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息烽烟(2/2)

不多时派出追踪风郡大军的探子也回来回话,说是风郡大军已于天柱下扎营,高盾闭合,只是隐隐听到营内车马之声频频,也不知道是在作何等调度。

魇暝微微颔首,挥手命探子再探,起身走到大帐中央的沙盘边,将代表风郡军队的小旗插在沙盘上天柱的位置,心想今日重创风郡,想来这一两天对方都不会来犯,待从梦川、赤邺边境上调来的三万援军到了,两军的实力差异总算可以缩小一些。

不多时又有一人入得帐内,却是前晚派去接引南川大营的一员偏将,听得他回话,魇暝自不由得摇头叹息,原来魇桀与璐王统率的十万南川大军驻扎在聚龙隐泽三百里的落虎丘已有两日。落虎丘地处梦川与忘渊外疆接壤处,与横贯沙幕、藤州、风郡三部外疆的怀古道相连,那怀古道地势低凹,就好比是一道环绕着六部戮原正中的天柱而行的宽阔凹槽,两边的地势可以尽数遮挡怀古道,倘若魇桀有心相助,昨日战时就已然自怀古道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行至风郡大营背后,两面夹击,那风郡大军哪还有机会退避回去?

魇暝想到此处,忽然心念一动开口问道:“不知朝中的圣旨是否已经下到南川大营?”

那偏将嚅嚅许久方才回道:“向来在圣上身侧随侍的中书令倒是确实在南川大营之中,只是……”

“只是什么?”魇暝心头一沉,心想那魇桀就算再狂妄自负,总不至于连父皇的谕旨都不遵守了。

那偏将回道:“只是末将明明亲眼见中书令入二皇子大帐,但不久就被两名军士搀扶而出,看上去面红耳赤昏昏沉沉,似乎宿醉未醒,那谕旨还在中书令怀中……”

“好贼子!”魇暝怒不可遏一拳重重地落在案头之上,魇桀不愿出兵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能顷刻之间使人醉倒的,莫过于梦川皇族才有殊荣享用的美酒“浮生若梦”。那“浮生若梦” 的酿酒法乃是昔日水灵尊传下,酒味醇香自是不说,灵力稍微不济的人别说饮下,就算是凑近了闻上一闻,也必定醉倒当场。以往重大欢庆节日,只需要在偌大的广场上高架火烹一坛,也能使数万人同醉狂欢。想必是魇桀一早就在帐中烹酒,那中书令只是寻常天人,自然是不够斤两,一闻便醉也就来不及宣旨。既然圣旨未宣,他就算拒绝出兵,也不算抗旨。哪怕日后父皇追究起来,责任也在那倒霉的中书令身上。而今看来就算明日三万援军到了,也唯有继续以寡敌众。倘若风郡增兵,这场仗的胜算也就更是难说……

魇暝眉头微皱,打发那偏将下去歇息,又起身在沙盘边观望片刻,忽然又有人来报,却是风郡方向似有异动!

魇暝快步走出营房登上瞭望车一看,只见夕阳之下一个小黑点自风郡方向飞驰而来,取来及目镜一望,却是黑黝黝的一骑飞驰而来,虽相隔甚远看不清楚,但体型远比风郡的战马要大出许多,奔驰的速度更是惊人。

魇暝心中奇怪,心想那片战场已被毒水化为毒沼,所以才阻断了风郡继续用兵,而今派出这区区一骑也不知道是何道理。思虑之间那一骑已然到了毒沼之侧,蓦然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在毒沼中林立的战象骨架上一沾即走,朝着梦川大营的方向快速地迂回飞跃!

魇暝心念一动,面露几分喜色,早将身一纵落在坐骑吹雪麒背上一声呵斥,那雪丘似的神兽麒麟已然发足飞奔朝着来者迎了上去。

到了近处,魇暝看得分明,只见一头黑色巨虎背上跨骑着一个身穿轻甲的少女,瀑布一般的黑发随着巨虎的飞跃而上下飘飞,精致的容颜被夕阳的余光镶上一道柔和而明亮的金边,正是魇璃!

