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 一、 星之陨(2/2)

“噗”地一声,那只被他擒住的囊率先裂开了,藤萝先伸了出来,然后化为四肢如同十字星般展开,紧接着一张脸从囊里的水中浮出来,睁开了碧色的眼睛,她梦呓般地看着苏摩,开口:“是海皇么?真的…是海皇?我们在这里守着蛟龙,已经等了你很多、很多年……”

“我知道。”那一瞬间,苏摩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回答。

地底一处处地裂开,不知有多少藤萝浮出了地面。囊口张开,先是四肢,然后是脸,接着是蓝色的长发,最后是身躯——满身淋漓着汁水,无数苍白美丽的女子从地下的囊里滑了出来,仿佛初生婴儿一样,赤裸地坐在土地上,抬起碧色的眼睛看着傀儡师。

“呀,她们的眼睛和头发,和你一模一样!是鲛人?”幽凰看得呆了,脱口惊呼。

她明白了,方才那些纠缠的藤萝,就是这些人从囊中探出的手脚——她们居然可以随意变化形体,如藤萝一样无限地延长,抓取着来往的旅人。而刚才囊中探出的根茎般的蓝色,就是这些人的一头长发了。

然而同样是碧色的双眸,这些女萝的眼睛却是混沌的,带着一种死气,恍如那些死了的鱼类的眼睛,不瞑地望着世间一切。

在她一眼看过来时,幽凰心里一冷,感觉到了一种非人的气息,幽凰悚然一惊,再度脱口:“啊?她们是死人!”

“是的。”女萝低声,仿佛一离开那个囊,力量就迅速消散,“我们几百年前就死了。”

幽凰为第一次在云荒上看到这样的东西而诧异,她打量着,惊诧莫名:“你、你不是鸟灵也不是冥灵。你算是什么呢?是鲛人?怎么死了……还能动?”

“对啊……我们……算是什么呢?”女萝低着头,双手交叉着环住肩头,喃喃道,“我们被活埋入地下殉葬,已经几百年,不肯死去,也不能重生,我们算是什么呢?”

赤裸而雪白的身体毫无遮掩,越发显得右肩上那个烙印刺眼。那是奴隶的烙印。

“殉葬?”幽凰抬头就看见远处阴冷巍峨的九嶷,她忽地明白了。

原来,这些都是被殉葬的鲛人……

在前朝,因为鲛人数量稀少,因此拥有这种美丽奴隶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空桑贵族巨富无不争相畜养。有的空桑贵族在临死前,便将生前最珍爱的珠宝和奴隶一起殉葬,一为炫耀毕生财富和权势,二为不可抑制的独占欲——这种行为的极致,便是历代空桑帝王的大葬。

空桑人相信宿命和轮回,所以非常重视地宫王陵的建设。往往新帝即位的同时,便在九嶷山上选址动工修建身后的寝陵,直至驾崩之前,日夜不停。

作为这片大地绝对帝王,空桑王室掌握着天下所有的财富和性命,为了表示这样至高无上的地位,每位空桑帝王薨后,便会在墓前的陪葬坑里活埋无数的奴隶和牲畜。

而所有东西里,最珍贵的,无疑就是鲛人。

以密铺的明珠为底,灌入黄泉之水,然后将那些生前宫中最受帝王青睐的鲛人奴隶活着装入特制的、称之为“紫河车”的革囊中,沉入挖好的陪葬坑里,再将坑填平,加上封印。那便是给帝王殉葬的最贵重的珍宝了。

因为鲛人生于海上,所以尽管土下没有可以呼吸的空气,黄泉之水也极为阴寒,可有些鲛人可以在坑里活上多年而不死。因为怨恨和阴毒,那些处于不生不死状态的鲛人某一日冲破了封印,从墓里逃脱,便化成了可怕的邪魅。

——这个传说是自五百年前,从盗宝者嘴里流传开的。

那些北荒的大盗觊觎王陵重宝,无数次试图闯入机关重重恶灵遍布的墓室。五百年前的天玺王朝时期,有一个盗宝者成功地撬开了陪葬坑,想挖取紫河车里的凝碧珠。然而,在打开一个被活埋五六年之久的革囊时,他震惊地发现里面的鲛人还活着,而且依然保持着那种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的惊人美丽。一开眼看到盗宝者,那个鲛人便哀求他救自己出去。

