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虚名无处逃(2/2)
那么问题来了,秦汉时期地方上能出现一个百岁老人,都已经是人型祥瑞的程度,而直到唐代以前,岭南依旧是荆棘遍地,森林茫茫,猛兽出没,毒瘴遍野,台风、雷震、碱潮、干旱、虫灾、瘟疫等自然灾害时有发生,所以长期被视为边远蛮荒之地、瘴疠之乡、化外之境。
“江大侠实不相瞒,我怀疑尚老王爷早就知道这里的存在,当日派遣我寻掘三元宫旧址,也不过是明知故犯的举动……”
到了顺治年间,反清归明的李成栋为了抵挡两王入粤,又把这里变成了防守要地,与北边的保极、永宁、耆定三处炮台互为接应,岗上山林被砍伐一空,就地修建了巩极炮台,以此保护广州北城,却也无形中给象岗中的陵墓添了一个保护壳。
江闻微微一笑,在不经意间亮出了腰间的青铜剑柄。
“江大侠,其实我是发现尚老王爷房中有两件事物,造物形制与这座墓中的南越风格极为相似,故而有此猜测的。”
“多谢尊驾厚爱。”
低沉的说话声在幽暗房间响起,四处飘荡着血腥味、哀嚎声和让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可明明与这里的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一座香烟缭绕、梵唱不衰的禅林。
李行合三言两句间,又透露出了许多重要的消息,铺陈出了一个条理清晰的故事。
周隆颓然靠在墙边,“城中用剑的高手就那么几个,总不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吧……”
但在李行合眼中,长生久视是无人能够抗拒的诱惑。像这般足以打动尚可喜的秘密,为什么会在江闻面前碰壁,被他弃之如敝屣呢?
江闻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件事情牢牢的记了下来——看来尚可喜想研究的不止鲍靓的道法,还有赵佗的延年益寿之术。
刚才的解释是出于兄弟情义,特意为无尘道长洗脱冤屈的,但实际上刺杀尚可喜事件发生当日,红会如他们所料正潜伏在光孝寺外围,本身也在寻找机会刺杀尚可喜。
“开启南越王墓室当日,有数声龙吟从墓底传出,又似乎有万丈黑水正鼓波而来。井中挖出的大木刻削平正,皆非人力能为,木纹上面还有腥涎缠绕,极为可怖。”
临渊羡鱼,你永远不知道谁才是鱼。
李行合言之凿凿地说道:“因此,尚老王爷当日只从墓中拿走了阳燧铜镜、方诸玉杯,便下令封锁此处,有人胆敢进入则杀无赦。可我见墓中器物风格迥异中原之物,忍不住多研究了一会儿……”
江闻缓缓从黑暗处走出,身上的鬼气尽消,孤身站在挤压断裂的石门前,抬头望着墙上恢弘的彩色壁画。
文泰来解释的说法确实极具说服力。无尘道长失了一臂,使剑之时只能频频以足踏地,借力之时保持身体的平衡,再以连环迷踪腿隐藏出剑的预兆,姿态与寻常高手迥异。
江闻藏身黑暗中掩盖神情,这次他不想说太多话。
周隆忽觉不对劲,于是眯起眼使劲打量,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显得年轻一些,竟然不是范兴汉,而是同样方面阔口、相貌粗豪的文泰来。
“我需要一个让尚可喜听话的办法。”
那么赵佗这位乱世崛起的北地之人,为何能在秦末瘴疠遍地的岭南活到百岁之久?尚可喜应该也知道升仙不朽太过缥缈,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延年益寿,那么赵佗的墓中会不会就藏着其中的秘密?
风水宝地不可或缺,尚可喜又一边搜寻三元宫鲍靓、葛洪留下的痕迹,一边又保藏着南越国的古物,莫非真的也打算在阳寿终结之前,成为葛洪口中的“尸解仙”?
“有趣,十分有趣。”
他察觉李行合还在故意诈他的消息,面前这人极其擅长编造故事,更懂得在天乱坠中伪装出对方想要听见的消息,伺机套取对方的情报。李行合说了一百句,那也只是他想让你知道的一百句,而对方说的只言片语,却很可能正是他亟需知道的消息。
在这些猜测中呼声最高的,似乎就是红会。
因为只要他们打开过墓主的棺椁,就会在丝缕玉衣墓主人的胸部位置,发现一枚时隔千年、却仍熠熠生辉的蟠龙金印“文帝行玺”,这是南越国当年僭称帝玺的证据,也是墓主人南越国第二代国君身份的象征。
“文大侠,据说刺客里有一名用剑高手,你说会不会……”
李行合连忙说道:“一个是尚老王爷的鎏金凸瓣银药盒,此物由尚老王爷昼夜携带,不曾离开身边片刻。还有一物是老王爷房间内的船纹羽人铜提桶,上面嵌刻旌旗羽人乘船出海,平日里他只用来盛水洗手,却从来都没下人敢碰。”
根据史料记载,赵佗在公元前219年担任秦军副将征伐岭南,到了汉武帝四年,也就是公元前136年逝世,这样一共是83年。而一个副将的年龄大概是二十岁左右,所以保守估计赵佗活了103岁!