魇暝见得魇璃归来,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将身一纵,已然从高大威武的吹雪麒背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转眼间,巨虎已经驮着魇璃到了近处。魇璃翻身下了虎背,朝魇暝奔了过来,伸臂揽住魇暝的脖颈道,“暝哥哥,璃儿回来了。”

魇暝含笑搂着魇璃:“回来便好,你去这几日,倒是让为兄心头难安。”而后转头对那巨虎言道:“上卿辛苦了。”

言语之间见得那巨虎将身一蹲,身形瞬间缩小,而后便只见身着黑甲的鹰隼半跪于地,朗声言道:“微臣幸不辱命,总算将帝女平安带回交还大殿下。” 魇暝俯身将鹰隼搀扶起来,沉声言道:“有劳上卿,快快请起。” 鹰隼起身立于一旁,见魇璃在魇暝面前的欢喜情状,心想自打认识她以来,总觉得她时而可怕,时而教人捉摸不定又偏偏能蛊惑人心,真正露出这样单纯的情状似乎也只在这大殿下面前。想到此处心头隐隐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来,却听得魇暝问道:“你二人既然自忘渊而来,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魇璃笑道:“我们从这方来,是为了送给暝哥哥一份厚礼。”

魇暝心念一动,低头见魇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只觉得又是狡黠又是顽皮,却偏偏有一份笃定的意味,哪里猜得到她的心思?于是笑笑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已经是给为兄的一份天大的厚礼了,其他的为兄倒也不敢奢求。”

魇璃咯咯笑道:“那倒是,不过就算是附带的礼物吧。璃儿要把风郡的蛮乌城送给暝哥哥!”

魇暝深知她不会拿这等事说笑,有此说法必然是成竹在胸,于是面露喜色:“你有何良策?” 魇璃微微一笑蹲下身去,在地上捡了个石块便在地上勾画起来。

魇暝垂首细看,发现魇璃勾画的正是龙隐泽周围近千里范围,大致地标出了龙隐泽、天柱、蛮乌城等地之后便以蛮乌城为起点,绕天柱勾勒了一个圆弧,而后抬眼笑道:“暝哥哥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魇暝心念一动:“那是横贯沙幕、藤州、风郡三部外疆的怀古道!” 魇璃笑笑:“其实昨日我已经到了天柱附近,见暝哥哥用兵狠挫风郡锐气,加上沙场被毒沼所阻,那十几万大军不得不都退回边界之上,短期内自然无法正面攻过来。以时翔的为人势必不会就此作罢,他有心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来取代时羁,自然会不择手段打赢这场仗。所以我和鹰隼才没有立刻回来,而是潜伏在天柱附近观察。发现那营中虽然沙尘飞舞,人声喧嚣,但营内却分营列阵,集结的皆是行动迅速的轻重骑兵及骑射,看来像是要再度出战的样子。我便怀疑时翔是想取道地势极低的怀古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侧面突袭龙隐泽。结果三个时辰前果然见得营中有十数前锋营轻骑乘快马奔怀古道而去,想来是先行探路的。”

鹰隼沉声言道:“不止是普通探路的骑兵,其中还有一骑身揣军令旗。”

魇暝眉头微皱:“先行探路的十数人何需军令旗?”

魇璃点点头,用石头在怀古道靠近蛮乌城处勾勒了一条线引向藤州方向:“据我所知藤州外疆有风郡驻兵约二十万,那位令官在这个三岔路口就和前锋营的骑兵分道扬镳,直奔藤州方向去了。”

魇暝恍然大悟:“他是想把藤州外疆那二十万兵力调来一起对付我们。”随后微微思索,“如此说来今晚风郡大军便会出发,估计与藤州外疆调来的军队在怀古道集结最迟便在明日正午,怀古道本身有近千里长,待到大军绕行再度进入我梦川外疆,差不多就在大后天!那可是三十几万的精兵,就算明日我调集的三万军力到了此处,再加上而今驻扎在落虎丘的南川大营兵马,兵力悬殊也太大了。若是让他们出了怀古道,只怕再难与之抗衡。”

“所以……不给他们机会出怀古道不就行了。”魇璃微微一笑, “时翔以为有毒沼拦路,再加上营中动静连连就可以瞒过我等。这厢虚张声势,那厢调集可以迅速突击游战的主力骑兵,是想借怀古道出奇制胜。可惜他留在营中的大都是行动迟缓的攻城车、投石车之类,虽有部分守卫,但对于暝哥哥手里的兵力而言,可以说是还无半点威胁。暝哥哥只需以骑兵火速攻下天柱附近的风郡军营,便可尽得其营中的攻城武器。有了那些玩意儿,我们的十万兵马要取区区数万人驻守的蛮乌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鹰隼开口言道:“若是大殿下攻下蛮乌城,则可以逸待劳。一方面用重兵封锁怀古道断了风郡大军的退路,另一方面蛮乌城地势特殊,取下此地也可掐断风郡疆域增兵补给的要道,如此一来,风郡大军则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便是再勇猛也禁不住久耗。”

