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2/2)

莫惊春坐起身来,捻着这朵花看了看,突然升起无奈的感觉。

这不就是他之前养在外面的花吗?

那盆花好不容易才在秋日长出了几朵菊花,眼下这是借花献佛?

该是他的花,岂不也是他的花?

莫惊春无奈,取着这花下了床榻,换衣裳的时候,留意到后背有着古怪的瘙痒。他冲着铜镜看了一眼,那上头斑驳的痕迹实在不堪入目,莫惊春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别开去,用衣裳将那处盖住。

昨夜公冶启做得也不多狠,只是憋得莫惊春难受。

这种控制之法,实在不可多用。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想。

还有,正始帝的情况,究竟如何?

不知为何,此刻,此时,心口滚烫到发痛,让他不自觉微缩肩头,像是要护住脆弱的地方。莫惊春微闭双眼,这样不可。

他待公冶启,比之从前,还要退让。

一步退,就是步步退。

再退,便毫无退路。

长乐宫内,帝王愉悦地更换衣裳,同守在身后的刘昊说道:“将柳存剑叫进来。”刘昊回来后,德百自然退去做了该回的位置,不过正始帝用惯了,如今也一同在殿前伺候。

德百弯腰给公冶启佩上腰饰,总感觉今日陛下比寻常还要高兴。

等柳存剑进来,得知他带回来的消息,正始帝便愈发高兴了。

正始帝低笑着说道:“可总算是有了机会。”

声音里,是难得的畅快。

翌日,林御史府上,天还未明,就已经灯火通明。

林御史长相儒雅,风度翩翩,即便是在这般年纪,也还是一个优雅君子,无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会不称赞上几句风度如往昔。只是如今他坐在低调高雅的书房,听着大儿子林长峰回禀时,那脸上的狂喜与惊讶的失态不似作假。

“确是如此,阿耶,确实是找到了!”

“好!”

林御史拍案而起,高兴地来回踱步。

“你们的行动,可还有旁人发觉?”林御史立刻想到这点。

林长峰摇了摇头,“您知道最近京城内就跟疯了一样,大家都是一般的作态,很难发觉痕迹。不过,如果有人突然有了别样的反应,肯定会被猜出来。毕竟这东西,确实有些明显。”说到这里,他还有点迟疑,“而且儿子觉得,那藏书的数量有些奇怪。”

林御史看他,“哪里奇怪?”

林长峰:“找到的部分,肯定没有传闻中那么多,甚至顶多只有十分之一。”他们是在一处老宅子里找到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处被盯上的,许多类似这样的宅院,都被一一挑选了出来。

那宅子在十几年前被买卖过,如今买主不知是谁,但是据牙人说,这房子已经空置了十来年。

循着踪迹,他们居然真的在其中找到一处破旧的库房,那里面沉沉压着二十来个箱子。那些箱子破旧不堪,打开后,里面居然是包着油皮纸的书籍竹简。

最开始找到的家丁都几乎震惊了,回禀林长峰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林长峰自然也是高兴,但是二十几个箱子的数量,铁定是不对劲。

林御史淡淡说道:“狡兔三窟,当初窦何明就是个聪明人,他怕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既然逃不过家里兄弟的算计,还不如让这些藏书跟自己一块陪葬,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林长峰摇头说道:“再是心狠手辣,也比不得窦何唯,他作甚要亲自动手?还给私生子看了行踪去。”

林御史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他哪里算是心狠手辣,分明是优柔寡断!早几年就能断绝的证据,居然活生生留到了现在,简直是给陛下送把柄。我看是从窦家进京城的那一天,窦氏就一直被陛下盯着了!”

林长峰知道刚才的话触犯到了阿耶的禁忌,便低着头不说话。

自打林御史将三妹开除族谱后,他们娘亲就憎恨林御史的狠毒,每天就只顾着吃斋念佛,吃足都在小佛堂。

林御史和林夫人老夫老妻这些天,还是头一回被老妻气得够呛,从此落下了心病。

知道听到什么心狠手辣,便要先行发作。

要他说,阿耶的做法虽然确实阴毒了些,但也是为了整个林家。之前陛下那劲头,若是真的追根究底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妹妹和妹夫确实可怜,但也没法子。

他们出生就是世家子,拥有了世家的权贵,也需得维护这个世家。当初之所以看中许尚德,是因为他背后的人脉,也是为了拉拢王振明。不然区区一个状元,怎么值当一个世家女下嫁?

