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2/2)

莫惊春弯下腰去,披散的墨发垂落在底下人赤裸的胸膛上,他的手按在陛下的胸膛上,狂乱的心跳声几乎冲破而出,落在他的耳边。

“你,还没醒来。”

莫惊春最终几乎颤抖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陛下之前说过,那些癫乱发狂之时的事情,他并不能记得,只有隐约破碎的记忆。

可是方才他跟莫惊春讲述西山别宫发生的刺杀时,公冶启却丝毫没有任何停顿,仿佛那是他亲眼见证。

不是靠别人转述。

公冶启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时候他确实是清醒的。

清醒着发疯。

帝王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着一个人。

莫惊春。

整个长乐宫已是戒严状态,太后宫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打发人来问,但是被刘昊敷衍走了。

刘昊知道自己瞒不住多久。

别看太后如今颐养儿孙,除了张家也从不和陛下说过前朝的事情,看着像是无所事事的妇人。可实际上她也是曾经随着先帝闯腥风血雨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对于整个后宫的掌控,太后仍然是佼佼者,轻易就能发现蛛丝马迹。

莫惊春是沿着宫道慢慢走进来的。

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居然就是他们苦求不得的陛下。

刘昊大吃一惊。

他知道于莫惊春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他走在前面,任由君王走在后面这样不合礼仪的规矩的事情,除非这其中还有隐情。

刘昊看着莫惊春朝他使的眼神,心里一突,甩着拂尘上来,欠身行礼,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转了个方向,“陛下,您出宫半日,太后已经打发人来问了两次,想让您过去。”

今日本来就是应该正始帝去见太后的日子。

刘昊说出这一番话也不算错。

正始帝的眼神,总算从莫惊春身上分出少许落在了刘昊身上,许是听到他提及了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就见皇帝点了点头,带着莫惊春慢慢进了屋去。

等到正始帝换完衣服,刘昊正在弯腰给陛下系着腰带的时候,就听到他说:“你同我一起去。”

“不可。”

莫惊春轻轻朗朗拒绝了陛下的话。

整个长乐宫殿内的气势骤然往下一沉,阴侧侧仿佛像是深渊的炼狱。

莫惊春就仿佛看不到那其中的凶残,平静说话,“您去见太后是应有之举,可我并不是如此。难道眼下,启想和太后发生争吵吗?”

正始帝似乎垂眸想了什么,阴鸷残暴的模样稍稍褪去了一点。他慢吞吞说道:“寡人回来之前,你不许离开长乐宫。”

莫惊春近乎柔顺回道:“自然如此。”

刘昊本来应该跟着皇帝去面见太后,只是正始帝在出了门之后突然又转回过身,看着背后洞开的殿门对着刘昊说道:“看着长乐宫,不许任何人进出。”

声音骤然冰冷了下来。

“尤其不许子卿离开!”

“诺。”

刘昊应了下来之后,才看着公冶启带了乌泱泱的一群堆人走了。

他看着陛下远去的背影,想了想调来一队士兵守在了长乐宫门外,然后自己踱步走到了殿门旁边。

“如果你不想陛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失去了能用的左膀右臂的话,你最好不要进来。”莫惊春站在门边说话。

“醒来?”

刘昊敏锐抓住了莫惊春话里的重点。

难道现在陛下不算醒着吗?

“难道您看不出来陛下的问题所在?”莫惊春反问了一句。

刘昊默然。

要说看不出来那也不尽然,因为流露出来的破绽实在太多了,陛下从前叫莫惊春都是称呼他为夫子,什么时候直接叫他的表字?

莫惊春就更不用说了,方才在殿内,他居然直呼陛下的名字,没有半点避讳。

而就在要去太后宫里时,正始帝居然还试图将莫惊春带着一起去面见太后,难道陛下就不怕把太后气出个好歹?

光是这三件事情就已经离奇,更别说正始帝封锁长乐宫的事了。

莫惊春苦笑着说道:“臣想见一下老太医。”

其实老太医一直就在长乐宫,从昨天半夜等到了现在,期间还在偏殿睡了一会儿,毕竟人到中年身体还是撑不太住。

他听闻莫惊春要见他,就急忙赶来,却看到这位宗正卿站在殿内居然朝着他行了个礼数,“敢问老太医,您为陛下研制的新药究竟是怎么个法子?”

