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2/2)
莫惊春吸了吸鼻子,有种熟悉又别样的味道扑入鼻尖肺腑,让他脸色微变。
他抬起胳膊拦住刘昊,低声说道:“血味。“
他们身后跟进来的十几个殿前侍卫脸色肃然,显然他们也都闻到了。
莫惊春和刘昊同时想起来的,也正是最令他们担忧的事情,他们对视了一眼,莫惊春沉声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刘昊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惊讶,像是想到了别处去。
莫惊春声音淡淡:“只要他还是一日帝王,我便会行忠君之举。”倒也不必担忧他气急败坏将人一剑杀了。
刘昊苦笑一声,却不是为了这个。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让开路让莫惊春进去。同时让侍卫警惕,万一生出来任何变故,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去。
莫惊春话不多说,人已经到了殿宇内。
这面高大的石碑上刻写的是永宁帝过往的功绩,莫惊春迎着这面石碑步过去,仿佛也回味了永宁帝曾经的过往。他虽然待莫惊春稍显刻薄,可在百姓心中,这确实是个好皇帝。而他,对公冶启而言,也是一个好父亲。
血味更浓。
莫惊春驻足。
公冶启靠坐在石碑的另一面,一只腿屈起,胳膊正搭在上面。
浓重的血味,正是从此而来。
公冶启的冕服蘸饱了猩红的血,以至于衣袖上红得更艳红,黑的愈发幽深。大片血泊染开,与渐渐滴落的血珠一齐,冲击着莫惊春的视野。
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在养好了身体后,他本不会反应这么大。
可这么浓郁的血味无不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险些在这里吐出来。
他下意识抚住小腹,“陛下?”
“你最好出去。”
公冶启的声音冷硬,宛如压抑着恐怖的情绪。
他抬手在胳膊上又割开一道血痕,血肉绽开之下,更多的血蜿蜒爬了出来,与各色衣裳混在一处,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陛下!”
莫惊春扬声,透着几分惊怒。
公冶启一手撑地,整个人跃然而起,冰冷淡漠的视线贯穿莫惊春,“没听见寡人的话吗?滚出去!”
莫惊春反倒是镇定下来,笔直地看着帝王。
“陛下,臣可不是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品。”
他看向公冶启负伤的手,声音又低了下来,“若是先帝看到您如此自残,想必他也……”
血味猛地窜了过来,一下子钻进莫惊春的周身,血手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抬头,公冶启的声音冰冷,仿若每时每刻都在压抑着暴虐的声线,“你知道寡人现在想做什么?寡人想让外头的士兵自相残杀,让他们屠戮干净带来的一干朝臣,寡人想烧了整座皇陵,想亲手将守在外头的废人公冶明抽筋拔骨,挖出他的心肝丢在父皇墓前……”
他的语速又快又狠,恐怖至极。
“寡人要见你,将你压在这地宫石碑上进入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你再哭求,都要强迫你吞下。让你的腹中除了寡人之物再无旁物!”公冶启的眼中分明闪烁着恐怖诡谲的扭曲,“想将你锁在长乐宫,让锁链缠住你的脚踝,永远只能看着寡人,注视着寡人!”
他的声音或是尖锐,或是阴森。
那双猩红可怖的眼,都昭示着一切当真是他心中所念。
公冶启阴冷偏执地盯着莫惊春,撒开手,复在胳膊上划开又一道伤口。
莫惊春蓦然留意到,公冶启手里拿着的,便是当日他亲手塞给莫惊春的匕首,削铁如泥的利器快意地痛饮着主人的血液。
莫惊春脸色都变了。
公冶启在这地宫待了一个多时辰,流了这么多的血,若是不及早救治,怕是命都要没了。
公冶启的脸上扭曲又狰狞,剧烈的头痛与失血过多让他晃了晃身体,却在莫惊春靠近一步时猛地退后,踩进血泊之中。
癫狂压抑的眸子重新睁开,帝王眼底彷如燃烧着无尽的恶念。
“出去。”
他压抑地说道。
莫惊春不退反进,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臣为何要听陛下的话?”
公冶启阴鸷地看着他。
莫惊春冲着他笑,那笑容淡淡。
“陛下,把匕首给我。”
说话的同时,莫惊春已然出手。
两人本有武艺在身,在这石碑棺椁间交起手来,衣袖猎猎在半空卷过。
莫惊春本意不是为了袭击公冶启,而是为了夺下他右手的匕首。
想必公冶启从踏足地宫,不,是在步下祭坛的那一刻便已然处在半疯半癫的状态,他悄无声息地步入地宫,立在先帝的棺椁前。
那时他在想什么?