林御史沉声说道:“东西既然找到一部分,就说明藏书真的在京城,将东西全部带出去。而后再徐徐图之。”

林长峰蹙眉说道:“窦何唯虽然被带进大理寺,但是窦何童还在外面主持。如果我们将东西运出去的话……那就要和窦氏撕破脸皮了。”

林御史背着手,阴冷地说道:“本来就是私下运出去,谁会知道。更何况撕破脸皮又如何?陛下对世家蠢蠢欲动,这本就是该合力同助的事情。如今我等帮着窦家找到了藏书,不过是替他先收藏起来罢。等平安了,一年两年过去后,自然会还给他。”

林御史自然不会做出真的完全霸占的举动,但留足时间誊抄,不就将窦家藏书换了一个名头吗?

如今天下之大,虽然已经有了造纸术,可书籍还是昂贵。

如果不是朝廷推广公学,很多贫寒子弟压根读不起书。

而即便是朝廷,翰林院的藏书,也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世家的藏书多。这就是他们的底蕴所在,莫怪林氏贪婪,而是知识,就是命根!

当初世家能用这个卡死朝廷的人才举荐,时日渐久,科举便用后起的浪潮告知世家,泛滥的学识,对世家的根基是何等侵害。

林御史的吩咐,林长峰自然听进去了。

等他要离开去办的时候,林御史又突然叫住他,冷冷地说道:“还是没找到她的行踪吗?”

林长峰面露苦涩,“三妹去的是广德寺,但是儿子确实没找到她的身影,就算是其他几个寺,却也是没有。广德寺的主持说道,或许是人已经……”

林御史的脸色阴沉,也说不出是担心还是在犹豫。

“罢了,当时她怀有身孕,是你娘亲眼看着走近广德寺的。怕是难产……”

林长峰以为他担忧许夫人的安全,便附和了几句。等到他离开后,林御史在屋内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不是她的话,当初那些留下来的东西……”

怎么会不见了呢?

许尚德咬死没说的东西,要是被公告天下,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那才真真是将世家的颜面扒下来踩。

那让苏杭百姓骂得群情愤慨的贪污,一直都有着世人眼中高洁儒雅的世家插手,王振明更是从一开始就跟他们眉来眼去,许多事务,不过是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他看着外头的天光破晓,把玩着两颗核桃,开始摇头晃脑地担忧起来。

不知林长峰能不能将东西好生安置出去?

数日后,正午,日头高照。

几个商队正慢慢地挪到了城门口,正打算给关文查验,守城的士兵看了看他们那鼓鼓囊囊的行礼,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商队头头赔笑说道:“都是一些买进卖出的东西,官家要是不嫌弃的话,也可看看。”

那自然是要查。

但是这商队给的钱足足,他们队长和这个商队头子又是认识,检查起来就敷衍了许多,只是大致翻开来看了下表层,只看上面都压着些例如棉花等东西,便重新放下布条,摆摆手,这就是示意过去。

看着都是轻便的东西,但是车辕很深,滚过去的时候,压着地面两道异常鲜明的滚痕。

咔嚓——

非常不巧的是,就在车子再度滚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内部究竟是如何摆放,竟然是那么凑巧,好几个东西从车上滚了下来,直接“啪——”一声摊开在地上。

士兵低头一看,那赫然是一卷竹简。

再是无知的人,他都听说过最近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他当即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停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吓到了车夫,也吓到了城门附近的百姓。

这些百姓来来往往,甚少听过守城士兵如此严肃。

对他们来说,守城的人就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是摆件,是人,还是泥塑,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别。但是这一声暴喝,却生生将周围人的视线一同看了过来。

“这不是商队吗?”

“难道是查出来里面藏了个人?”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为何不去写话本?”

“胡说,肯定是藏了什么宝贝!”

有个读书人揉了揉眼,盯着地上士兵正在弯腰捡起来的东西,突然大声说道:“那东西是不是竹简?”

除了与他一同出来的读书人立刻去看,其他百姓都是茫然,还有的还在问竹简究竟怎么了,这又是什么东西云云。

读书人耐心解释,“竹简就是竹片做好的书籍,不是所有书籍都是那种白纸做的,许多年前,大家都是在竹片上落笔。”

从前记录的书籍和现在,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味道。

“那些人运走的其实不是货物,而是书籍?!”

有人总算是明白过来,吃惊地说道:“那岂不是偷偷在运的?”

也有人说:“怎么就叫偷偷呢?没看过有人卖书吗?说不得这就是商队主人买下来的古书呢?”