老太医听倒莫惊春这么发问,就已经料到了,陛下还没有清醒过来。

老太医沉吟地说道:“其实那药,因为不会成瘾,所以可以在日常服用。陛下想要的结果,是能够循序渐进控制住宿疾,所以那药只是让陛下保持清明,试图缓解宿疾罢。”

莫惊春:“就算是再强劲的药物,也不可能服下一次就发挥效用,陛下至今,已经吃了多久?”

老太医欠身:“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

莫惊春叹了口气,如今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是知道或者猜到正始帝是什么情况的,他也就不隐瞒了,“陛下确实比从前的状态要好了一些,可是却又有另一个麻烦,如今陛下正是清醒地发狂。”

刘昊和老太医起初不理解他的意思。

莫惊春看向刘昊:“我建议你问一下暗卫。”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情,这些暗卫比莫惊春能解释得更加清楚。

而且那些事情莫惊春也掂量不清,能不能说出来?或许暗卫能有个解释。

刘皓脸色微变,沉默了半响后摇了摇头,这些暗卫都是只忠于皇家的。那些事情都深藏在他们嘴巴里,是绝对挖不出来,除非陛下发问。

既然如此莫惊春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这两人,希望他们能够注意自身,免得一不小心就出了问题,毕竟现在的陛下可是没有半点顾及。

一个疯狂的疯子和一个清醒的疯子,究竟哪一个更为危险?

从前莫惊春或许比较不出来,可是现在莫惊春却觉得一个清醒的疯子可实在是危险。

他有足够的理智,有足够的意识,清醒放纵自己,陷入疯狂之态,毫无顾忌的杀戮与恶意不加掩饰。莫惊春隐隐有种感觉,或许这才是先皇一直没有寻求太医院帮忙的原因。

除了担心走漏消息之外,更重要的缘故……是在于这医治到了尽头,或许反而会是另外一条疯狂毁灭之路。

另一头,太后宫中。

太后本来抱着大皇子正在说话,听闻陛下来的消息,本来是想着让父子两人能够见个面,可是在正始帝进来的那一刻,太后只是看了他几眼,脸色骤变,突然厉声说道:“秀灵将大皇子带下去,所有人全部给哀家滚!”

太后骤然的暴怒,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连滚带爬离开了殿内,包括陛下带来的那些人。

正始帝:“母后这是要作甚,难道不能让儿臣亲近一下自己的孩子?”话虽如此,可他刚才并没有阻止女官将大皇子带了下去。

只是在女官和那孩子擦肩而过时,漫不经心瞥过去,一眼却已经让那孩子瑟瑟发抖,不敢在女官怀里抬起头来。

太后的脸色发白,坐在位置上看了正始帝许久,方才说道:“怎么不过来坐下?”

正始帝挑眉,笑着走了过来,在太后的身边坐了下来。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在吐出什么郁结之意,“你亲近他?方才要是让你碰到那孩子,皇帝怕不是就要当着哀家的面摔死。”

正始帝笑着说道:“母后这是在埋汰儿臣呢?我怎么会当着您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太后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想着,皇帝并没有否认他会这么做。

他仅仅只是说了,他在太后面前不会做出这样的恶事。

太后:“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算当初养着公冶启居多的是先帝,可是皇帝毕竟是太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的变化哪怕再轻微,太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尤其是正始帝走进来的那一刻,那无尽的肃杀之气,如何能够隐瞒得过去?

正始帝:“只不过是请太医院看了看,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是皇帝说得再轻描淡写,太后却也是不相信的。

如果事情真如皇帝说的那么简单,那这如今通身的诡异气势,又是怎么回事?皇帝虽然真的如同旁人所说,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格,可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带着一身杀意四处乱走!

毕竟皇帝这个人一旦发火要杀人,那是真的杀了,杀了人之后,那杀意自然也就没了,这久久不散的气势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太医院给你开了什么药,那少不得也该给哀家这个做母后的说上一说。”太后慢慢说道,一边说,一边还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是老太医吗?”