可不管他在想什么,那都阻止了帝王那一刻的疯狂。
帝王没有下令,也没有杀人,他只是将自己封闭在先帝的地宫,划下一道道伤口。
莫惊春从来没有真正与谁动过手。
不管是从前在武场的锤炼,还是后来在东华围场,甚至几次三番和公冶启交手,都不过是儿戏。这一回真真切切和公冶启交手,他方才发觉陛下的力气远比他之前正常状态时还要大得多。
公冶启的胳膊渗着血,猩红的眼底却远比之更甚。
他抓住莫惊春的臂膀将之甩飞砸在石壁上,痛得他脸色一白。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公冶启的嘴角也被莫惊春砸得开裂。莫惊春闪身避开公冶启的攻势,趁机绕到他的后背去,接连几下重击都砸在他手腕上。
匕首一朝落地,莫惊春旋即将匕首踢开,远远丢进角落里。
而他为了多做这两个动作,已经失却了先机,被公冶启猛地压进血泊里。那浓重的血味染遍了莫惊春的衣服头发,几乎都辨不出他原有的气息。
帝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莫惊春沉重地呼吸了一瞬。
却不知为何公冶启的动作停了停。
他抓住机会抬脚在公冶启下腹狠踹了几下,却只听到闷哼声,而公冶启却压得更低,完全不顾崩裂的伤口。莫惊春被热血浇灌了满脸,挣扎着侧过头去干呕了几下,整个人狼狈不堪。这血味有公冶启的气息,既安抚着他,却也刺激着他。
公冶启掌心下突突跳动的脖颈,就仿佛按在莫惊春的血脉上。
他的眼底有着可怖幽深的细碎暗光,然在最后,还是勉强着压制下去,不知是因为莫惊春咳嗽的可怜模样,还是此时此刻处于地宫的诡异环境。
“……寡人让你走。”
公冶启的声音还透着狂躁的暴戾,他坐在莫惊春的腰腹上,颤抖着手扒拉过胡乱的墨发,也不在乎那血色糊到哪边去。
他颤抖,是因为忍耐压抑的暴烈无处可走,只能强行压在皮肉下。
莫惊春:“……您能从臣身上下来吗?”
公冶启恐怖的目光盯着莫惊春的脸,莫惊春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公冶启顿了顿,也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同寻常,微鼓的弧度……
噢,他们的假孩子。
在意识到这点时,恐怖的猩红退了退。
一直浑噩疯癫的脑袋清明了一瞬,公冶启打量着眼下浑身都染满了他血液的莫惊春,看起来确实狼狈至极,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心底骤然翻涌着可怕的欲念,公冶启缓缓侧头去看方才丢失的匕首,如若将热血从头到尾浇下,让莫惊春的皮肉骨髓都泡在他的血液里,那该是怎样一种……
公冶启的身体颤栗起来。
莫惊春却是再忍不住那种诡异的感觉,眼瞅着陛下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连忙腰部一扭,将公冶启掀了下来,然后身体一弓坐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停留在腹部。
他仍然下意识地保护着这个不存在的东西。
莫惊春的身影刚好挡住了公冶启看向匕首的视线,于是帝王便顺势看向他,眼神狂暴而幽深,仿佛无尽狱火藏在他眼底。
“你还在生寡人的气。”公冶启说话的速度很慢,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并未平息,剧痛在脑袋里翻滚,闹得他气息愈发狂躁,“为何还要进来?”