读书人的朋友总算回过神来,厉声说道:“不可能,绝无可能!最近半年,小生走遍了整个京城书铺,都没有哪一家愿意出售古书的。谁家是傻子,愿意将如此昂贵可以传世的东西卖出去?那须得是个蠢物!这东西……我敢肯定,这东西,肯定就是最近纷纷扬扬的窦氏藏书!”

随着这读书人朋友笃定的一句话,一直围在身边听八卦的众人哗然,忍不住一个个去瞧城门口的情况。

果不其然,那原本要被放行的商队被重新扣押了下来。

然后守城士兵开始检查后面的商队,也不要他们的通关文书,就一车车查过去,今日五六个车队,分属不同的商行,结果居然查出来二十来箱的东西。

这个结果一出,就连守城的士兵都不敢怠慢,连忙让人送信去京兆府。

京兆府尹原本最近就因为坊间流传的流言蜚语而苦恼,没想到城门那边又给他来上这么一出,当即吓得他拍马赶到。

京兆府尹不是一个人去的,他甚至还去翰林院请了两位老翰林出行,与他们一同前往城门。

老翰林听说这回事,倒是欣然应允。

张千钊也允了。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急着往北门去,等京兆府尹赶到的时候,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堵在城门口成何体统!

京兆府尹立刻叫来官府衙役和守门士兵一起,将看热闹的大家都散去。

这城门本来就是要进出的地方,怎可以堵在这里!

然后再请了两位老翰林进去,捡着那几卷掉下来的竹简来检查。两位老翰林来时,也不过怀揣着看热闹的念头,万没想到真的确有其事,什么都没准备。

在看到衙役和士兵拿着手指头在捏那竹简,当即心痛得捶胸顿足,小心翼翼地用手帕裹住手指,这才抢过来检查。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卷,自右向左,自上而下看起来时,他们的两眼发直。

藏书会成为世家的藏书,便是藏书本来就有价值。

这些藏书未必是来自于窦家本身,或许是这么多年或是抢夺,或是买卖,或是收集而来的东西。

有些古籍的价值甚至不在于书文的内容,而在于本身的字迹。

就如同他们现在打开的这一卷。

那是一种逐渐失传的书写方式,这种行文写字异常美丽,却需要太长的时间练习,同时比划复杂,不利于传播。

所以时日渐久,就被逐渐抛弃。

可论字之美,无人敢质。

两位老翰林看着这优美的文章,恨不得将眼睛黏在上面。

太美,太美!

他们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立刻看向商队被压着的地方。京兆府尹在旁边等候多时,他也看到了那竹简上异常优美的书写,正是吃惊的时候,眼看这两个老翰林总算有了反应,连忙上前一步说道:“请问二位,这样的卷宗,会不会是窦家的藏书?”

翰林院的许多老翰林都是不参与政务,只是一心做学问。

他们自然也仰慕世家的一些传承,辨认过不少印章。只见其中一人伸手点了点这竹简最后的落款,笃定地说道:“我从前曾有幸借阅过窦家的藏书,他们所珍藏的书籍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他们本家人的印章。这个痕迹,便是证据!”

京兆府尹心里有数,大笔一挥,直接让人将东西拖到大理寺去!

什么,你说大理寺只是断案的地方?

那不巧,京兆府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是承不了这样的大事。

这倒不是京兆府在逃避责任,而是他们压根就不想掺和这危险的事情。如今整个京城闹得风生水起,他们这京兆府说是是管着整个京城,可谁不知道,他们其实也是蛮受气的。

毕竟京城这么达官贵人,他们不管怎么管,都是落不到好。

尤其是今日这事,还不如全部都推给大理寺。

薛青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和东西,都全部在门外。

还附带两个钻研得醉生梦死的老翰林。

赶都赶不走!

城门口引起的风波,再加上大理寺的闹剧,让京城一下子就知道,当真有人找到了藏书!如果不是刚好在城门口这个意外,这东西居然就真的给人运出去了。

薛青是铁面无私,但也不是什么烂摊子都爱收拾。

这些藏书出现在大理寺,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大理寺将商队全部都抓起来,然后剩下的那些藏书,都派人连带着那两个老翰林,全部都给翰林院送了过去。

张千钊猝不及防接手这个烫山芋,在第二日朝廷上,被十来个朝臣围着,实在苦不堪言。

他倒也想将东西送出去,可是京兆府不肯接手,放在翰林院……现在那批老翰林真看得醉生梦死,要是动了,怕是要跟他拼命!

