冲天而上!
被雷电击中的水面,猛然出现了一道墨绿色的滚动漩涡,似乎有万吨海水正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霎那间就吞噬于无形,更有无数水藻残骸聚集在漩涡中心,随后被肮脏海水无情地暴露出来,显露出一块竟然有些干燥的土地。
“不要运功徒耗神气,快随我一同意守丹田。”
江闻忽然笑了起来,将手拢在袖子里。
江闻如此说着,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按在了骆霜儿的肩膀上,随后不由分说地猛然发力,打破了对方辛辛苦苦保持着的平衡,将她从大铜船的船舷之上推了下去。
而湛卢剑的线索,也是这本残书留下的最重要线索,其实就在书籍本身——也就是作者周处身上!
周处在除三害的事迹之中,“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恐怕就是他察觉并记录下洞庭地脉见闻的契机,否则如何能有入水漂流数十里而不死的故事呢?
湛卢宝剑出自铸剑大师欧冶子之手,号称“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湛卢剑出炉之后,为越王所得,直到三国年间,湛卢剑在江南悄然出现了。
“不怕!”
骆霜儿摆烂般地躺在舟尾,淡漠语气似乎不相信江闻所说的每一个字,却还是认认真真地问道。
江闻手持湛卢宝剑举目四望,只见天地间都被灰暗浓重的雾气所笼罩,方才从天而降的五处墨云排挤开日月星辰,此时已经不由分说地困锁住了这艘铜船,仿佛也在阻止着江闻他们继续踏足其中。
“你们怕死吗?”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个次声波声音的来源距离监测点有4800公里,如果它要是真能发出这种叫声,最起码的体型要比蓝鲸还要大上三十倍。
江闻再次解释了一番距离,几名较为年长的疍民终于如五雷轰顶一般,面色难看地望向江闻,艰难咽下口水。
沙门岛就是渤海长山列岛(宋神宗年间沙门岛的官员李庆,为了试验安期生的长生古方在两年间虐杀了700个犯人),海中洲是东海舟山群岛(宋代《四明图经》中,有安期生呕血泼桃的记载),珠崖是海南岛(据《岭表录异》载,珠崖郡有安期生煮白石的遗迹),而被女娲移到琅琊的圆峤山则是日照天台山(这里是河上公悟道之处,也是安期生苦修之所),这些在东晋葛洪在《嵇中散孤馆遇神》有所记载,似乎处处都留下关于安期生的痕迹,却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究竟去了哪里。
冰冷的雨水沿着面庞流淌,江闻几乎要睁不开眼了,于是他索性闭上了双眼凭借着高深内功修为,压制着五内如焚的感觉。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灰色如卵石的事物举到高处,朝着几欲沸腾的大海说道。
急风骤雨仍未止息,大洋的底部传来了阵阵怪声,似乎有某种庞大至极的东西在蠕动苏醒,清晰的声波沿着海面还是晃动,直到江闻的脚下,头晕、烦躁、耳鸣、恶心等等一系列症状纷至沓来,蛟鬼仍不愿放过江闻,竭力想要打断他的思考。
那一剑所代表的,是千百年来面对长生诱惑却不曾动摇的浩荡之心,是传承万古薪火永驻也难以改变的忠贞侠义,江闻明白自己要做的不是拿着好刀好剑去行侠仗义这么轻松,他作为挥犀客要做到的,本就应该是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去创造奇迹!
