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一绝逾参辰(2/2)

他们先前被红会从死牢中救出,显然已经加入了这个新成立且有活力的社会团伙,此时换做寻常人家的打扮一道来上门提亲。

“这位是红会四当家文泰来,江湖中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在三江五湖名声显赫无双,可惜年至婚配之年却孤身一人,还请骆老英雄斟酌!”

关键时候还得看陈家洛,寥寥几句话出口,就靠着诚挚温润的态度,将原本显然跑偏的氛围拉回了原地,让人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红会此行目的身上,笑声也渐渐停息了下来。

那就是以势压理。

“骆老英雄,晚辈自知驽钝疏劣并非良偶,更知并非贵千金之配,但我今日并非为自己而来,您是不是误会了?”

话音未落,骆元通的表情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而四周的武林人士也出现了压制不住的痛苦抽泣——仔细听去,显然是有人忍笑忍的很辛苦。

“今日金盆洗手之意已决。为免在广州府霪雨失途,陈总舵主还是带人速速离去吧!”

“骆老英雄,请您不要误会。红会本次邀请入会是真,上门求亲也是真。七弟虽然心直口快,说的却也都是肺腑之言。”

一夜间,通都大邑几乎连妇孺老幼都知道,有一批功夫卓绝、意气相投的武林人士在湖北红亭大结义。他们不论年纪老少、门派高低,皆以兄弟相称,出则同车、入则同席,在各地惩治劣绅恶霸主持正义。

傅凝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江闻,然后做了个鬼脸就溜走了。

骆元通尾音拉长,声浪如虎啸般震动着耳膜,双目猛然睁开肃杀之气滚滚而来,视线越过白袍儒雅的陈家洛,竟然直直看向他身后当先紧随的一俗一道。

前任总舵主于万亭归隐前传位给了陈家洛,没人知道他是凭什么本事能力压群雄,位次又为何能高于一干江湖成名高手之上,今日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张地前驱铺垫。

红会奉红老祖为祖师,它作为武林中的一家源起向来颇为神秘,传说早年也只是豪侠于万亭成立的松散组织,义气相投的的成员不时有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举动,不温不火了十几年。

骆元通如数家珍地点出对方的名号,而被骤然点名的两人一胖一瘦、表情不一,姿态却都有如苍松翠柏,即便风雪压身也不曾动摇,反而是随着他们的名号被报出,在场的武林中人一阵纷乱,宛如被江风吹动的苇荡。

“红会虽好,终究不是老夫应该呆的地方,况且我这女儿蒲柳之姿,恐怕也配不上陈总舵主你。”

“这位后生,你在江湖上如今可有名号?”

他本来想借机吹嘘一番武夷派的融洽风气,但此时隐隐感觉,自己看似赢了,实则输得彻底。

但几个月前,红会却无由来地声名鹊起。

他们毕竟还是来了。

江闻看着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面子丢了又怎么样,江湖上拳头大就是理,显然骆元通心里早就有了破解的办法。

此事的关键就在于,骆家偌大门庭只有独女一人。放在这个时代,后继无人的骆家不知已经是多少人案板上的鱼肉了,就等着骆元通把机会留给他们——这恐怕也是骆家招赘传言的源头之一。

他曾和江闻提起过,他发现从天地会到红会的改革,牵扯到的不仅仅是权力的过渡,还是深层体制所面临的挑战。

他计划中的金盆洗手大会被打断,全场的风头都被夺走,却也不显气恼,只是和嵩阳派、兴汉帮、青旗帮的掌门对视了一眼,就接着缓缓说道。

他见骆元通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以为对方被自己一番说辞所打动,说不得心里就生出几分爱才之心,连忙挺直了腰杆说道。

袁紫衣又急又恼,连忙用衣袖挡住脸庞,毕竟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安静氛围里有些突兀,已经有少数武林人士看过来了。

就在此时,红会一行里钻出来一个伶牙俐齿的年轻人,手捧着青寿福口瓶,主动地跨出了。他与骆元通恭请,说的话却是道出了全场人的疑惑。

“这哪是阻止金盆洗手……这分明是卡bug啊……”

幸好直到现在,场上的注意力还是在别的地方。骆府大门被红会群雄紧紧守住,江闻就只得和袁紫衣两人且退且走,慢慢转移到了品字形会场的斜对面一侧,尽量远离大门口。

骆元通坐在太师椅上却是怒极反笑,指着陈家洛冷冷说道,“不知今日是打算凭你们总舵主天纵英才,还是靠你们几个当家其利断金?”