莫惊春平静说道:“与您意识到自己发狂便将自己锁在地宫一般,您这份责任,臣也有。”
公冶启低低笑了笑。
“错了,夫子。”
公冶启森然地露出个狰狞的笑,“如果不是在地宫,不是在父皇棺椁前……”他没有说完,烦躁地摁住额角。
莫惊春却是无法再说个不字。
他看过陛下几次发疯,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而今日今时,让他在无比剧痛里仍然要强行束缚的缘由……只在于这里。
这是先帝的地宫。
所以他靠坐在刻画着先帝一生功绩的石碑背后,盯着先帝的棺椁一道道地划开皮肉,肉体的剧痛与脑袋的翻滚相抗,让他迟迟没有迈出那步。
半晌,血手从额角挪开,公冶启坐倒在血泊里,怔怔地看着莫惊春。
他眼底燃烧的那片烈火已经渐渐消退,暴戾隐隐蛰伏在公冶启的皮肉下,随时都在蠢蠢欲动。可他始终没动,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莫惊春的眉眼,又落在他的小腹,而后便是那染红的衣袖。
公冶启温吞地抬起手,莫惊春谨慎地看着他,因着他之前的暴烈,他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抗拒,而是任由公冶启抚上侧脸。
公冶启摩挲了片刻,又微蹙眉头。
似乎对莫惊春脸上的血红不满,他这脾气阴晴不定,在身上翻了一会,居然还能再找出来一条勉强没被血染红的手帕。公冶启捏着一角细细擦拭,将莫惊春脸上沾到的猩红悉数擦去,露出干净的面容来。
半晌,公冶启喟叹一声。
“好看。”
莫惊春微顿,心头仿佛被轻轻敲了一下。
手帕抛在血泊里,公冶启的情绪仿佛悉数沉淀下来,越过莫惊春看向他身后的棺椁,极其难得的透出几分破碎的苦痛。
他的语气却有点轻快,“是寡人对不住夫子。”
公冶启侧过头去,指尖抵在额角,“昨夜父皇入梦,训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思来想去,也唯独夫子一事。”
莫惊春早被公冶启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有点迷惑。
公冶启并非第一次如是。
在长乐宫,莫惊春刚醒来的时候,他也听到过公冶启一次致歉。
那时候莫惊春又惊又怒,气得险些晕过去,更别说听帝王的辩解。而这一回,公冶启疲惫不堪地坐到在血泊里,苍白的脸庞透出一种迥异于常人的俊美,他的眉宇飞着凌厉而凶戾的神色,却说着朴质真诚的话。
与先前那句脱口而出的“好看”相同。
莫惊春沉默。
并非帝王致歉,他便能谅解公冶启的行径。
更何况,他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公冶启迎着他狐疑的视线,再度露出一个温煦的笑。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笑得最是爽朗的一次。
“夫子果然懂我,先前的过往确是我的不是,万般不是,皆在我身。
“可有些事情,我偏要强求。”
藏在血肉里的森然翻涌出诡谲的恶。
…
刘昊目瞪口呆地看着莫惊春,还有被莫惊春半抱半拖出的公冶启。两人身上的血腥味重到仿若以为死了人,身后的侍卫在他的呼和下忙冲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又有两个急急冲出去叫太医。
而刘昊偏过头去看着分明也一身血迹的莫惊春,“太傅,这是怎么回事?”
莫惊春懒得去纠正他的称呼,累得要命,“陛下为了不在先帝陵前大开杀戒,就用这狠厉的法子遏制住暴戾的脾性。”他抬手点了点地宫内。
“匕首还在里头。”
刘昊看向侍卫环顾下的公冶启,撕开的衣料下赫然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条条道道看得刘昊头皮发麻,若不是陛下强忍住,确实是要大开杀戒。可如此狠绝,却也是非同一般。
这次随行的太医跌跌撞撞被拖了进来,在看到正始帝的伤势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忙跪坐下来处理伤口。
莫惊春在和刘昊说话时,始终发觉有一道视线凝固在他后背。
他默默动了动。
那视线也跟着动了动。
太医惊呼:“陛下,您这嘴角都烂了!”
莫惊春:“……”
看来他狠狠砸得那一拳真的没手下留情。
公冶启浑身上下除了自己割开伤口外,就是嘴角和下腹,都是莫惊春打的。莫惊春站在边上听着太医一一数出,总感觉万般不自在。
帝王不耐烦地挥开太医,“去看看夫子。”
太医微愣。
莫惊春蹙眉看向公冶启还没包扎好的胳膊,“陛下,还望您以龙体为重。”
“寡人刚才出手没留情,你背上必定伤了。”公冶启冷冷说道,“去不去?”
他狠踹了一脚太医。
刘昊忙道:“陛下,外头还有一位太医。”
“那就叫他进来。”公冶启把太医推给莫惊春,面无表情地自己缠起纱布,这些本就是皮外伤,也就是清洗和上药罢了。
他也做惯的。
莫惊春不得已,只能退去角落任由太医查看,只是为了避免太医看到兔尾,他弄得遮遮掩掩,有些不太自在。
太医道:“您背上这片瘀伤需时时用药,肩肘骨怕是伤到了些,回去后……”
太医细细叮嘱着,不经意间看到了莫惊春肩头已然结痂的咬痕。
他若有所思,看来宗正卿有位极其强势的情人。
倒是没听说过。
太医给莫惊春上完药,那头新来的太医也给帝王重新换过,刘昊已经给他们各自带来更换的衣物,就连清水手帕一应俱全。
正始帝不愿让太多的人惊扰了先帝清净,除了刘昊和莫惊春全部都赶了出去。
刘昊给正始帝换着冕服,听到陛下沙哑的声音,“黄正合呢?”