可张千钊能如何?

难道他不喜欢,不想看吗?

偏生是这样烫手的事情。

莫惊春看着张千钊被围攻,难得出来说了句话,“诸位还请听本官一言,眼下这批藏书是否是窦家藏书还未确定,就暂且交给翰林院又如何?至少翰林院那些老翰林们,怕是比起常人更精通保养书籍的办法。

“而眼下,最是要紧的,便是找出究竟是谁找到了藏书,还有,这批藏书最后应该如何处置的问题。”

莫惊春说完后,薛青也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原本按着律法,主动交还官府的,可得一半的份额。可是这偷偷运出去,却不是官府鼓励的行为。昨日,臣与刑部侍郎一同审过此案,这些商队虽然分属不同的商行,但他们接下的是同一个人的委托。”

刑部那边也有官员出列,欠身说道:“大理寺卿说得不错,如今犯人,已经有苗头了。”

主动归还,那叫好人。

但是偷偷运出去,那就是犯人了。

莫惊春看那些人总算静了一下,方才又说道:“如今既然出了这样的变故,若是找到了人,不如再查查,东西当真只有这么多吗?”

他的话刚落下,登时有不少人看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新任侯爷。

莫惊春微微笑了笑,平静地说道:“这数量,可对不上。”

一石惊起千层浪,说不得,这里头还内有隐情!

莫惊春顺着正始帝的意思,让局面显得更加混乱,与此同时,站在前头的林御史脸色铁青得可以。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从容,他踹在怀里的手正紧握成拳。

好歹当初这些人,是藏在暗处。

虽然这一回说不得要抛弃,但不会连累林家。

又三日,薛青在朝上施然然说道:“陛下,臣已经有了眉目,正在案首。”

他所写的文书,已经递了上去。

正始帝高坐台上,慢悠悠地捡起最上头的一本看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看向林御史,“林御史,这贼喊捉贼的味道,感觉如何啊?”

林御史脸色微变,出列欠身,“还请陛下明示。”

正始帝幽幽地说道:“明示?若是寡人明示,你岂不是要当庭自刎?自己看看罢。”他厌倦地将文书丢了下来,砸在了林御史的肩膀上。

这行为甚是侮辱,但是陛下那厌恶的口吻还有不满的表情,让许多人压下了心里的想法,只一心去看林御史。

林御史打开薛青所写的文书。

薛青的笔墨不如他人之犀利,反而中正平和,寥寥数笔,就已经写出了结论。

林御史扑通跪了下来,哀声说道:“臣有罪!”

莫惊春在听到林御史这话时,一下子猜到了林御史要作甚。

果不其然,林御史哭诉着他教子无方,竟然闯出了如此大祸,昨夜回家,方才得知此事,原本今日上朝,便是为了此事云云。

话罢,林御史还真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由刘昊转交给正始帝。

帝王按下这奏章,并未立刻打开,“没想到林御史惯来是公正无私,就连自己的子女,也从不偏袒。”

林御史沉声说道:“自当如此。”

正始帝眉宇潜着少许戾气,屈指敲了敲这份文书:“罢了,先起来。你是御史台的长官,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既然与你有关,而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林御史还是暂且在家中休息几日,等此事平息后,再来决断,如何?”

他这是让林御史回避此案。

帝王看着是在询问意见,其实压根就没打算给林御史说话的机会,而是侧过头去,和刘昊说了几句什么,中侍官便欠身出去。

谁也不知道刘昊去做了什么。

但是在这十分寂静里,林御史只能生生忍下。

他心里只有愤怒和奇怪,更有满腔对着林长峰的怒火。如今这结果,是预料中更坏的一面,但也不至于最坏,只是暂时被剥夺了权力,但还有可能。

然这一次运出城的力量,全部都是暗桩!

既然是暗桩,便是在林氏内部,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大理寺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

难道……当初许尚德死的时候,与谁说了什么……比如……

林御史垂眸。

——莫惊春。

他是在许尚德死之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莫惊春除了在交泰殿曾经展露过峥嵘,此前,之后,再未表露过任何独特。

当日莫惊春和公冶启的交锋,不少人看在眼底,只以为两人暧昧。可随后除了一段时日莫惊春频频入宫后,直到最近,却是再无别的迹象。

陛下封赏莫家一门三侯爷的时候,更多人以为的是两位大将军封无可封,所以才将这不起眼的莫惊春也提拔了起来。

大多人观察到这里,便放弃了。

林御史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他再看莫惊春,却总有种他老道深沉的错觉。

难道他之前,真的一直看走眼了?