虽然贪图对方的美貌,也知道活鲛人更值钱,但因为地宫机关可怖、恶灵遍布,只身出入都极度危险,那个盗宝者在地宫里满足了自己的兽欲之后,只挖去了凝碧珠,便弃尸于地,孤身返回。

那之后他靠着这一笔的横财,逍遥享受了很多年。在财富耗尽后,重新落魄潦倒。一次酒后,他忍不住将此事说出口,向同伴夸耀,然后受到了怂恿,带着更多同伴和更精密的工具,重返王陵。

然而,在下到三百丈深的地底,返回相同处所的时候,那个盗宝者赫然发现那具被他剜去双目的鲛人尸体不见了——不仅如此,那个被他撬开的陪葬坑里所有的紫河车,也全部从这个密不透风的墓室里消失不见!

“你破坏了陪葬坑上的封印!”看到当初被盗宝者撬开的一处痕迹,同伴里有人忽然惊呼起来。那个经验丰富的同行,刹那间似受了极大惊吓:“快走!这个墓室不安全了!”

那一行盗宝者里,最后只有一个人返回了地面。然而幸存者的神智也错乱了。

“那些手!地底下冒出来的手!”那人不停地发抖惊呼,“紫河车里长出来的手!”

但,没有人理会一个疯了人的话。

十几年后,另一队盗宝者无意中进入了这个空空的墓室,他们发现了一堆尸体。令他们惊讶的是,在这几百丈深的地底,居然长着奇异的雪白藤萝,缠绕着那些遗骸。

那些人的身体早已朽烂成白骨,唯独眼珠依然完好,甚至有着活人一样的表情,死死盯着前来的人、露出了乞求和痛苦之意。

那一行盗宝者震惊之下挥剑砍去,一番血战后,藤萝松开了那些白骨,缩入地下。那些白骨得了自由,开口说自己也是北荒来的盗宝者,并祈求对方杀死自己。后来的盗宝者大惊,一一询问姓名,才发现那果真就是十多年前失踪在地宫里的先代同行!

显然,那一行盗宝者受到了极其残酷的报复。他们被那些地底下伸出的藤萝抓住,被当成了汲取养分的泥土。那些东西紧紧裹着他们,一点点汲取他们的生命,却不让他们立刻死去。这些人就如那些被活埋入地底的鲛人一样,挣扎呼号,却无法死去。

直到十几年后同行无意闯入,挥剑将白骨粉碎,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九嶷地宫里鲛人之灵的传说由此而始。此后还有更多的盗宝者看到过这种诡异而恶毒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地宫的土壤和水里自由地来去,躲在那个葬身的革囊里,手脚却能无限地延长,宛如土里长出的植物。因为清一色为鲛人美女,所以也被称为“女萝”。

女萝们抓取地面上的活人,以此为食,群集在一处,仿如白色的森林,在九嶷山附近飘忽来去,行踪不定。多有行人商旅或盗宝者,被这片游弋的森林吞噬,尸骨不留,因此,在云荒大地上、就有了“梦魇森林”的传说。

不同于鸟灵和沙魔,女萝是安静而本分的,她们从不露出地面,甚至从未离开过九嶷王的封地,只在苍梧和九嶷两郡出没,偶尔捕食过往行人,却没有造成过大规模的伤害,因此沧流帝国建立起来后,倒也没有被这些魔物惊动。

在今夜,幽凰第一次看到了这种从不露面的神秘东西。

“你们……一直不肯死,就是为了等待苏摩?”幽凰收起了翅膀,讷讷看着那些苍白诡异的女子,“等到他了,又如何呢?你们……想回到碧落海里去么?”

听得鸟灵这样的问话,被苏摩抓住的女萝首领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首领用苍白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肩膀,笑了起来:“鸟灵,你还想转生成人么?”

听出了语气中的讥讽,幽凰怔了一下,却不以为忤:“我们这些怨气集成的东西,气散则消,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了。”

“是呀,”女萝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星星点点的天空,“我们也回不去那一片碧海了……也无法化成云,无法升到星空之上——若不是凭着一念支撑,还能怎么办呢?”