江闻自问在这一路上,他的心中还有许多的困惑迷惘,在这个时代之中仍未能烛照前路一往不悔,想要复刻幔亭峰顶的人心之剑不啻于痴人说梦,但是面对着眼下远胜从前的强敌,他忽然明白了——
疍民们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如此风高浪险的境况中,就算是飞天兵将、巡海夜叉也得退避三舍,本该远在章丘岗浴日亭上的道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江闻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道:“我在岸上眺望,见你们被离岸潮困住,往来冲突都无法靠岸,再这样下去只有精疲力尽、舟毁人亡一个下场,这才赶来相助的。”
肉眼看不见的、质量极大的星体,投射于这片沸海之上,导致了眼前天崩地裂般的绝境,这本应该是天方夜谭之事,可就像“天方”《回回历》引发的传闻故事,都在告诉江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骆霜儿沉默不语,缓缓从舟尾坐了起来,她大概其是有了一种真相大白却难以接受的体验——这件事本不算什么要紧,偏偏又是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嘴里被说出,这就让人更加难以释怀了。
“你们其实离岸只剩三十余丈远,只不过浪湍风异无法自控,我看着你们一直漂流在原地不得寸进。”
后一个“洞庭地脉”的传说,则更加确切地对应了江闻的猜测。同样是地脉传说,同样是潜行交通,广州城下亲眼见证的“广州密道”就有着如出一辙的“无所不通”,证明眼下怪异绝伦的情况并非偶然。
人力有穷时,当真正的恐怖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江闻不断警醒自己要留有余力,想出办法对付真正的的敌人,而不是卷入那些世世代代的内耗之中。
江闻猛然睁眼起身,冥冥指着大雾笼罩不辨真伪的一个方位,哪里有他最不想看见的情景,语气也生硬了气力。
骆霜儿貌如冰霜地回答道。
涛山遥隔在生死两端,疍民平日皆是水上讨生活的人,无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之凶险,在潮灾此起彼伏的时日,自己离岸的距离或许看似接近,可汹涌澎湃的离岸潮从不相饶,必然已经化为一股股位置漂摇不定、射束似的狭窄强劲水流袭来。
摩尼宝珠,此宝光净,常人佩戴能够照见三生,脱离苦海,轻松逼疯了诸如张无忌、赵无极这样的人中翘楚。同时此宝不为尘垢所染,若以青物裹之投水,水色即青,红黄赤白,亦复如是,能够给这片世界染上本不属于的颜色,让某些存在更加轻易地染指其中。
据接受了心理医生治疗的船员描述,说当时他和他的兄弟跳下甲板被困在绿色浓雾企图逃生,却发现自己跳进了“一条隧道”来到了海底,他还说自己见到了一个会飞的人……
江闻与骆霜儿冒险登上铜船,入眼只见无数的尸骨堆砌,海风中却总有一股喊杀击鼓的惨烈之声传荡,只要他们的脚步在船板落下,就会有鼓声喊杀随之而来,缠绕在他们的周身不去,这使得气氛愈加凛然,抬头却又四顾茫然。
看着骆霜儿神色愕然地坠落而下,江闻却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语气也更加扑朔迷离。
他的模样和十二凶神截然相反,带着一股迥异世俗的神性,外貌怪异却又让人凛然,他有四只黄金铸就的眼睛,目光明亮清澈,身上蒙着熊皮,一手拿着戈,一手提着盾,用缓慢而威严的步伐向这里走来!
漫天黑雾忽然挣扎了起来,从中又能看到一丝丝怪异绝伦的影子潜伏摇晃,宛如深潭水底起舞的龙蛇,试图向更加渺茫的地方下潜去,可方相神的脚步更加急切,拿着戈敲打四周,举手便将隐匿在这里的孤魂野鬼驱赶出去,江闻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风雨阵阵漂摇不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扰驱逐,掀起了这漫天的异状。
“骆姑娘,河上丈人-安期生-马明生-阴长生-鲍靓-葛洪一系,构成了南方神仙道教中的金丹一派仙真,其后皆为此系后人。你眼前的他们,就是这片海上最最执念深重的海客,为了一个愿景能坚持到现在两千年,惹出的事端痴愚到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解释,但这个神话只要还没证伪,那长生不死的神仙之药,就将永远飘荡在这片海天背后!”
