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2)
但是落到圣上手中,以天子现在对她的意思,圣上是绝对不会可惜一个探花郎性命的。
“罢了,”郑玉磬长叹了一声,从榻上抱起胖乎乎的元柏哄了哄,亲了一下他熟睡中仍然带有笑意的柔软脸颊,婴儿总有几分可爱的肥圆,像是粉蒸肉一般可口,“我记得原先旧例里面不是说皇子辞别的时候会允许其母亲在宫中设宴么?”
她叹息了一声,“他的生母去世好些年了,养母被赐死,又没了位份,圣人原先想将他过继给我,想来由我来安排这顿酒宴,最合适不过。”
圣上只是从前因为萧明稷在乱军之中救过她而微有些疑心,而道观之中又有些许蛛丝马迹,担心她比较之中更倾向于那个护住她的人,但是后来两人有了孩子,又是恩爱非常,郑玉磬这般坦荡地提出来,皇帝那份戒心慢慢就消了。
生母和养母都不在,她这个掌管六宫的贵妃就该做些表率,反正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离京,这种小聚的家宴随便弄一弄,说得过去就成了。
与五皇子和七皇子的磨磨蹭蹭,想尽办法拖延不同,萧明稷离京十分爽快,根本不像是另外两个弟弟那般,让母族与妻族在御前上下打点求情,延迟出京的日期。
只是他素日收集了许多古玩,京中尚且有一些御赐的田产与一处藏娇的别院,总得有些时间来打理妥帖。
当皇子们自己安分守己的时候,特别是没什么宠爱的那些,圣上并不会特别留心,郑玉磬提议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嘱咐几句,圣上将她视作皇后,郑玉磬要尽一尽嫡母的职责,在皇帝看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反倒是与郑玉磬一同用膳的时候说了自己那两个母妃出身显贵的儿子几句,吩咐内侍盯着些楚王与赵王,省得他们总不识好歹,为着那几千户的食邑来郑玉磬面前闹。
“朕愿意给的时候便是金山银山也不会吝啬,但是天下皆为朕躬所有,朕不愿意给的时候,也容不得人觊觎。”
郑玉磬等着萧明稷府上递了折子进宫,随意整治了一桌家宴,邀了圣上作陪,三个人同桌而食,勉强像是一家人。
临别辞行虽然是大事,但是圣上也未必会在嫔妃宫里赏脸用膳,温和勉励自己的儿子,圣驾留在锦乐宫,不是因为如今的周王多得皇帝宠爱重视,而是因为郑贵妃得宠。
但是膳用了七分,一个御前内侍匆匆进来禀报,显德靠近圣上的耳边低语片刻,圣上略变了些神色,同郑玉磬温和地说了几句“前朝事多”,瞥了一眼这个安静用膳的儿子,方才起身返回御书房。
天子起驾,锦乐宫里的人自然是好一阵忙乱,郑玉磬返回膳桌的时候看见半冷的美味佳肴和与菜肴相比更加败人胃口的萧明稷,倒也没了用膳的心思,面上带了些标准的伪善假笑。
“三郎可吃好了?”郑玉磬关怀道:“若是好了,本宫也不留你,三郎辞别见过父母,便出宫启程吧。”
“若是在京中有相熟的官员,十里长亭送一送,想来圣人也不会太在意。”
萧明稷坐在贵妃的对面,将她看了又看,忽然失手落箸,瞧了一眼身旁的内侍,止住了他们近前伺候的意图。
他自己俯身拿了那落下的筷箸,随后面不改色地交给了内侍。
然而郑玉磬的面色却为之一变,只有她与萧明稷两人知道,那掩在石榴裙下的绣履被人在凤头处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小小的尖被人捏在手中,隔着锦缎布料,金银丝线绣成的鞋面,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与不满。
“三殿下,你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郑玉磬将自己的足收了回来,淡淡瞥了一眼萧明稷,“若是殿下不喜欢这般亲近,本宫安排分桌而食似乎更符合天家颜面体统些。”
“劳郑母妃挂心,儿臣还是觉得这般更亲近些。”
萧明稷浅笑举杯,邀郑玉磬共饮素酒,谢她这般费心整治,但是却低声对郑玉磬笑道:“郑母妃真是偏心,阿爷方才手脚不老实,娘娘都能笑着布菜,怎么到了儿臣,竟是这样吝啬,轻沾芳泽也不肯?”