魇暝心念一动,继而言道:“只是那接近四十万的风郡大军也不容小觑,虽说怀古道的地势易守难攻,但若是他们撤入藤州外疆,只怕也拿他们没办法。”

魇璃掩口一笑:“只怕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言语之间从怀里摸出一个玉卷来塞到魇暝手上,“此刻忘渊尅王已率二十万大军潜伏在沙幕外疆,原本是约定等我焰火为号,便攻打驻守在藤州外疆的风郡军营。而今时翔既然自动调走那二十万大军,忘渊大军自然更是毫无阻力,端掉藤州外疆的风郡军营之后便可发兵怀古道,与我北冥、南川两大阵营合力将风郡的军队困住。到那时,就算风郡再勇猛,也一样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而已。”

魇暝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展开玉卷一看,只见上面果然镌刻着忘渊、梦川两国结盟的若干事宜条款,最后是忘渊国君的国玺印记,深约半厘,只是印痕中色如珊瑚之艳,灵光流转,竟是梦川皇室的灵血染就。魇璃给他的居然是一份盟书!

到了此时魇暝方才明白当初她执意去忘渊的用心,心想忘渊自古以来都是和风郡一个鼻孔出气,就算而今时移世易,也不会轻易介入梦川与风郡的矛盾。以往也曾派过使臣前去忘渊均无功而返,却不料而今大敌当前,她竟然可以说服钺帝,促成忘渊与梦川结盟的大事!扭转眼前的战局是小,最重要的是天道三部形势从此逆转,今后自有一番新局面。想到此处魇暝惊喜交加,百感交集,仔细端详盟书玉卷上的字句,发现除了约定忘渊出兵共同对付风郡之外,还拟定了若干条互惠互利的条款。尤其是关于战后六部戮原上势力分割的约定,可谓影响深远,就算风郡背后有天君撑腰,也无法扭转日后天道三部鼎立平衡的局面。平衡则止战,止战则可持续繁荣。日后天道若有幸回归浩劫之前的共荣盛世,皆由这小小的玉卷而起!

魇暝抬眼看看眼前的魇璃,再寻思这份谋略胆识满朝无出其右者,不由得满面欣慰之色,伸臂拍拍魇璃的肩膀:“看来是我看走眼了,饱经七百年忧患之后的璃儿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爱哭的孱弱妹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堪为兄长的左膀右臂了!”

魇璃心头尚有其他顾虑,虽得兄长夸赞也只是露出一丝苦笑:“璃儿若真是如此有用,也不会连累暝哥哥为小人所害。”

魇暝如何不知她是指他当初放下兵权之事,虽阵前夺帅重掌兵权,但当初的选择所造成后果的严重性他自然也明白,唯有叹了口气沉声道:“事已至此,便是再介怀也是于事无补。而今为兄只想打赢这场仗,停止这场本不应该挑起的征战杀戮,其他的也只得随缘。”而后言道,“攻打蛮乌城的最佳时机在明晚,那时忘渊大军已经过了怀古道中路,就算收到蛮乌城被攻的讯息也来不及回防。只是要绕过眼前的毒沼且避开留守风郡大营的眼哨也须得时间,少不得现在就回去部署,趁夜发兵。你二人连番奔波已是辛苦,且随我回营歇息。”

魇璃摇摇头:“大战未止,还不是歇的时候。这三路夹击之计须得配合时机,只是现驻扎在落虎丘的南川大营那里还少不得要费点心思。”她抬眼看看天色,“不如暝哥哥修书一封,由我送去落虎丘交予二皇兄。而今天色渐晚,若是再耽搁时间,只怕会误了军情。”

魇暝也觉她言之有理,于是携他二人回营,一面调兵遣将,一面着人备下快马,再写好信件交予魇璃,唯独是临行之时特意嘱咐鹰隼一路随行,保护魇璃安全。之后送出十余里地,目送鹰隼与魇璃两骑飞驰而去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方才回营领兵趁夜朝天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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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旧事</h3>

鹰隼与魇璃一路飞驰,虽四野茫茫,所幸满天星斗可指方向,待到天色由暗转亮,再由清晨逐渐转为黄昏,终于到了落虎丘地界。远远望去,一道宽阔的峡谷卧在梦川、忘渊边界的高崖之间,正是那横贯多部的怀古道。而紧挨怀古道的广袤平原之上则紧密有序地排列着大片大片的白色营房,南川大营帅旗立于夕阳之下随风起舞,远在十余里之外。