可客观情况的限制下,唐顺之还是在“凌犯”问题上碰壁,只能参照中国历学中的相关知识,对残本《回回历法》的术文以及立成表进行一些综述和解释,最后得出的一系列似是而非的结果。
江闻如今面对着的,是他所遇见过最最危险的敌人,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能是螳臂当车。
故事的开端在19世纪末,主流学者纷纷认为物理学科的大金字塔已经落成,宏观世界万事万物一切都可以由很简单的法则解释,各领域完美自洽,物理学研究不再有任何的前途可言。
“骆姑娘,你知不知道应前辈他们何时来的岭南?又为何要隐姓埋名躲在这里?”
但江闻面对着愈加险恶的夷希之物,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人力所不能及的招式,才能威胁遏制住这些存在。别的思路或许他没有,但当初武夷山上超越极限的一剑,江闻是怎么也不会遗忘的。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的东西,但你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让我来到处‘登仙之台’。”
“江掌门看好了,这一曲就是尚在十二神之上的方相之舞。”
江闻默默想到,或许应无谋说的没错,世上一千人有一千种心思,各行其是又何尝不是条路。他们辛辛苦苦罗织起的骗局,既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无穷迷雾之中透出的真实也杳然难测,让江闻越来越觉得心乱如麻,不管如何入定都找不到心中的那一片丹心,思来想去江闻决定把话都说出来,让这些秘而不宣的东西能多一个知情人。
“我们不怕!”
“作历造月道而不造星道,盖未备事也。星道委曲万殊,所以不容易造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铜船左近的水底本就遍布着这样的漩涡,你如今用这一道雷劈开水面装腔作势,恐怕不会比我如今轻松到哪里去吧……”
他透露的信息不多,但是已经足够江闻从中猜出他刻意隐瞒的身份——无难怪乎他们师徒两人,会纠缠到尚可喜这档子破事之中。
江闻明白,这个交易已经被对方认可了。蛟鬼因为自己融入自然现象的选择,此时无法直接作用于江闻的身上,也没办法突破这片海洋的限制——这片海洋,似乎本就是对蛟鬼的一种桎梏禁锢,它唯有想尽办法同化融合,才能逃出这座监牢。
“最后问一次,你们怕不怕死?”
“嗯……除非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天体,正释放出巨大的引力作用在这片海域之上,也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凌犯’正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又或者是在这片看不见的水下呢……”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蛟鬼的变化,对方在褪去羊角虎纹怪异模样后,正以极快的速度同化着这片沸海,因此蛟鬼才能逐渐化形为风雨雷电、雾霰冰霜,肆意操纵着南海之上的万物。
骆霜儿此时也看着江闻,她冷冰冰的脸上就像一面闪烁着寒光的镜子,不动声色地映照着周边的光景,当她看向疍民时,眼中显出的是难以磨灭的炽烈,而望着江闻时,却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但这八条经脉,个个都有出乎常理的用处,如督脉能总督一身之阳经;任脉联系总任一身之阴经;带脉约束纵行诸脉;二跷脉主宰一身左右的阴阳;二维脉维络一身表里的阴阳。这些奇经八脉加强着机体各部分的联系,也让身体的内力能在快车道上迅速激发运行,短时间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威力,这才有高手要“打通任督二脉”的说法。
沉威难测的节奏中,江闻闭上眼睛静静分辨,似乎有某种精神超越了躯体,正从远处飘飘然地穿越而来。
但有记载表明唐顺之并不是一无所获,晚年的唐顺之不断警告门下弟子“休住”,不要再去推演计算,或者解释《回回历》中的那些古怪名词,更不要和钦天监里神神叨叨的天官接触,否则必将引来大祸。
洪武大帝朱元璋对此事极为重视,可在当时能够精确计算五星“凌犯”现象的,只有元朝时回回司天监留下的残本《回回历》,还有仅存于元宫废殿之中、几名疯疯癫癫的天方国的色目人。
不管是广州府地下的龙脉还是潜藏涌动的蛟鬼,实则都是这片大地之上古已有之的存在。唐人以庙镇压蛟鬼一旦失效,就只有才有别的古法进行压制,到了这里,骆元通送独生女儿前往洞庭湖习武的因缘也更加明晰,毕竟按照《睽孤风土记》书中提示,除了傩舞“镇邪”,还要有宝剑“斩蛟”。