“我们尽管化身为魔物,却依然不敢离去,一直在苍梧之渊附近徘徊,守着龙神,也等待着海皇。等着能向那一族复仇的时机到来。”她对苏摩点头,似是感慨,也似是疲惫:“海皇,您和龙神一样已经沉默了七千年,无声无息,我以为直到我们的眼睛都化成了土,都无法看到您的归来了。”

苏摩一直不曾说话,只是站在那一片由死去的族人组成的诡异森林里,沉默。

很久以来,他内心都在桀骜地抗拒着加诸于他身上的“海皇”宿命,不承认自己是鲛人的希望和少主,更不希望成为被无形之手操纵的傀儡——然而此刻,在看着那一双双死去多年尤自不肯闭合的眼睛时,某种力量让他忽然无法出口否认。

如果,这个承受了多年苦难的民族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那么,不妨就让他们这样希望下去吧……

沉默许久,他开口,直截了当:“你们,能帮我什么?”

“我们知道苍梧之渊最深处,星尊帝当年囚禁龙神的龙宫所在。”女萝也不含糊,立刻回答,“我们能带您前去释出龙神,复兴海国。如果九嶷王被惊动前来阻拦,我们也能帮您对付那些军队士兵。”

“哦。”苏摩简短地应了一声,也不多言,“那么,带路吧。”

“连夜就走?”女萝们有些不安,“您连日跋涉,不休息一夜么?”

“不需要。”傀儡师微微有些急躁,“事情很多,得一件件快些解决——我怕沧流帝国得到消息会前来封锁苍梧之渊,得赶快去和白璎碰面,一起去破开封印。”

“白璎?”领头的女萝忽地一惊,迅速变了脸色,脱口,“前朝空桑太子妃?您……要去苍梧之渊和她会面?”

“是。”苏摩回答得越来越简短,“空桑现在是我们盟友。快走吧。”

然而,整座活动的森林忽然停止了,一时间气氛变得极其凝滞,仿佛风都静止。

那一瞬间迅速凝聚起来的敌意和杀气,让偶人的眼睛蓦地睁开了,它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抬了起来,牵起丝丝引线,隐约放出白光——

“你说什么?空桑人现在是我们盟友?!”忽然间,一个尖厉的声音划破了寂静黑夜,大笑起来,“姐妹们,你们听听!‘海皇’说,空桑人是我们盟友!……他去苍梧之渊,不是为了释放龙神,而是去见空桑人的太子妃!那个九十年前为他跳下白塔的太子妃!”

树林里爆发出了令人骇然的大笑,那些安安静静听着说话的女萝们仿佛触到了什么痛处,忽然间变得疯狂和不安,敌意霍然而起。

“我们弄成这样,全是因为空桑人!”

“海国所有的鲛人都和空桑誓不两立!几千年的血债,决不能忘!”

“绝不原谅,绝不能宽恕那天罚的一族!”

“说出这种话的,不是海皇!绝不是我们期待的海皇!”

在这样疯狂的敌意和愤怒里,苏摩眉间隐约有不耐,却罕见地克制了下去,他开口,声音不响,却压过了所有女子尖厉的呼叫:“以沧流帝国目前的实力,我们根本无法单独对抗,所以必须要借助空桑人的力量。”

树林里那疯狂的笑慢慢平息,然而那些女萝睁着没有生气的眼睛,看着月夜下的傀儡师:“空桑人现在躲在水底,也想复国吧?怎么能让他们如愿!那些罪孽深重的家伙,应该也像我们一样,一辈子活活地关在地底,永远不见天日才对!”

苏摩听着,忽然间仿佛忍耐力到了极点,他脱口厉叱:“血债自然都要还,可目下你们如果连暂时忍耐也做不到,那就算了!如果觉得我就是什么海皇,那么和空桑结盟就是海皇的决定!如果不是,那么这就是我个人的想法,也不需要向你们解释!”

那样脱口而出的话语里,带着某种杀气,让那些恶毒诅咒的女萝都安静下来。

“你们都已经死了,不管眼睛闭合与否,都已看不到新一日的阳光,只能在土下怨恨诅咒,”傀儡师冷笑,话语尖锐得毫不留情,“但是,请别用你们埋入腐土的眼睛,来阻碍年轻的孩子们看到新的一天——就算我们都在云荒化成了腐土,他们也要回到碧落海!”