魇璃一挽缰绳,胯下的骏马自然也停住了脚步。到了此处,原本高耸入云异常巍峨的天柱也只是乍隐乍现的藏在暮霭之中,因为遥远而显得不是那么显眼。

鹰隼见她遥望天柱方向,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于是一勒缰绳促马到了魇璃身侧沉声言道:&ldquo;大殿下惯于征战,留在风郡营房的那点兵力自然不在话下,帝女不必担心,还是即刻入南川大营面见二殿下要紧。&rdquo;

魇璃闻言沉默片刻反而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只是喃喃言道:&ldquo;又何必急在这一刻?&rdquo;

鹰隼翻身下马走到魇璃身侧,却发现她的视线游离在怀古道口。眉目之间颇有些纠结之态,不由得心念一动:&ldquo;帝女莫非是想&hellip;&hellip;&rdquo;

话没说完,一只纤巧的手掌已经扣住了他的手指,魇璃转过眼来微微一笑:&ldquo;这里的风景不错,我只是想静静地看一会儿。你陪我。&rdquo; 鹰隼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捻了一把,不由自主地任她牵引着并肩坐下,而后肩头微沉,却是魇璃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发丝随风而动,轻轻地扫着他的面庞,带起几分隐隐的轻痒。

鹰隼有些紧张,所以身体绷得有些僵硬,两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之上,然而心中却是杂念丛生,一方面贪恋两人相依的亲昵,一方面又在寻思魇璃心中在转的念头,就这般沉默许久方才沉声道:&ldquo;难道&hellip;&hellip; 帝女不打算通知二皇子?&rdquo;

魇璃抬眼看看鹰隼:&ldquo;你也听我大皇兄说过魇桀用&lsquo;浮生若梦&rsquo;放倒中书令,有意延误宣旨的事了。他是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就算我现在入营告诉他三路围堵风郡大军的策略,只怕他也是依旧推三阻四。倘若他斗胆将军队调离落虎丘,那岂不是给风郡大军大开方便之门?不如等大皇兄取下蛮乌城之后再通知魇桀,到那时风郡大军不日便到,他也

来不及拔营撤离,唯有坚守怀古道,与大皇兄共同对敌。&rdquo;

鹰隼眉头微皱:&ldquo;在这样的平原作战主要靠兵力,而并无地利可循。若是放走了风郡大军,他带出的十万南川大军只怕也一样挡不住兵力超出数倍的风郡骑兵。二皇子身为皇裔,又是南川统帅,岂会如此荒唐短视?&rdquo;

魇璃冷笑一声:&ldquo;你可别把他看得太高,这事他绝对做得出来。对魇桀而言,挑起这场仗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减大皇兄的势力,以备来日储君之争。就算吃了败仗,大不了丢弃眼前这一片自古充作战场的荒芜外疆。风郡军队再厉害,也不可能冒着天道洪流失控、玉石俱焚的危险入侵我梦川国地,因而对梦川主体暂时无直接损害。他的眼睛只盯着储君之位,他的敌人也只有大皇兄一个,否则他也不用挑起这场战事了。&rdquo; 鹰隼转眼看看魇璃,见她眼中尽是愤慨之意,于是沉声道:&ldquo;看来你很恨他。&rdquo;

魇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喃喃言道:&ldquo;不是恨他,只是太清楚他的为人。他的性情是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无论谁拂逆他的心意,或是挡他的路,就会不计后果地将其剪除,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毫不例外。&rdquo;言语之间下意识地拽紧了鹰隼的手臂。

&ldquo;难道你曾经拂逆过他?&rdquo;鹰隼心念一动,&ldquo;他对你做过什么?&rdquo; 据他所知,魇璃被派去风郡为质子之前,乃是寄住在大皇子的北冥大营,而不是和其余皇裔一起由宫中帝裔司照管。虽说血统不纯,但毕竟也是当今圣上亲女,又年纪尚幼,如此安排有悖律例,似乎一直以来梦川皇室都在刻意回避她的存在。若非当年他也有份护送她远赴风郡,只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凡女所出的帝女。

魇璃看着远处的南川大营出神,许久才开口言道:&ldquo;你既是父皇身边的重臣,想必经常出入父皇下朝后处理政务的天安殿,自是见过天安殿御阶下的暖香池。&rdquo;

鹰隼微微颔首:&ldquo;那倒不曾亲见,我在天安殿出入之时那个池子早已被填平,覆上了白玉砖面。只是听闻之前确实有这么个池子,里面灌满天香脂,常年燃烧,致使香氛弥漫整个天安殿,可助圣上提神醒脑。&rdquo;