对于陈家洛此人,骆元通表现得十分不以为然,江闻却对这个依旧温文尔雅的白袍公子有些好奇。

红会中侍立两人手捧着一对羊脂玉如意分立左右,一模一样的相貌极为诡异,同样的吊梢三角眼空洞无神,同样的面容削瘦直如吊死鬼,正是青城派的“黑白无常”常赫志、常伯志昆仲。

可江闻转念一想,忽地竦然一惊,发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看到那两个吊死鬼没有?我之前亲手把他们送去等待问斩,你说我该不该躲起来?”

徐天宏出身贫家,身世可怜,负着与清廷的血海深仇,又有一手单刀铁拐的独门功夫,可以双手互换、左右齐出,故而被陈家洛慧眼看中,时常担任智囊。

而在这些人中,仍要数新任总舵主的来历最为神秘。

双方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骆元通更是毫不含糊地下了逐客令,但万众瞩目的陈家洛却忽然露出了疑惑之色。

骆元通此时显然骑虎难下。

“原来如此。赵员外,老夫今日想要金盆洗手,你们却要跟老夫动手,这就是你们红会的处世之道吗?”

而陈家洛在陈近南的眼中,就是这个最合适的领军人物。

几名红衣女子带着些许巴蜀口音,姿态强悍无比,鸣不平的话瞬间压过徐天宏的辩解言辞,又将他堵了个哑口无言,江湖中人的笑声也更加快活了。

他的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招招毙命,连环迷踪腿无影无形,虽然早年因为江湖纷争失了一臂,身具残疾,但武功早已超越形相,常人刺一剑的功夫,他扬手便可刺出四五剑,曾独身辗转天南地北罕逢敌手,由于性格孤僻,自前几年传闻于峨眉山归隐,消息踪迹已经十分微茫了。

他双手捧起镶满宝石的名剑,转身让出背后唯一一名手上没捧礼物、胸前还佩戴着大红丝绒的汉子,肃容说道。

江闻是头次听说骆元通立下的这个规矩,居然是要胜过自己才能继承衣钵。

“晚辈从未说过是为自己而来呀!”

说他是来踢馆的吧,他礼数周全恭敬有度,带着重礼上门侃侃而谈,更像是求人办事的主顾;说他是来求亲的吧,他眼中没有急色之意,对老英雄身边的骆霜儿视若无睹,更没有在老泰山面前倾力表现的意思。

江闻倒不是说陈家洛介绍的四当家文泰来有哪里不好,只是他长得五大三粗,方面阔口,看上去年纪三十都不止,眼瞅直奔着四十开外去了,和台上那名娇憨天真的十余岁少女一对比,简直就是父女关系。

在封建宗族文化中,如骆家这般境况已几乎是被判了死刑,即便钟鸣鼎食公侯之家也肉眼可见地不免沦于尘泥,更何况是在最擅长弱肉强食的武林,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妥协,早日从青年才俊、本门弟子中招来个栋梁之才的女婿,赌一把对方的良善之心何时变质,究竟能否善待骆霜儿。

而在会场的一角,趁着没有人关注的工夫,人群中的江闻此时正准备缓缓后撤。可他往后还没退出几步,就和同样准备溜号的某人撞在了一块。

这两人看上很普通,又很特殊。

袁紫衣的脚被江闻踩了一下,龇牙咧嘴地回瞪了他一眼,随后才颇为忌惮地看着红会一行,视线竟是一刻也不敢移走。

千手如来赵半山依旧乐呵呵地笑着,俨然与骆元通十分相熟,瞬间显得台上骆元通的发怒,只是老友之间故作姿态的玩笑。

“说说吧,追魂夺命剑无尘道长!千手如来赵员外!”