仿佛被那样一针见血的话震慑,女萝们相互看看,手指纠缠着握紧。

多少年来,她们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如何等待龙神和海皇到来,带领她们向空桑人复仇,血洗云荒,杀尽一切凌辱欺压她们一族的仇敌……执著于那样强烈的怨恨,她们才能不瞑目地活到了今天,她们只关心自己的憎恨和仇视,不肯宽恕分毫,今天第一次想到:海国活着的同族,将来的命运又会如何?

那些活着的鲛人……又将如何?

“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云荒了。”仿佛知道女萝们内心骤然而起的迷惘,苏摩开口道,“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应该有自己的未来。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乱流离,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他们必不会再如我们一样。”

那一句话,出自于空桑皇太子之口,当日曾在一瞬间打动了傀儡师冰一样的心。

此刻那样的描绘,同样勾起了那些死去多时的鲛人们内心的残梦,女萝们蓦然爆发出了啜泣,无数苍白的手臂纠缠着,掩住脸:“是的,她们……必不会如同我们一样……在云荒的土里腐烂……”

“不是只为了复仇,女萝,”苏摩的声音忽然缓和下来,收敛了杀气,“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先得让海国复生,让活着的同族们在有生之年能返回故乡。为此我可以和空桑暂时结盟。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

女萝们不再哭泣,她们放下了手,相互间窃窃私语了片刻,间或有激烈的争辩。

在幽凰都等得不耐烦时,领头的女萝终于统一了意见,回头来到苏摩面前,她睁着没有生气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你能保证在海国复兴之后,会让空桑人血债血偿,会让我们所有的怨恨都得以平息,会让所有眼睛都可以闭合吗?”

被这样一问,苏摩在刹那间迟疑了,然而只是一刹那,他立刻开口:“我保证、会让你们的怨恨得以平息。你们的血债,必然会得到偿还。”

一语出,背后的密林陡然起了扭曲,所有的手臂都伸展开来,长得诡异可怕,然而那些藤萝般的手臂却是相互纠缠和击掌起来,发出了尖厉的欢呼。

“好!那么,您就是我们的海皇。”领头的女萝弯下了苍白的身体,所有女萝随着她跪倒,暗夜下之间是一片苍白的肌肤和蓝色水藻般的头发,“一切唯您是从!”

“起来。”经过方才那一场争辩,傀儡师却似乎厌倦到了极点,他抱着傀儡转过身去,“我们快走吧,我怕延迟会惊动沧流帝国。”

女萝笑了起来:“这里是九嶷王的封地,沧流帝国轻易也不会来干涉。”

苏摩身子一震,忽地问,“这里的九嶷王,是……?”

女萝沉默了一下,神色忽地有些奇怪,终于低声道:“就是前朝空桑最后一任的青王辰——您还记得他吧?”

青王辰……暗夜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咔嗒轻响,傀儡仿佛吃痛,蓦然张开了嘴,然而眼睛里却有欢喜的表情——每次主人出现那样凌厉杀气的时候,阿诺的神色就分外欣喜,仿佛预见到了一场杀戮的狂欢。

“赶路。”强自压下了刹那间涌出的强烈杀气,傀儡师铁青着脸转过身去,对幽凰吩咐了一声,便立刻拔脚走开,“去完了苍梧之渊,去九嶷!”

幽凰被那样的语气吓了一跳,暗夜里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些女萝纷纷缩回了革囊中,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地下,伴随着苏摩一起上路。

那样的情景宛如梦魇——冷月下,黑衣的傀儡师带着一只会自己活动的偶人,身后跟着一只美艳的鸟灵女童,而跟随着他移动的,却是整片苍白的森林!

转出那片山坳时,前方陡然闪出了一点灯火,点破死寂阴沉的夜。

一幢玲珑精致的阁楼,忽然间出现在一行旅人的面前,里面灯火憧憧,隐约有人影。

“咦,我刚才没看错啊,前面果然有人家!”不好插手鲛人内部的事情,幽凰憋了半日,此刻忍不住欢呼。然而旁边的女萝们却起了不安的骚动,苏摩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他立住了脚步,用空茫的眼睛长时间凝望着前方,似在默测。

“刚刚我们来的时候,还没见这里有人家。”地底下传来低沉的声音,女萝有些诧异,“这片苍梧之渊旁的地方,向来无人居住,只怕前面的也不是凡类。”

苏摩忽地冷笑了一声,说道:“走吧,没事。”

“那究竟是什么……”幽凰却觉得畏惧,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走着,嘀咕,“我觉得有些不对啊……你看,女萝们也在地下畏缩呢,前面的到底是……”

“自然不是人。”傀儡师冷笑,“不过也不是和你一路的,而是让你畏惧的东西。”

“啊?”幽凰诧然抬头,看着暗夜里那一点灯火,依稀可见的是一个女子临窗抬笔书写的身影——那个影子果然有着让她惊骇的力量,她只看了一眼便双目如火烧,立刻侧过头去,颤声惊呼:“那、那究竟是谁?”