他细细打量郑玉磬玉容生霞,随手夹了一道酱牛肉,意有所指:“娘娘果然是最受圣人宠爱的。”
国朝不允许食用牛肉,皇帝重视农耕,因此朝廷一直禁止食用耕牛,严防有人偷牛卖到汤锅,但是有一日宫里偶然上了这道菜,贵妃逗趣,喂了长牙的秦王殿下一小口,倒叫这小孩子念念不忘。
圣上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宠爱的幼子,这禁令当然不针对未来的太子,他吩咐膳房开了小灶,但是依旧只能给他吃一点,一是因为他不能吃盐太重的东西,二来幼儿肠胃娇弱,牙口也不行,牛肉吃多了也不克化。
皇子犯法从来不与庶民同罪,普通人家偷吃牛肉要杖责罚款,但是圣上心疼孩子,便是吃也就吃了,没什么不成。
圆桌就餐原是圣上的意思,郑玉磬不解其意,但也照着这样吩咐了,谁知道却会被圣上与他戏弄。
皇帝面上正经,私底下却来调戏她,那男子的皂靴都被石榴红裙一道覆住了,瞧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温存地布了几道菜给她,倒有几分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意味。。
萧明稷面上恭谨,低头心无旁骛地用膳,实际上那银质的碗筷都稍微有了些变形。
他怒不可遏,因此轻薄的时候多少存了些报复的意味。
“本宫听闻三殿下醉心佛道,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种情状,”郑玉磬已经没了胃口,将碗筷放着不用,连陪一陪膳的样子也不装:“佛家第一等不能吃的便是牛肉、狗肉、龟蛇肉,而牛肉又为国朝所禁,殿下居然也吃得下去?”
她与圣上都不是特别虔诚的信徒,当然也不管这些,但是萧明稷不说是如寺庙里的和尚吃素,只禁这几种荤菜,难道还为难吗?
主人陪膳,一般要等客人或者尊者撂了筷箸才会放下,但是郑玉磬是贵妃,也是皇子们的庶母,她这几乎是有些逐客的意思,但是萧明稷却有些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一般,淡淡一笑,欣然吃下。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萧明稷笑道:“儿臣口腹之欲不能禁,若是将来做和尚也是个酒肉和尚。”
“三郎怕不是忘记,下面还有两句偈语,‘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郑玉磬掩口而笑:“不过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酒戒不得,肉戒不得,杀生戒不得,金银戒不得,色也戒不得,若你做了和尚,恐怕府中那些美人就要哭天抢地了。”
萧明稷也就是能念一念佛经装样子,一个月持斋三四次,嘴上说的是我佛慈悲,心里却是修罗刹鬼,做的尽是些阿鼻地狱里的鬼差事。
“酒肉又如何?”萧明稷望着眼前的女子,敬过郑贵妃后自己饮了:“我早便入了心魔,便是再加些酒肉又有何妨?”
她解了药性之后,冷冷地下将自己收拾妥帖,那满眼的嫌弃深深刺痛人心,他便是有那么一瞬间满足的欣喜柔情,想要告诉她自己只有过她,但是看见那冰冷的眼神,也不肯多言。
他素来心高气傲,平生皆不弱于人,便是天赋不如人的地方也能凭努力的心劲赶上,小的时候课业便不曾有弱于太子的时候,只是为了避其锋芒才不肯显露,而明明他天赋好于旁人之处,更不能允许有人凭借后天超越。
特别是在她的身上。
以至于还叫江闻怀看了笑话。
“儿臣从前不懂事,有唐突娘娘的地方,如今晓事,自知得罪了您,还望郑母妃宽宏大量。”
萧明稷瞧着她那凉薄讥讽笑意,如何不知道她是在想些什么,面色阴沉了一瞬,但旋即笑了:“素闻郑母妃博学,见多识广,若是儿臣有幸,得您教导一番,也是三生有幸。”
他从袖中取出了加了注释的《孝经》,递给宁越,看着郑玉磬笑道:“还请郑母妃不吝赐教,也请您看看,儿臣是否有所精进。”
“我是不大懂你们这般的清谈之士,口中玄之又玄,心里弯弯绕绕,叫人听了想瞌睡。”
郑玉磬面上红了又白,但是她到底在宫中也有许久,将面皮练得更厚实些,葱管似的指尖在书面上一按,手心攥得极紧,像是要把注释它的人掐死一般,但是最后还是松了手,在上好的纸张上留下褶皱,起身吩咐人送客。
“殿下若是有心钻研《孝经》,这份心倒是好的,圣上与本宫心里也喜欢。”郑玉磬搭了宁越的手往内殿走,似乎小小的秦王殿下见不到母亲又哭了,她这个生母自然着急探望。
“只是孝顺不是表面上的事情,更是在心里,三殿下要是有心,不妨多念着些圣人待你的好,在洛阳少惹是生非。”
她不耐烦应酬萧明稷,但是却也不敢太露出端倪,传出去叫别人知道。
萧明稷喜欢看她这样无可奈何的样子,随手将袖里的香囊露出了一角。
那是郑玉磬亲手绣的,她只要瞥见,自然会认得出来。
“听闻郑母妃疼爱十弟,针线活多有亲力亲为,若是有些空闲也想请母妃疼一疼儿臣,为儿臣做一些。”
他笑了笑:“毕竟,儿臣总有回来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