江闻缓缓对骆霜儿说,他已经弄清楚了历史上的一个悬疑。
江闻的声音并不大,焦灼的语气却感染了龙舟上的每一个人,某种难以察觉的变化似乎正在进行,整片沸海都陷入了让人惊惶的沉默。
而在这座巍峨城堡、华丽神坛的背后,是两场惨烈之极的战争,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也隐藏在这云谲波诡之中,只给世人留下了一道捉摸不透的影子。
在缺乏相关基础知识的情况下,顾应祥对《回回历法》“历理”的理解显然十分困难,面对着古代天象记录中数量庞大的凌犯观测记录,则让其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努力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可完备理论上方的两朵“乌云”,证明他们对于世界的美妙认知都是错误的。
“骆姑娘,很抱歉把你也拖进了这件事情中,但江某此时无暇旁顾,也只能带着你往惊涛骇浪中走一遭了。”
他将自己封在无能为力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因为他清楚知道武功的极限在什么地方,面对着无形无质、隐藏于自然现象背后的蛟鬼,他甚至不能像对付黑眚那般挥剑驱逐。
可听到问话的江闻笑得十分诡秘。
虽然说着耸人听闻的话,但江闻还是忍不住赞叹骆霜儿这身功夫的高明之处。世人所谓的奇经八脉,奇者异也,指的是十二正经之外的八条经脉,它们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医书上因为他们“别道奇行“,故而称之为“奇经”。
江闻闭着眼端坐不动,任由老龙在波涛之间穿梭不定,膝盖上横着一把颜色胜过霜雪的古剑,嘴唇微启,传音入耳。
“骆姑娘,现在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蛟鬼此时还在变化,此时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毕竟这些无形无质难以理解的存在,正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在与外界融合……”
周处刺虎杀蛟之后似乎受了刺激,逐渐洗心革面,彻底为家乡除了三害,而后拜陆氏二兄弟为师,在东吴名士陆云和陆机门下得传许多古籍,江闻怀疑这是魏晋挥犀客特有的幡然悔悟,而传说中,后来伴随周处东征西讨的武器,就是这把湛卢宝剑。
疍民相互之间对视一眼,转而郑重地对江闻说道:“恩公,你既然有办法渡海而来,与其一同被困在海里等死,不如带着这位姑娘先行逃生!我们弟兄再拼一把力气,也要把你们送到靠岸的地方!”
江闻抚剑叹息,“只是不知道这些白骨是马伏波伐破的五溪蛮,还是屠睢攻杀的南越之民。”
江闻站在万丈波涛之中昂首东望,略显颠簸狼狈之态,随后正经万分地拱手示意,转身面对越来越近的雷云,最终指了一个遥远到不可触及的方位,正有铜船起伏不定。
在应老道没有明言的故事之外,阴长生受术于马明生,马明生得道于安期生,这三人都是秦汉年间有名的在世仙人,英伟如秦皇汉武,都曾孜孜不倦地寻找他们的踪迹,想得到他们手中神秘莫测的长生之术。
“骗你的也不单单是某人,而是‘事’。若真要归起因来,那也能说成是三个故事。”
中国传统历法无法预报凌犯,凌犯只能依据实际观测,使得古代天象记录中存有数量庞大的凌犯观测记录无法解释,这也就给了许多人制造谣言的机会,也产生星占上的迫切需求。
这两段故事貌似毫无关系,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民俗传说。
“恩公,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江闻也惊讶于骆霜儿出乎寻常的自愈能力,他察觉这身武功似乎本就有着转日回天的功效,自己打入的九阳真气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这也让江闻越发触摸到某种似是而非的即视感。
头顶的浓墨雷云紧追不舍,几道海雷劈闪而来,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自不量力,可疍民们铁青的脸上毫无表情,因为一切本就是这残酷的世道逼迫着他们搏命,疍民世世代代如这般踏破生死,能活下来的才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苗裔。江闻的内心从未如此安稳过,他的脑海甚至想起了一句戏谑冰冷的调侃。
故事的间隙风雨迎面,骆霜儿忽然问道:“那安期生最后去了哪里呢?”