“是云荒三女仙之一的慧珈。”应该是在方才的默测中得出了结果,苏摩微微哼了一声,“也和魅婀一样试图阻拦我么?这些天神,都是如此多事。”

就在那一瞬,窗子被撑开了,里面的女仙放下了笔,侧头看着窗外赶路的一行人。

那个号称云荒三女仙中智慧化身的慧珈年轻美丽,完全看不出自魔君神后时期开始就守望着这片土地,她已然存在了万年。推开窗子,慧珈侧头微笑:“谁在骂我多事?苏摩,你从来都是背天逆命之人啊。”

“哼。”傀儡师没有理会,只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慧珈笑了起来,旁边的黑衣小婢递上一卷书,她一页页地翻开,停在最后空白处:“我有自己的事——我是来引接一个灵魂去往彼岸的。”

云荒土地上凡人不知几许,碌碌如蝼蚁,能让三女神为之瞩目的灵魂,又不知是哪一个?

她手中的书,一页页都是空白,只有在苏摩这样的人看来才明白上面的内容。只是微微一瞟,傀儡师便变了脸色——“慕湮”。

在最后一页上,他赫然看到了这两个字。

那,不是白璎的师父么?那个先代空桑女剑圣,竟然刚刚死去么?

“我们,其实并不是云荒人的所谓神袛。我们守望着了这片大陆千年,只为另一个目的。”女仙手里的笔点着雪白的书页,嘴角含笑。不知是看过了多少沧桑起落,才能有如此的镇定从容,“今夜,我们要等的那个灵魂终于来到了。”

“剑圣慕湮……”苏摩低声道,眼神有些恍惚。

慧珈微微一笑,眼神深远:“是的,她这一世的身份,只是空桑的‘剑圣’,西荒牧民的‘女仙’——但是,对于我们而言,她却是我们的同伴和姐妹,是云浮城的继承者。”

云浮城?就是上古神话里,那个由大神头颅化成的天外飞岛么?

那个传说中生活在九天之上的、近乎神话般的民族。那些以凤凰为图腾的云浮人背有双翅,可以自由来去于天地之间,他们拥有远超陆地和大海里任何种族的力量,曾经一度是海天之间最强大的民族。

然而在上万年前,那个民族忽然和云浮城一起消失了,于今早已湮没在传说里。

苏摩没有明白慧珈话里的意思,但却没有再问下去——无论是慕湮的魂魄去向,还是三女神的真正身份,这些,都并不是他所感兴趣的。

站在窗外,看着房内烛影摇红,沉默许久的傀儡师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慧珈,我想问你:七千年前,白薇皇后是否真的死于星尊帝之手?”

虽然真岚复述过,可生性猜忌阴暗的他一直质疑那一段没有旁证的历史。

慧珈微微一怔,抬头看着苏摩,微笑:“否则,你又为何前来苍梧之渊?”

苏摩沉默下去,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前方黑暗。

“白薇皇后……”慧珈忽地对着窗外的暗夜伸出了手,直指北方尽头,“就在那里……七千年了。被丈夫封印的她不能解脱,这个云荒也不能解脱。命运的天平是从七千年前开始失去平衡的——若不是‘护’的力量消失,这片土地何至于变成现在的模样!”

那样的话,让幽凰和女萝都听得一头雾水,唯独傀儡师身子一震,握紧了双手。

“我守望了这片大地几千年,可依然不明白你们的想法,你们都追求至尊或霸权……可这个世间,哪里会存在没有制衡的‘绝对力量’存在呢?”女仙凝望着这片大地,旁边比翼鸟幻化的小婢捧书而立,“即使是星尊大帝那样的一代英主,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慧珈翻着那一卷书页,往上翻到开篇,久久凝望,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