林御史究竟是怎么想的,莫惊春是半点都不知道。但他回到宗正寺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在他的书房,有一位王爷正在等候他。

莫惊春刚进门的时候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是直到他走进去,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秦王,却还是忍不住诧异。

莫惊春恭敬地行礼,秦王却笑着说道:“莫要多礼,你这般,我却是没办法搀你起来。”

秦王是个温和的王爷,他在朝中上下的名气甚是不错,听说从前更是曾经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是个不拘礼节的人。

但是这几年,秦王府上并无要紧事务,在莫惊春任职这几年里,秦王除了每年照例准备的人口,田地,还有宗亲的情况外,压根无需和宗正寺打交道。

秦王的出现,是意料之外。

莫惊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下?便是如此,也可直接叫臣登门拜访便是,怎可劳烦王爷亲至?”

秦王哈哈大笑,“都是这把老骨头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必须的。本王不比年轻时候了,再窝着,岂不是骨头都要酥了?”

莫惊春淡淡笑着。

他和秦王聊了几句,方才进入正题。

他万没想到,秦王居然是亲自登门,来给他说媒的。

莫惊春这一惊吓,是真的险些将茶杯颠覆了。

秦王给他说亲的对象,其实是康王的小女儿。

康王虽然有些荒诞,到了这个年纪,膝下还有十来岁的郡主,可这小郡主也确实生得如玉如珠,可爱至极。

康王宠爱得很。

这样一位郡主,莫惊春确实曾经听说过。

尤其是这本来就是宗正寺负责的范畴,他怕不是将所有宗亲的家谱都背了下来。所以他也知道,这位小郡主因着康王的宠爱,如今已经年岁十八,却还未嫁出去。如此看来,倒是和从前徐素梅一处说媒有些相似,但是最紧要的却是康王的态度。

从前康王不许,是觉得旁人配不上自家女儿。

而莫惊春曾经救过他一命。

交泰殿的事情后,康王府的人至少上门了两次,回回都是重礼。因为打着报恩的说法,莫府也无法推拒,此后康王府和莫家的走动也算不得少。

只是莫惊春谨记着陛下不喜康王的事情,一直没有太过亲切。

而徐素梅无需莫惊春提点,对康王府的应付也甚是周到。

且不说莫惊春的本心,就凭着正始帝对康王的态度,他都不可能应下这门婚事。

但最是要命的是,康王居然会请了秦王来说项。

这也让莫惊春明了,为何秦王选择登门的地方是宗正寺,而不是莫府,这无疑是为了莫惊春好。

不管这一次见面会引发什么猜测,至少在宗正寺,多数是与公务利益相关,还不会有人一下子想到结亲这样的私事。

秦王见莫惊春眼底的明悟,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聪明人。

莫惊春:“臣如今岁数,却是万万配不上小郡主的。蒙得康王看重,臣不胜惶恐。然此举,却当真不妥。”

秦王淡笑着说道:“莫家的家风正,无子也不纳妾,外头待莫家的评价,可远没有子卿这般自贬。小郡主的性情敦厚温和,就算对待继女,也绝不会有苛责之举,子卿大可放心。”

莫惊春:“……”

他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莫惊春勉强笑了笑,“小郡主出身高贵,可臣却是有过婚约。如今二娶,未免不公。”

秦王漫不经意地说道:“这个倒是无妨,将来合墓的时候,总会给徐氏留个位置。”

莫惊春脸色微变,秦王几乎是清楚他在说的是什么。

后头的妻子嫁进来,一般都要给前头的妻子牌位执半妾礼,所以继室总是艰难些。而秦王四两拨千斤,却反将这话提到百年后的墓葬去,便是暗指小郡主再如何,也不可能落于从前那个之后。

且不说世俗礼法如此,小郡主不想低惠娘一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莫惊春休妻。

……去休弃一个已经死去的亡魂?

虽然他们两人并无感情,可莫惊春却也做不到。

更别说,秦王这步步紧逼,却是硬要莫惊春答应的态度。

只是莫看莫惊春是个内敛柔和的性格,可实际上他是他强任他强,我自拂山岗的性格,他咬死不松口,就算是秦王拿身份来压,也是无用。

等到秦王惋惜地说道日后再言时,莫惊春已经浑身冒汗,勉强送走了秦王。

莫惊春的脸色有些难看。

等候多时的右少卿进来,看到莫惊春如此,惊讶地几步跨了过来,忙扶住他,“宗正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