1943年10月28日,美国海军在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一个船坞举行了一项秘密实验,实验围绕着一项秘密武器进行,目的是使“埃尔德里奇”号护卫驱逐舰(uss eldridge de-173)在观察者眼中隐形。
风雨寒流拍击着面部,重新操舵的疍民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只能凭着身后步步紧逼的雷云判断方位,随之拼尽全力划动着木桨远离危险。他们齐心协力想压制住摇晃不定的龙头,却发觉舟身已经传涌着令人不安的颤动,脚下座驾随时都会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这记载原本说得像是远古童话,但其中指代的地名已经昭然。
“骆姑娘,这把剑的故事我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关于你的事。”
浓雾因一声巨响掀起了波纹,阖舟此时独剩船尾两人,骆霜儿如大梦初醒地望着四周弥漫不尽的浓雾,一种深深的茫然感瞬间笼罩了一切,更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恍然如同近在咫尺,骆霜儿愕然回头,竟然发现面前早有一人,不知何时独立在舟尾,此刻正俯身探掌抵在自己肩头,一边低声提醒自己。
但这些繁文缛节在骆霜儿身上,此时都不再需要,傩神身上凶猛、狰狞、威武、严厉的种种气质,说到底都不过是她天生面具上的一抹颜色,并且在随着观察者的角度开始变幻,直至五彩斑斓得难以分辨。
眼前的潮灾已经出乎想象,即便有疍民冲破了困锁、骆霜儿阻止了融合,可是“五羊舞于庭”的惨事依旧没有停止,这说明蛟鬼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如今不能够用玄之又玄的夷希之物来揣测,必然已经深入到这方世界的深处了。
江闻就这样在骆霜儿面前盘腿坐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沉静,忽略了外界无穷无尽的风雨。骆霜儿从他身上能察觉到一种蜕变洗礼般的痛苦,即便面上神情波澜不惊也无法完全掩饰过去。
江闻想清楚了。
“咚!!!”
骆霜儿闻言将身一转,一跃登上了铜船船舷之上,用船家拳如履平地的功夫站稳脚步,一边是巍峨渊海一边是铮铮白骨,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进入了傩舞姿态。
这样做或许很蠢,可总是蠢不过做这些的人,老龙朝着某个方位疾行而去,凛冽的海风让声音都有些变调。
在“方仙道”的观念中,神仙的最大特点在于形如常人而能长生不死,逍遥自在神通广大。
“到底是什么……是被我忘了吗?”
操舟疍民的背影宛如山岳,双臂持桨搏击着前所未有的风浪,她竭力回忆,最后的记忆定格在这群黝黑干瘦之人探海而来,奋力将她从幽冥的边缘抢回来的景象
驱逐了乌云之后,物理学家早就对于平静有序、充满数学对称美的宇宙不抱有希望,他们中的某些人根据万有引力的广义相对论,认为假设磁场、电磁波跟地心引力互有关系,透过特别的仪器和足够的能量,能够使光线弯曲,而让实际的物质变成隐形,甚至倾向于认为强烈的磁云能够重新排列人类和物质的分子结构,使其进入另外的时空。
在转折最为关键的那几年,始皇帝已经统一天下,并且东巡到了东海之滨,专门来见当时“方仙道”的门主安期生。帝王与仙人会晤了三天三夜,言谈十分尽兴,从那时起始皇帝就对海中仙山、长生之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随后立即组建了由徐福、卢生等数百人组成的远航船队入海访仙。
“……你们不怕死就好。”
“你且看这艘伏波铜船,残留有太阳纹、变形羽人纹、鹭鸟纹和眼状纹,船面平整之处面阔丈余,分明就是马援南征获骆越铜鼓后,刻意浇铸镶嵌上去的。《后汉书·马援传》说‘马援出征交趾,得骆越铜鼓,铸为马’,又有谁能想到铜鼓其实,是被铸造成了这样一艘大铜船。”
伏波铜船的鼓声响如雷震,身披熊皮的方相神愈发忿怒,逐渐显露出兽像,一道道云纹缠绕在它的周围,四只通红的眼睛因为阴气而显得十分粗狂,面部一转显露出嘴下二长齿外露的鬼像,面目更加狰狞可怕,手足各三爪,行于水上流云之中,划破了无穷的混沌!