“此事易耳,只消骆老英雄加入红会,今后自然都是帮中兄弟,令千金之事自然有诸位好汉照拂,谁敢动一点歪心思,便是三刀六洞四海追杀!”

江闻行走于明清江湖的这些年,从来不曾低估江湖中人的情操,但更不会去高估他们的底线,如果骆元通没有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江湖中人不知道会采取何等卑劣的手段,只为了把骆霜儿的身心和万贯家产一道儿骗去。

此时的陈家洛已经二十开外,英俊相貌早已增添几分忧愁,眉目中的沉凝气度跃然,虽然身处闹市却神游不拘,眼中的光芒含而不露,让人一见就觉得沉稳可靠,犹然带着几分秋官智珠在握的气度。

“世人皆知你当初立下规矩,若有人想要你的衣钵传承,必须先打赢你才行。我们今天既然敢来,自然是物色到了能与老兄你一较高下的人物。”

袁紫衣一口气变换了三个称呼,“既然你顶天立地无所畏惧,就赶紧让小女子我出去,随后你再大展身手也无妨。”

陈近南作为总舵主或许有点扑街,但他身为谋士堪称是状元之才,至少他作为在郑成功身边辅佐政事、大兴文教的陈永华,已经称得上是青史有名。

自从武夷大山闽越王城的一战之后,陈近南眼见江湖中人伤亡惨重、未建寸功,痛定思痛下决心退隐江湖,把手中掌握的江湖力量彻底让度到侄儿陈家洛手中,也好扔掉天地会这个危险重重的壳子,新瓶装旧酒重新谋划布局。

陈家洛的态度依旧十分谦恭,骆元通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陈家洛也算是尊老爱幼,刚才已经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表示可以择日再开,今日先关门比武再说。

再进一步来说,赵无极所率领的青阳教恐怕也脱离不了这样的模式,随着暗中的壮大发展,作为秘密教门甚至有了和清廷一较高低的资本。

“好教骆老哥知晓,道长如今是红会二当家,赵某忝居三当家。今天我们红会上门提亲这是大喜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坏了规矩呢?”

“原来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红会总舵主,老夫倒是头回见到真人,果然如传闻中的一表人材。”

江闻左手狠抓着栏杆不放,嘴唇都快要出血来,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笑出声来。

算上须发白的骆元通,堪堪还能凑个祖孙三代。

左翼道人形容削瘦、面容清癯,发鬓间散落出了些许白,可漠然表情与一身素色道袍颇显凶相,即便单手捧着名为“翠玉牡丹”的幽谷奇兰,也更像是来问疾吊丧的。

江闻:“……”

可这么明显的行为还不如恶霸行径,怎么也不像是陈家洛应该干出来的事情。江闻此时只能猜测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提醒骆元通不要退出江湖?

“那你说该怎么办?”

袁紫衣平日里肆意妄为,偏偏对她师父五枚师太最为敬畏,还没见到人影就打算退避三舍了。袁紫衣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躲在了江闻的身后,想要借机隐匿身形。

骆元通冷哼一声,静静看着红会,红会也盯着骆元通,双方都不再说话,陷入了一种持续而微妙的沉默之中。

按照他的规矩,对方求娶骆霜儿就要与他比试输赢。可今天是金盆洗手大会,他刚才还一副信誓旦旦退出江湖的模样,接着转眼就和人打了起来,那今天就彻底不用洗手,直接把盆子收起来算了。

“这么巧啊袁姑娘。”

红会的年轻人长相不算出众,身板也不算十分雄壮,然而一双眸子说话时烁烁放光,显得异于常人。

江闻发现陈家洛可能是有天然呆,他丝毫没察觉自己做的哪里不妥,可骆元通的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

骆元通紧盯着文泰来许久,接着突然转头看向了一旁无辜的范兴汉,把兴汉丐帮的邋遢帮主吓了一跳——此时也只有站在台上的骆元通,能同时看见两人。

只见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跳跃了许多次,终于咬紧牙关,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

“范帮主……这人和你可是亲戚?为何生的如此相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