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何为久留兹(2/2)

在江闻的带领下,每家每户都抬出了黑漆棺材,棺头朝中地摆成了一朵莲状,团团聚集在村口的平地前,就像是潮生潮落时,一枚又一枚遗留在沙滩上的深色贝壳。

说话间,三人隐隐表示应老道也是靠着和骆元通的交情,才请来这些武林同道相知,倒是让江闻愈加地刮目相看。

村民有人瞬间联想起招魂引路的还阳鬼,被吓得连连后退,却逐渐察觉这队人马,身上带着活人才有的别开生面的骄骁之气,这才更进一步驱散了村中盘绕不去的诡异氛围。

“正是如此,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只看见江大侠神乎其技的剑法,无缘得见其他绝学。”

幸而远处朦胧的天光也带来了勇气,一同降临在这片疑神疑鬼的土地上,驱淡了连日间盘踞的诡异,鸡鸣犬吠此起彼伏,枝头的鸟雀迎着晨曦叽叽喳喳,扑腾着稚嫩的翅膀离巢,奔赴向无垠的天空。

能想出“神人守户”办法的人,一定比江闻还早就发现了黑眚的真身,也必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无名之辈。就像袁紫衣先前所言,严咏春就是因为在村里发现前辈隐士才盘桓几天,也不知道这位老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江闻被吹捧得飘飘欲仙,恍然间也明白这个道理。像这些有门有派的青年才俊,武功见识暂且不提,只要不是掌门帮主的亲生儿子闺女,怎么也该要是看得顺眼、说话好听的人物。

作为一派之长将心比心,武夷派的三个徒弟要是有他们三人的嘴皮子功夫,自己说不得就能开开心心得多活个十年。

他背着法剑的身影虽然略显单薄,却牢牢站在中间,双足定住了天地嗔痴烦恼——此时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忽然握住案上的法剑。

江闻拱手对着老者说道:“老前辈谬赞了!我与村人虽然萍水相逢,但和严姑娘的交情在这,但凡有事自然义不容辞。还未请教各位高姓大名,我也好广交豪杰朋友。”

埋完棺材之后天已经大亮,被江闻牵扯进其中的船老大忙不迭带人走脱,连三十两的船费都不敢要,就一溜烟开着船往海里去了,却留下了一众疍民无处可去,便由应老道做主收留在了海边一线,好歹给村里壮壮阳气。

按理说,面前三人带队气势汹汹地赶来,却被自己捷足先登抢了功劳,何况自家这个武夷派如今还寂寂无名,这三人有点年轻气盛、表示不服也正常。

两人慢慢陷入沉默,而江闻的好奇心却不自觉的生了出来,开始打听起两人口中的缘故。

严咏春表情同样疲惫,却没有任何责怪迁怒的意思。

破晓的阳光出现,村民只觉得无比地疲惫,却久久都不能忘记刚才所见。

“老朽费尽周折找来武林同道襄助,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手凑齐、却差点失约没赶上头七下葬,几乎酿成大祸啊……”

老者对着江闻行了一个大礼,随后朝着他身后带领的武林人士一摊手,“这些是青旗帮、铁胆庄、嵩阳派赶到的义士,本来因金盆洗手宴之邀来到广州府,听到老朽江湖告急便起身赶来,可谓都是义薄云天之人!”

“嘘,小点声,我听见声音在靠近了……”

这家伙先前说什么给尚可喜找风水宝地,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江大侠,老朽发现村中闹起妖眚却苦无对策,起先想用洪圣大王的香火镇妖,然而乡亲们关心则乱屡屡被惑,我才让他们搬到庙里去住,阳气足了自然就无惧妖邪。”

即便到了三国时期,孙权也曾经派人来挖赵佗的墓,但翻遍了广州,也没能找到他的墓在哪里,如今时隔何止千年,广州府内外沧海桑田,李行合打的主意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

应老道重重叹气道:“这些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老朽又安能装作相安无事?我那不肖徒儿之所以做此恶事,不过是想把我逼走,就像他把我从罗浮山上赶走一样……”

道士,这个他用来行走江湖的身份毕竟派上了用场。只见他面容严肃地走到草草搭建的法坛面前,被一口口阴森可怖的棺材围绕在中心,恶臭与蚊蝇也结伴而来,村民更只敢远远观望。

“江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堪称我辈楷模呀!”