正始帝:“整个太医院中,又有谁的医术能高得过去他。”皇帝这就是默认了,此事与老太医有关。

太后毫不犹豫的让人去把老太医叫了过来。

陛下可无有无不有,也答应了。

太后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了起来,因为眼下的正始帝和从前不尽相同。

在那些不熟悉正始帝的人看来,现在的皇帝还是好端端的,可是在太后眼中,这变化就如同萤虫与太阳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等老太医出现在太后宫中时,太后已经觉出恐怖。

现在正始帝其实就如同之前每一次发狂。

从前正始帝发疯是彻底失控,如今还带着旧有的记忆与理智,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好事。

可是太后却知道这更是一件坏事。

老太医在长乐宫的时候,错过了给正始帝诊脉的机会。如今到了太后宫中,便将这些事情给做了,他坐在椅子上给正始帝诊脉。

他为官这么多年,早就深谙不动声色之道。

即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在面上也绝对不流露出一星半点。

“陛下,您服药几个月,如今您体内的狂躁之症已经逐渐缓解,但是这药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老太医慢慢说道,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天底下两个最尊贵的人盯着的感觉,“从前您就像是一条波涛骇浪的长河,非常混乱。这药力能够帮您梳理,将两边的堤坝加固。”

“若是真这么有效,那今日陛下又是为何?”

太后美目微挑,带着少许焦急之色,做好的长指甲扎进素白的手帕,几乎要将指甲掐断在上头。正始帝意识到这点,伸出手去将帕子带了出来,让母后松开手,免得真的拗断出血。

太后和老太医都默默看见了这一幕。

老太医淡定说道:“太后娘娘,正如您亲眼所见,现在陛下和之前并无差别,他仍旧是陛下。只不过那药力在将堤坝加固修建起来时,同时也把一些无法排解的东西留在了河道,这些……便会逐渐与长河混在一起。”

正如老太医从一开始就对正始帝所言,陛下的宿疾难是与生俱来,无法彻底医治。只能够稍稍缓解,再徐徐图之。

昨夜,怕是这一道药方发挥到极致,便悄然的陛下的两种状态激发到一处。

此刻,既是清醒的陛下,也是发狂的陛下。

老太医并不是不清楚一个清醒的疯子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出于医者的衡量,这对于陛下的状态反而是最好。

一直压抑只能够让症状越来越严重,将它激发出来,融合到平时的状态下,反而或许是一条出路。

可是这样危害就大了些。

平日里正始帝如何行事,大家都落在眼中。而发疯时的陛下,就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而老太医尽管只听过只言片语,也知道那个时候该是多么不可控。

所以……

正始帝才会在昨夜,突然去找莫惊春。

老太医原以为当年他为莫惊春诊治那一幕不过是陛下意乱情迷所犯下的错,所以当时才会劝诫了几句。

只是这两年老太医冷眼看着,却觉得不止如此。

陛下似乎当真是喜爱这莫惊春这个人。

他对莫惊春的喜欢甚至能够压下他本性的霸道与独占,以至于这位张狂到无法无天的天子,居然真的勉强学会了尊重二字。

虽然这所谓的尊重也只是在于帝王层面,可对于刚出生就是无上至尊的正始帝来说,却已经是他逐步学习到的成果。

他在改。

即使很慢。

当老太医意识到这几年间,正始帝和莫惊春多次出没在宫闱,可是朝廷内外居然无一人得知内情,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再多的汤汁苦灌下去都没有成效,陛下真正的主药不在于药材,而在乎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太医猜到了刘昊的恐慌,也猜到了为什么之前屡次出事,陛下都从未有一次主动让莫惊春入宫。

他们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份疯狂暴虐的情感有可能真的摧毁莫惊春,更是间接地向所有的罪责都压在了一人身上。

一旦莫惊春才是一切的良药,那便意味着从此之后皇帝所犯下的所有过错都与莫惊春休戚相关,血肉相连。

莫惊春这个倒霉可怜的人,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呢?

坐在长乐宫的莫惊春想。

啊,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来感受到的那份隐忍,那份张狂,那份食髓知味又欲罢不能的痛苦挣扎,原来正是来自于帝王的压抑。

在那之前就已经曾经让莫惊春痛苦,羞耻,不甘,挣扎的情感,居然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莫惊春早上之所以会独自走在前头,而皇帝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正是因为如果他不进宫来,正始帝就不肯回宫。

那还不能够是他们两人一起进来。

非得是莫惊春主动走在前头,带着他进去,仿佛这是正始帝古怪的趣味。

他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看着莫惊春的背影。

看着莫惊春一步步、一步步步入皇宫,就如同走进幽幽巨口。

正始帝不许任何人进出,可是刘昊又不能坐视莫惊春自己独自坐着,就让茶水房的人将糕点热茶准备好,再透过门口让莫惊春接进去。

莫惊春哭笑不得,“清晨已经吃了些东西。”

