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终章 白云苍狗 四（2/2）

“你们的故事，将会永存世间，被人铭记景仰……如此……当真太好了……”

喃喃自语着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却是滚落下大滴的泪。在窗外投入的阳光中，泪珠恍若一颗颗剔透的水晶般，泛着金色的光。

次年，于陆上游历了整整一载的甯月，重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自此，世上再无人见过这个赤发如火，眸色如水的姑娘。就好似早在百年前，她便已随着那些传说中拯救了世人的英雄一齐，消失在漫天星斗之下。

眼下，正是秋风骤起，鸿飞霜降的时节，然而澶瀛海另一侧的瀛洲，满目皆是云浓雨沛，草木繁茂的一片温暖湿润。

甯月同雪灵的身影，如今却是出现在了这片充满了蛮荒与野性气息的大陆上。

相较那远隔重洋的市井间鼎沸的喧闹，这里的一切，则保持着其最为原始的模样。鲜有人来的土地上，甚至连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也未能留下。

然而，就在足有半人多高的接天荒草中，却是矗立着一座以石头砌成的小屋。虽已破旧，但屋外却并未爬上半根青藤杂草。红头发的姑娘踱至屋前，立了许久，方才伸手推开了面前那扇去年刚刚换过，却又已经吱嘎作响的木门。

那个曾经喜着白衣的晔国公，那个让她心中一直惦念不下，单纯得如同孩子一般的挚友，便是于这间石屋内，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在寻常人眼中，这段时光似乎根本算不上舒适惬意，甚至可以说十分艰苦。但对于祁子隐而言，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却因有了甯月的陪伴，而变得犹如冬日里融化的蜂浆般甘甜温暖。

当年随晔国公出海的一众随从，皆已被他于弥留之际遣散。但在那之后，他们却是跟随着这位伟大的领袖，秉持着心中对“乐土”的虔诚向往，更学着来自于青湾先驱者们的模样，于这片罕有人迹的大陆上枝布叶分，生生不息，开拓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由石屋向东不远，便是一片名为赤湾的红色海湾。人们于此建立了名为百兽的聚落。而自此沿着海岸向北，经过淖河平原，则是第二处聚落，名为盼归。但他们并没有止步于此，又继续北进，穿过西风峡，于西极高地上建立起东来与望南，甚至在北方极地附近，名为霜凌口的海峡附近，也有一处名为鹿角的聚落。

而这所有地方，皆在一幅羊皮舆图中，标注得清清楚楚，挂在这间石屋的墙上。

挚友故去后，红发姑娘每年都会依次走访每一处聚落，最后回到这间石屋落脚，凭吊怀念。即便百年过去，这个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将坟茔四周的杂草清理一空后，甯月重又蹲下身去，手中却是小心地握着三只物什——那是一玄、一赤、一白三枚以黑曜石、红宝石与白玉悉心琢磨而成的小人，栩栩如生，神态各异。

其中黑色那人手持一柄长刃，骑在一匹墨色的马上，气宇轩昂。红色那人则是个长发及腰的姑娘，裙角飞扬，似在翩翩起舞。而白色那人背手而立，昂首眺望，似乎是在企盼着什么人的到来。正是将炎、甯月同祁子隐的样貌。

这三枚石雕，本是祁子隐闲来无事时，自娱自乐之作，却是在他反复打磨之下，方才有了今日所见的细致与灵动。

红发姑娘将三枚石雕擦拭得一尘不染，整齐地码放在石质的墓碑前。随后，她又自怀中掏出了一封发黄的信笺，轻轻放向了石雕的脚下。

然而在并未拆封的信下，还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被风一吹，纸张忽然自少女手中展开了一角，其上的墨迹，却似刚刚写上的，银钩虿尾处，仍有点点未干的墨渍：

“避迹藏时，难得解脱；

道业酬勤，心坚石穿。

泰而不纵，危所不惧；

蹈锋饮血，息兵释争。

从矩而直，从谏而圣；

修德行义，终得圆满。”

诗中第一句，乃是三人同莫泽明初次相见时，银发的孩子亲口说给祁子隐的星流卜辞。而后面的数句，则是远去瀛洲那日，甯月特意为晔国公所撰写的生平。

“子隐，你所留下的宝贵遗产，如今已在泽明及其后人手中发扬光大。故国也一切皆好，你若能够知晓，也当心中安慰了……”

姑娘口中喃喃说着，忽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如今既已替对方了却了归乡看上一眼的最后的心愿，也终于成全了自己。她低垂着双目，看着长眠在此的晔国公，“我要寻的东西，眼下也终于找到了。你在天上，应当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对吗？”

在看望了故友之后，甯月便再次踏上了新的旅途。一路向北，重新回到了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大陆，回到了鬼州的蓝冰原。

这片风雪肆虐的大陆，而今早已变得山岳起伏，层峦叠嶂。一如既往的寒冷，却较百余年前并无任何改变。只是，本应荒无人迹的冰面上，而今却聚起了大批的人群。其身上皆披着华丽的鮹衣，竟是苍禺一族的数千族众。

如今，他们正听从着甯月的指引，下至一处冰面上宽及十数里的冰窟中，更小心翼翼地在那里挖掘起来，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不知过了不知多少时辰，朦朦胧胧间，红发姑娘耳中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找到了”！当即一个激灵跳起身来，循着声音冲进了昼夜不停挖掘着的冰巷道中，念了个咒语，点亮了手中鲸骨法杖上的玄瑰。

深邃的巷道两旁，是以术法融烧开的，如镜面般平整圆滑的玄冰。坚冰之下，所有一切皆保持着于百余年前那场剧烈的爆炸中四分五裂的模样，就仿佛时隔久远的时光在此交汇，汇作了一条连接了过去与现在的纽带。

看着面前早已崩塌得面目全非的地下城遗迹，关于浊月坠落的那些记忆忽然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重又变得历历在目起来，令甯月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巷道的尽头，乃是一快被坚冰自内向外顶破的硕大的金属池。那池中的水却明显与别处不同，泛着如火焰一般的赤红颜色。在被冻结起来的红色坚冰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小结巴……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这些年，你孤独一人在此，想必早已待得腻烦了吧……不过现在你不用着急了，我这便救你出来……”

红头发的姑娘欣喜地看着那被封冻在冰下的爱人的躯体，泪若泉涌。而眼下，她于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耗费了百年时光，方才在不久前自沧流城废墟中寻得的一卷，名为“甦生”的秘法卷轴。

甯月心中也无甚把握，那卷中所记载的，已几乎被世人所遗忘的詟息秘法，是否能令自己的爱人苏醒过来。但即便只有万中唯一的机会，她也必须要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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