“他在地宫外守着。”
正始帝冷哼了一声,“他倒是怂得要命。”
刘昊苦笑:“陛下哟,您下次,下回,可莫要再如此了。若不是太傅坚持要进去找陛下……您要是在里头晕过去可怎么办?”这十条命都不够给正始帝陪葬的。
正始帝扬眉,“夫子说要进来?”
刘昊点头,复低头将腰带扣上,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您还未……奴婢现在就让人去提一批死囚。”刘昊是从宫闱里杀出来的阴狠,只是在莫惊春的面前不必显露这份恶行,便从不表露半分。
若他只是那唯唯诺诺的脾气,当年又是怎么能去撺掇小太子换了东宫管事让自己有了上位的可能?
正始帝也不会留一个懦弱无用的人在身边。
正始帝:“不必。”肃穆威严的冕服压在他身上,墨发编在冠帽下,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这身血气怕是得到回去,方才能洗去。
他道:“尚可忍。”
他与疯性共存至今,除非失控,不然正始帝也不是甘于疯狂的蠢物。
“喏。”
待出了地宫,除了正始帝嘴角的破损,倒是看不出半点的问题。
临走前,他在清理一净的石碑前站了站,看着永宁帝的棺床沉默了良久,方才自言自语,“您总是劝我凡事留一线,不必玉石俱焚。可是孩儿仔细思索,过去二十年,又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您挣扎为我求出来的生机,孩儿自然不会弃之不顾。只是这天下我要得,夫子,我也是要得。”
他露出个张扬的笑容,仿佛当真在与先帝说话。
“下回再来见您的时候,他会答应的。”
…
莫惊春带着一身血腥味砸进木桶,背后的淤青在热水滚烫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是冷了结块的头发才最是难搞。他搓洗了好多遍才勉强让那味道散去,莫惊春看着一水暗红头疼,但还是让人再换过一遍,这一回才能真的安下心来泡澡。
咳,今日莫惊春动手的时候,确实带着几分泄愤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那么巧罢。
莫惊春只要一想到皇帝坦然带着那张嘴角裂伤的脸庞走动,惊呆了一堆官员,便是又笑又恼,感情陛下压根就不在乎这颜面,彻底抛了不顾。
搞得黄正合一直默默看他,让莫惊春莫名不自在,就算真的是他揍了皇帝,那陛下不也摔了他?!
不过认真想来,敢打皇帝的,确实也没几个。
他摸了摸湿润的长发,又摸了摸小腹,对精怪说道,“任务三完成了?”
再离开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动静,但是大军开拔回朝的声音太大,莫惊春听不分明。
【是】
“如果我不管……陛下会死吗?”
【不会,但他会在失血过多后彻底失控,出来后便杀了刘昊与黄正合,在皇陵大开杀戒】
莫惊春:“……”
“他有时恢复得快,有时恢复得慢,这是为何?”
【刺激的源头不同,若有及时的安抚,便不至于严重】
“除了先帝之外,还有谁可以阻止陛下?”他顿了顿,“我是说……还除了我那些诡异的,方式外。”
【若无您的插手,永宁帝去后,公冶启屠光了许家满门,包括许伯衡。而后几位皇子与朝野老臣反抗,最后公冶启不敌被自己人救走,由四皇子继位】
……居然不是大皇子?
【再三年,公冶启卷土重来,屠光皇室,焚烧宫室,惹得天下大乱】
莫惊春:“???”
【异族入侵时,公冶启恢复清明,花费数年时间清理朝纲,抵御异族。莫飞河战死沙场,莫广生与陈沛盛一起驱逐异族,重获安宁】
莫惊春听得一愣一愣。
前头皇帝在先帝去后发疯那还是他意料中,但是在这之后的变化却是出乎意料。公冶启治国天赋无话可说,短短数年可以力挽狂澜,重稳朝纲,再与残存的将士一齐抵御外敌入侵……可他的疯性却也让人畏惧。
起起伏伏,皆是为此。
“你为了辅佐公冶启而来,但如若陛下真的失控,那该如何?”
公冶启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能搅和得天下大乱,而今他为帝王,每一次疯狂都可能带来巨大的灾祸,那更是不同。
【宿主所经历的长乐宫政变,不如预计疯狂,也并未生出严重后果】
预计?