他一夜都没有睡觉,整个人疲乏得很,浑身上下都是肿胀难忍的感觉。

昨天晚上陛下其实做得不是很狠,更多的时候两个人纠缠抱在一起,互相闻着彼此身上的味道,像两个变态疯子。莫惊春从来都不知他是如此渴求着陛下身上的气息,仿佛要将那味道从皮肉,骨髓,血液里挖出来的灼热,让他牙齿都忍不住咬住。

这整一个长乐宫是陛下住了几年的地方,那味道无孔不入依附在莫惊春皮肤上,让他的眼角微红。

他本该贪恋陛下的气息。

他本就贪恋陛下的气息。

莫惊春忍住从喉咙里爬出来的瘙痒,抬手吃了杯热茶,将喉咙的结块压了下去。

“味道,”莫惊春急促地在心里说道,“这一次的常识修改是关于我对陛下味道的……”

最后那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是精怪已经默默判定了,莫惊春的说法是正确的。

【4/10】

莫惊春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

常识被修改之后,他对于喜欢陛下气息这件事情非常笃定,甚至几乎觉察不到异常。

只是莫惊春从情欲里恢复了清醒后,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记得的记忆,抽丝剥茧才勉强找到了这一点端倪,再在从中推断出昨天晚上被修改的常识究竟是什么。

即便精怪判定了他的常识被修改,可是现在还处在影响下的莫惊春,还是忍不住抠住了手指,让自己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绝不能做出扑倒在陛下床榻上的事情。

寝宫床榻每天都要与正始帝的身体接触几个时辰,是留存气息最多的地盘。

莫惊春强迫自己移开眼,让自己沉在认真思索里,尤其是思考着陛下现在的情况。

清晨的陛下非常坦然,讲完那桩事情后,就打算抱着莫惊春舔舔再睡个回笼觉。

可是莫惊春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拖着陛下起身换过衣服后,又带着他出府去吃食。不在府内,是因为他深怕陛下一个不慎,就直接掀起轩然大波。

莫惊春还是有私心,可不能吓到自家人。

他们是在外头吃的早食。

是一个非常简单普通的小摊子,做买卖的是一对老夫妇,两个人手脚还是麻利,很快就做出了两碗混沌。

莫惊春偶尔在晚上回来得晚的时候,也会在这摊子上吃上一碗。

不过等到了晚上出摊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儿子了。

摊主儿子的手艺,还是比不上两位老夫妇。

那特地煮出来的浓汤,配上包得圆润可爱的馄饨,在青菜的点缀下显得让人食指大动。尤其不知道他们在舀上来的那一勺撒下了什么香料,闻起来非常香。

正始帝大抵是头一回在宫外吃这种东西,从头到尾都任由莫惊春点,直到坐下的时候才在座椅的掩饰下捉住莫惊春的手指。

莫惊春一惊,看向公冶启。

他便笑。

只是笑得有些恐怖。

莫惊春不知为何看上几眼就心惊肉跳,别开头轻声说道:“那些暗卫?”

正始帝漫不经心说道:“他们自会去轮守。”

老夫妇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两碗馄饨在端上来的时候香味肆意,十指大动,就连陛下在看了几眼之后也终于开始吃了起来,只不过他们两人掩饰在桌椅之下的手,一直就没松开。

莫惊春本来就折腾了一晚上,肚子早就咕咕大叫,吃起来的时候异常香甜。

一碗下肚还忍不住想再吃,而陛下压根就还没有饱,他们竟然在馄饨摊上吃到肚圆儿才站了起来。

莫惊春那时候还抱着陛下能自己回宫的侥幸,想着能不能将他劝回去。却没想到陛下不依不饶,压根就不肯。

“今日没有朝会,不如这般,我随着子卿去值,等过了午后,宗正寺应该就没什么要事了,到时候子卿随我回宫。”

莫惊春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硬是看不出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帝王咧开了嘴,分明瞧着应该是眉飞色舞的神情,却不知道为何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

“因为这样,寡人才会乖乖听话呀。”

听到这话,莫惊春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他久违地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恐惧。

正始帝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不,是比从前更甚,更加疯狂的姿态。

不受控制,无法控制,充满恶欲的晦涩。

莫惊春眼神复杂地看着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自称“寡人”的公冶启,最终还是答应了。

至于莫惊春在宗正寺上值的时候,公冶启究竟藏在了哪里,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反正莫惊春短时间内是不肯再去看那张桌子底下了。

就算真的不会有人来,但是……

陛下真是疯了!