也曾有人怀疑,赵佗的在位时间问题,是否为岭南音讯隔跨山海的误传,又或者二代国君登基的记录被隐去,导致历史信息出现的偏差。
声音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谬误,同样浸透雨水的衣物却在飞快蒸干,一缕缕白汽飘舞,很快消散在墓穴陈腐的空气中。
“……俺叫您文大侠呀!”
这个附下讪上的本事对方会,江闻当然也能领悟一二,况且他的脑子里还有来自日后的知识支撑,当即分析出了不少东西——比如尚可喜可能真的因为某种原因,未曾深入发掘古墓。
李行合似乎又在顺着江闻的意思说话。明明对方一言不发,身形表情都深藏在阴影之中,面前这个江湖术士却能一语道出江闻最感兴趣的话题。
周隆连忙改口,趁势就往他的身旁一坐,低声嘘问起了他身上的伤势。
这门附下讪上的功夫在江湖术士之中流传甚广,平日里说到贵人痒处总能多赚得碎银几两,但像如此登峰造极的却没有几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李行合才能有三言两语间便被人引为知己的神效,无论站在谁面前都能如鱼得水。
明洪武年间,朝廷想将番禺古城三城合一,便将北城向北继续扩大延伸五里,象岗也随之被凿穿,彻底脱离了相连的越秀山,但这样浩大的工程,却没有伤及这座深藏山腹陵墓的一砖一瓦。
李行合忽然感觉到有些窒息,那是一种生死濒临的压迫感,仿佛有剑刃抵在喉咙,轻微的刺痛感与浓烈的血味被凭空臆造,并且很有可能就此实现。
周隆有些好奇,像文泰来这般身手利落之人,独身杀出重围根本不是难事,不应该落在平南王府手中才对。总不会跟自己一样,是被官兵堵在巷子里瓮中捉鳖的吧?
文泰来没有说话,出于对红会兄弟的感情,他并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为了掩护武功不济的武诸葛徐天宏,才被人以锁链暗算、捆缚捉住的。
晋代南海太守鲍靓字太玄,在东晋元帝大兴元年(318年)于蒋山遇真人阴长生,授尸解术,后赴广州任南海郡太守,是最早把道教丹鼎派传入岭南的人。他修越岗院传教炼丹成为一代宗师,而其独生女潜光世称鲍姑,也是一代医学大家。
“绝不可能是无尘道长,这几日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拳脚功夫的高手中,此时以奔雷手文泰来最负盛名,因此这次也被“特别关照”,不知为何以常人两倍的频率拷打审问,要逼他说出刺客的下落。但文泰来不愧为一条硬汉,竟然是丝毫都未开口,也不曾透露红会另外几位当家的下落,这才被人无可奈何地放了回来。
在这种情形下,陈家洛终于下定决心要动手,此时却又冒出了好几批刺客,似乎也被乱局撞作一团,蒙面刺客们相互干扰着,最终搅和成了门口混乱一片的打斗,等到尘埃落定时情况不妙,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才作鸟兽散,连带着红会也只好铩羽而归。
“怎么说?”
江闻摸了摸腰间的蟠虺纹玉璜,看着他说道:“研究?怕不是还带走细看了吧?”
周隆暗暗感叹这哪里审人,分明用的是熬鹰的法子,幸好自己身体壮扛得住,每次被打也叫得最凄惨。像这样再撑两天估计就会有人来唱红脸,到时候自己满口答应投效就是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的东西对方并不兴趣,那么自己很可能已经丧失了再尝试一次的机会,而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下场只有一个。
周隆凭微弱的光线辨认着众人,终于摸到了一个伤势颇重的人边上,用上自己最小的声音说着,“广州近来风寒湿热,万一在牢里疽毒内陷、瘀热相交,得了骨疽可就难办了……”
江闻缓缓说道。
正巧两人如今是一样的邋里邋遢、须发蓬乱,昏暗模糊之中竟让周隆这般眼尖的人都误认了。
“你们怀疑无尘道长?”
文泰来还记得阴雨连绵之际,他正凝神观望光孝寺门前的那队王府车马,而身后的陈家洛正与几位当家激烈讨论如何行事,又该如何才能保全大局。
在场的武林人士已经分成了不同的团体,除了自己相熟、近来一同行动的亲友一概不相信,他们也各自认为是其他人谋划的刺杀,致使黑锅波及牵连到了自己。
黑暗中一片沉默,随即则是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
平南王府也很有意思。
他们不管是武学高手的数量、人员配置的规模、擅长领域的分配,似乎都最满足刺客的身份,至少不用像别的门派需要相互配合,才能凑足如此豪华的阵容。
文泰来说完这一切,翻了个身继续假装睡觉,但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的这么镇静。
相互怀疑、相互猜忌还在蔓延,并未因无尘道长嫌疑的洗脱而消解,众人反而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新的怀疑对象。
此时的黑暗中忽然有人说道。
“广州府中的用剑高手大多名声在外,唯独有一人我们从未见过他用剑,却赢下了偌大一个名声。这做法我先前还不甚理解,如今看来却是嫌疑重重。”
门廊雨声敲打着钉死的窗棂,众人沉默不语着,缓缓回忆起三日前同样汇聚一堂的场面之中,似乎确实是有一个被交口称赞的武林人士声名鹊起,同时也被冠以某个与剑有关的名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