莫惊春微顿,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蓦然想到当初在京城传遍的东宫宿疾的传闻。
那与任务二有关。
那传闻是在长乐宫一事后才渐渐平息,在处置了政变后又喧嚣而上。当时猜测是因为陛下处置手腕难得柔和,所以反倒是被轻视了。
后来此事交给柳存剑处理,莫惊春已经许久不曾想起。
而现在一旦回想起来,莫惊春即便坐在热水里,也觉得骨髓发寒。
“……有人,通过张家张哲,隐约猜到陛下自幼时的宿疾。虽然不知猜到多少,但是至少能得知其疯状。故而……”在先帝去世当日,不管通过什么手段刺激得公冶启彻底疯狂,亲自屠光了许家一脉,毁尽朝臣信任与民心。
这份隐忍与心力,还有能对身处皇宫的公冶启动手……
那人,也必定在后宫!
如若没有精怪的出现,这便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公冶启生就一副傲骨,天纵奇才,满腹韬略,实为帝王之才。其心性之坚,性情之狂,更是发自骨髓。他从一出生,便是灼灼光华独立于世,无人能移开目去。仿佛正是为此,方才有着与生俱来的宿疾疯病,此一生起起落落,皆是为此。
他背负骂名,受尽唾弃,却也将朝代带至巅峰,而至于当时,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为国土。
这精怪,本就是为了这不甘、这屈辱、这愤怒、这无尽的怨怼而来。
为了公冶启,为了国运。
莫惊春怔然。
半晌,他坐在逐渐冰冷的水里说道:“若是你在一年前出现在我身旁,便用这样的言语蛊惑我,我是半点都不会相信。”
莫惊春闭了闭眼,靠在木桶不说话。
…
过几日,陛下分赏礼部与宗正寺,为的是祭拜皇陵一事。
宗正寺里头倒是高兴,但是莫惊春却对着赏赐名单上的一物面露古怪的神色。他身为宗正卿,自然得了大头。而赏赐的东西,也是要一一唱出来,再记在名单上。
可他却在赏赐里看到一个名单上没有的布包。
说是布包,其实也是用了极其华贵的布料所做,不然莫惊春也不会一下子就看到这个东西。他顿了顿,带着某种莫名的驱使将这布包拆开一看,里面……
放着一件素袍。
莫惊春不必多思,便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他羞恼地看着这件素袍。
更让他恼怒的是这件素袍的出现还真的让他隐隐的反胃消失了。
临到头了这最后几日,这素袍又有何用?
莫惊春想将它丢了,却猛地发觉那看着虽然素,实则还是纹着龙痕,要是被谁看到了还得追查。
他闭了闭眼,气得牙狠狠地将这东西收起来。
然不可否认的是,这东西的出现大大宽慰了莫惊春的身体,在最后几日,他不必再依靠酸梅蜜饯等物才能压下反胃干呕的迹象,只要将这东西摆在身边就是了。
夜间,莫惊春盯着他的兔窝,呸,他的寝床,和边上的布包。尽管堆得凌乱温馨的被窝如此舒适,但总归是少了一个东西。
他犹豫了很久,毕竟他之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对吧?
莫惊春磨了磨牙,真真可恼!
他将外衫脱去,再将素袍抖落穿在身上,而后快速窝在了做成窝的床上。
从未有过的安心感抚慰了莫惊春,让他无形里一直抖着的兔尾慢吞吞地垂落下来,最后闲暇地在背后扫来扫去。莫惊春摩挲着小腹,微眯着眼慵懒地躺着,大概再过两三日,这祸害了他许久的惩罚便要消失,总归是……
【任务二失败】
兔尾猛地绷直,莫惊春弹了起来。
“什么?!”
…
太后宫中坐着两人。
太后拿着绣好的手帕看了看,笑意盈盈地与太贤妃说话,“……倒是不知不觉与你说到现在,这在后宫里就是忒没意思了些。陛下总也是不肯进人,若是能再让宫里添些好颜色,咱们瞧着也新鲜。”
太贤妃淡笑着说道:“陛下已经有了小皇子,倒是不急。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呀,就莫要再担忧了。”
她们又说了些话,太贤妃才起身告辞。
太后让女官去送人,而她揉着眉心,低声说道:“陛下那头可传来消息?”
前几日公冶启去祭拜皇陵,太后本是要去,却在那两日病重起不来身,那也便罢了。结果回来听到皇帝出事,险些都要厥过去。待亲自看了正始帝身上的伤,又气又恼,给他好一通训斥。
公冶启笑着安抚太后,反倒是他毫无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