可在声调最为激越,节奏最为紧张的时候,鼓声脚步忽然消失了。
江闻猛然睁开眼,摩尼宝珠迟迟没有抛入水中,看着头顶徘徊不去的乌云,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关于“乌云”的故事。
由此科学家们推测太平洋海底,可能存在一种如同山脉般潜伏着的巨大生物,不断释放出夹杂于循环海浪中的恐怖怪声,致使无数的船员被次声波逼死,化为海上漂流的鬼船幽灵。
疍民鼓起最后的力气坚持,不断有人力竭支撑不住,身后的人就不由分说地抢过他们手中的木浆,往前替代了他的位置继续奋战,随着能够操舟的人减少,老龙也只剩前半段还有人在划动操控。
以后世的学识结合今日的风雨异象,如今按理说已经到了初六,又没有南洋的台风来袭,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灾害,眼下场面着实匪夷所思,除非天文大潮确确实实在冥冥之中出现了……
可在他见识过了骆霜儿镇邪的十二神傩舞之后,立刻猜到了了所谓的“越俗”和“应节而舞”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这本书很可能是不动声色地为世人,留下了对付蛟鬼的办法。
“江掌门你知道的,我本就该在这里的。”
“骆姑娘,你错的地方在于骆老前辈让你学的傩舞,并不是用在这些看得见的地方。”
这些天文星象学的东西曲折离奇,江闻原本听着都觉得脑壳生疼,可身处命在旦夕的当今,江闻的大脑却马不停蹄地推算着这些轶闻,让他逐渐追寻着难以理解的真相,开始猜测难不成真的有夷希之物做到了大象无形,能够作用于自然现象之间?
暴雨忽然迎面袭来,将江闻努力发出的声音彻底消弭,疍民的弄险行为九死一生,最后还是出现了纰漏,正巧被一道隐藏在潮水之后的暗涌堵住。狭长的老龙横身无法调转,更难于凭借龙头破浪而去,瞬间被沉重的流水击中,难以控制地朝着一侧翻腾,几乎都要离开水面了。
关于珠江的江潮,《羊城古钞》说:“春、夏水头盛于昼,秋、冬盛于夜;春、夏水头大,秋、冬小。”而由于海洋的滞后性,海潮的天文大潮一般在朔日和望日之后一天半左右,即农历的初二、初三和十七、十八日左右。
此时五朵雷云就在他的头顶徘徊不去,此时的海天看着格外幽悄溟昧,江闻站在船舷之上进退两难,抬眼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最后走在赴海绝途上的,依然只剩了江闻孤零零一人,仓猝而来的剑雨也势弱。
江闻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手握摩尼宝珠,一手持湛卢宝剑,失去剑雨相伴的他此时孑然一身,正用一种斗转星移的姿态冲天而上,以绝死的姿态朝着墨云而去。
霜寒一剑,斗转星移。
霹雷与毫光丝毫不让,很快就将一切都掩盖在刺目的光线之中,但瞬息后再次升起的,是一道凛冽苍凉到了极限的剑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