莫惊春入宫的时候,腰都是软的,走路都不快,毕竟真的快累到散架。

说实话,太后将陛下叫走,对莫惊春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他暂时是没办法再面对陛下的贪求。他人就这么一个,就算再这么榨干,也就一个人 ,实在无法应付公冶启时不时的索求无度。

再则,陛下此刻的病状,也让人无从下手。

你要说他疯,其实他理智得很,可你要说他不疯……他比之前更加无所顾忌。

不然刚才为何要带莫惊春去见太后?

莫惊春那一瞬背后爬满了冷汗。

“宗正卿,”门外,刘昊在叫着他,“陛下快回来了。”

就算太后发现了什么,正始帝在太后那里顶多也就留了半个时辰,这眼看就快到时间了,刘昊显然是奢望莫惊春在这段时间内加把劲儿想出一个法子出来。

莫惊春:“……”

他忍不住扶额。

“您对臣未免太有信心。”

之前陛下能压下来,靠的可不是莫惊春,更多的是他自己。

现在的陛下也没有行事无度,看起来进退有道,这要如何想法子?是将他打晕后,再希冀能够压下去那内里的狂态吗?

这不可能。

莫惊春淡淡说道:“刘公公,您既然是先帝给了陛下的人,那应该知道一些从前的事情罢?”

这是之前莫惊春和刘昊未尽的交谈。

刘昊:“奴婢到陛下身边的岁数尚小,许多事情也不甚清楚。”

莫惊春:“但有一件事,臣觉得您该是知道的。”

莫惊春隔着殿门到桌椅的一段距离,慢慢地看向门外立着的刘昊,“为何,先帝从未想过要医治陛下呢?”

殿外的阳光正盛,背光的刘昊脸上一片阴郁,“宗正卿慎言。”

莫惊春的声音又飘又轻,像是在说话的同时,人也正在慢慢思索,“陛下发病,也有些年头了。虽然靠着自身压抑,他能像是常人一般活着,可你也看到了,一些对于陛下而言是雷点的地方,一旦踩爆就会立刻引发陛下的病情……想要遮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吧?尽管未必能够完全治好,可为何先帝不这么做呢?”

他的声音有些倦怠,在清冷的宫殿内响起。

“……臣猜,不是没做过,对吗?”莫惊春平静地说,“老太医是二十多年前入的太医院,在永二十几年的时候突然得到重用,然后一路走到了太医院院首的位置,时至今日,他不仅是永宁帝最信任的御医,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御医。”

刘昊摇头苦笑,“您这份机敏,为何不用在您和陛下的关系呢?”莫惊春的头脑实在好用,可他莫名藏拙,若非需要之时,压根看不出来他平日里下的功夫。

跟陛下全然是不同的性情,如今却强扭在一处。

莫惊春茫然了一瞬,听出来刘昊似有似无的嘲弄,但也并非恶意。

莫惊春沉默了下,继续说道:“老太医的出身如何,我并未查过,但是二十来年平步青云直到现今献上了新药,在短短三月间就让陛下的状态变得如此,又或者,这药,其实不是第一回 献上?”而是早在二十几年前,老太医还是太医院的普通医士时,他就已经看破了陛下的病情。

这只是莫惊春的猜测。

可困惑,却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如果陛下这病确实是病,那这些年来,难道太医院诊脉的时候,竟然无一人能看得出来?就算这宿疾与众不同,可脉象中总是会反映出少许,谁又能够在医者面前隐瞒自己的病情?

可是不同于不在宫内的刺杀,太医院这些年一直安安稳稳,从未听说过有太医消失的消息,这就说明太医院这些年一直都如常给陛下诊脉。

也即是说明这些年以来一直都是一人负责着陛下的身体。

如今一直给陛下诊脉的人,也便是老太医。

老太医是永宁帝一手提拔的,也是送走先帝的医者,如此特殊的身份,再加上新皇登基至今,都是老太医负责的请脉,莫惊春认为他的推断并不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