正经法事他是不成了,可眼下对付遣送的也只是黑眚,因此干脆不伦不类地按照开经、拜忏、发符、请圣的正坛醮仪行事,硬着头皮继续了下去。

此时的村民两股战战、毛骨悚然,但江闻一动不动地手掐法诀闭目不语,轻声念诵着含糊不清的经忏,全然无视了眼前惊悚怪异的尘氛,静候着机会的降临。

对方的说法还是江湖上的老一套,江闻却知道其中蕴含着某些古老的生存智慧,所谓的阳气破妄,不过是找来些不信邪的外人,进来破坏村里人的心理暗示,对冲黑眚的压迫感。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看来你们都猜到了,我也就不多做掩瞒。老朽在山中修的是‘神仙太守’鲍靓仙师的养生之术,我那孽徒也不知是犯的什么病,某天读过一本《太平广记》指着崔炜故事,便说要下山找南越王墓,还说老朽故意隐瞒罪大恶极……”

混沌的龙蛇外形分不清四肢所在,不知道哪个是头颅,对着江闻的方向发出一声呕哑、扭曲、可怖的呼喊声后,忽然喷吐出无数的碎屑,在空中化成了无数的虺型怪物落地,恶夜之声便瞬间在村野上空四处翱翔。

只是江闻总觉得,以这三人油嘴滑舌的腔调,怎么总感觉不像是好人呢?

“三位少年英雄以后一定青出于蓝更胜吾辈!”江闻当即说道。

江闻整理好道袍道冠,独身站在棺材阵中心,气度俨然地捻起三支香,缓缓插在面前的雕绣球香炉中,一摇铃铛,宣布法事开始,众人便也纷纷退去。

冥冥中村民转身向后,不由自主的想要退回庙中,却瞧见南海古庙之上竟然也飞起一股冲天接地的恶臭之气,黑中带浑、宛如乌云盖顶正黑压压的传来。而在黑云飘展的路线上,一滴滴污浊的雨水从天坠落,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谁知消息有所泄漏,他那不肖弟子不仅咄咄相逼,还投入了平南王府麾下,寻人调查到应老道躲藏在这处小渔村中,就故意下此毒计,非要让应无谋众叛亲离、无处可去,乖乖把手中宝藏线索交给自己。

只见远处,有一队人数可观的队伍闯进了章丘岗村的范畴,隐约是跛足老者在开声起啸,身后跟随着一众青壮,步行间迅疾飘忽,显然是直奔着此处而来。

面狭而长的老者微微动容,连忙说道:“老朽姓应,道号无谋,早年不过是江河湖海间的一个散人,只在山中修炼,寓居章丘岗村数载,早已垂垂老去,哪有什么名号。”

严咏春见两人窃窃私语,便也来到近前,参与进了谈话当中。

应老道很有前辈高人的作派,说话间带着一股早已料到的意味,慷慨指点起了江山,“但是阴阳倒乱之势已成,长久下去还是要闹出问题,我这才肯求严女侠留守,我自去城中搬救兵、多多找来青壮男子前来,方能破除妖妄……”

他越说越生气,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我早年也在江湖上行走,却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狼心狗肺之徒,偷学了我一身本事还倒打一耙,毁我名声!”

听见他说的内容,严咏春不由自主地瞧了江闻一眼。

等对方粗略地介绍完,江闻也拱手致意,想从三人脸上找到一些不屑的表情痕迹。

“不对,我听着像是江湾……”

“老前辈无需自责,我们敢违背你吩咐,擅自主持入殓合棺,还是多亏因有高人坐镇、替村里人指点迷津。”

阴醮一般是为超度亡故者所作,要有灵宝济炼,召亡诵经、引亡朝参等等环节,可江闻的手艺全靠偷师元化子而来,只学到了广泛流传的茅山斋醮一点皮毛。

“宝藏?徒弟?”

“严女侠,老朽来晚了。”

嵩阳派、铁胆庄、青旗帮的年轻人们奉师命帮完忙,毫不耽搁地就表示要回去复命。

江闻为了收买三人防止他们有反水的心思,顺手指点了他们几下武功,查缺补漏下颇有成效。于是三人临走前,对江闻又是一阵吹捧,几乎把他形容成了仁义兼具、侠气干云的当世大侠,表示回去之后一定会和师门宣扬武夷派的威名。

随着此间事了,江闻与严咏春父女、袁紫衣四人皆是长出一口气。

先前江闻所说关于黑眚的事情太过离奇,她们俩到现在都无法全部接受,如今放下包袱,至少可以一身轻松地打道回广州府消化信息,而江闻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呆着,等待城中骆老英雄金盆洗手大会的召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