魇璃怅然一笑:&ldquo;原来那池子早被填平了,也难怪,出了那么大的事,是该填起来。记得那天在鎏金城里遇险,你用天火融掉那些黄金力士的时候&hellip;&hellip;我很害怕。&rdquo;言语之间身子微微发颤,将脸转到一边继续说道,&ldquo;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掉进那烈焰熊熊的暖香池,被烧得体无完肤。而推我下去的人便是二皇兄魇桀!&rdquo; 鹰隼暗自心惊:&ldquo;怎会闹到那个地步?&rdquo;

魇璃深深地吸了口气:&ldquo;那时候我和他都还小,在宫中由帝裔司照管。你也知道我的出身来历,除了大皇兄之外,其余的皇室中人没人当我是自己人,即便是父皇,也很少拿正眼看我。一个没有灵角的梦川帝女,说好听一点是天族凡裔,难听一点就是混种,杵在一群头顶灵角的皇家子弟中间总是显得异常突兀,更是时时在提醒着众人,尊贵的天族血统曾被卑微的凡人血统所玷污。&rdquo;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看鹰隼,&ldquo;其实你我有些地方很相似,皆非血统纯正的天族,只是你继承了赤邺皇族的天眼,且为绝无仅有的一个皇室后裔,即便有人知晓你的身世,也不会有人因为血统而蔑视你。&rdquo;

鹰隼心生怜意,伸臂揽住她的身体叹了口气:&ldquo;那时候&hellip;&hellip;你一定吃了不少苦。&rdquo;

魇璃惨然一笑:&ldquo;相对于父辈的漠视冷遇,来自同辈的孤立和厌恶更为明显些。因为大家都还年幼,不懂得大人的宽容或虚伪,所以好恶之类的情绪也总是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丝毫不加掩饰。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个没有角的怪物,就算是欺凌折辱,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而和我一般年纪的魇桀总是领头的那个,他是头顶紫金角降世的紫金帝嗣,生来就尊崇无比,和我有天渊之别,不由得让我自惭形秽,唯有避居内室很少外出玩乐。后来大皇兄知道我没有灵角羞于见人,于是特地用盘龙木雕了一对犄角送我,我本以为顶着木犄角他们就会当我是自己人,结果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而我受了闲气也只会一个人躲着哭泣,心想若是自己和他一样头顶紫金角,断然不会落到那种地步。于是突发奇想找来油漆,将那对木犄角漆成倒红不紫的模样,以为这样子他们便会对我改观,谁知道这个幼稚的想法差点要了我的小命。&rdquo;

鹰隼心头一寒:&ldquo;就算你将角漆成紫色无意中冒犯了二皇子身为紫金帝嗣的尊严,但毕竟也只是孩童的儿戏,总不至于搭上性命,怎会&hellip;&hellip;&rdquo;

魇璃摇摇头:&ldquo;就是因为是孩童,所以才会残忍得很直白。魇桀领着一干皇家子弟抢走了我头上的木犄角,我一路追赶哀求他们把角还给我,但他们并不为所动。那个时候父皇尚在昊天殿的朝会上处理政务,而帝裔司的人见起头的是魇桀,也不敢阻拦。我被他们引进了天安殿,然后魇桀把我的木犄角抛进了暖香池中。我怕池里的火焚毁那对木犄角,也顾不上火焰炙人趴在池边伸手去捞,就觉得背上让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跌进了暖香池!&rdquo;

鹰隼心头一颤,心想那池中灌满天香脂,烈焰熊熊,温度何等惊人。小小孩儿掉了进去,只怕顷刻之间便被烧得体无完肤。就算她是梦川皇族,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但皮肉焦灼的痛苦却是一分不少。想那二皇子那时虽是幼童,这等行为只怕也不是不知轻重这么简单。

魇璃闭上眼睛,眉宇之间露出些许痛楚之色:&ldquo;我在暖香池中哀嚎惨叫,好不容易攀住池边想要爬出火海,又被他一脚踹了下去。当时原本看热闹的那些皇家子弟都吓呆了,唯有他脸上还带着笑,那种笑脸我一辈子都记得&hellip;&hellip;虽然当时浑身被烈焰所炙,可心里却冷如冰窟。那时候他是真的想我死,只是因为我的一个愚蠢的过失冒犯了他身为紫金帝嗣的无上尊严&hellip;&hellip;&rdquo;

鹰隼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拥住魇璃的身体,心想难怪她一提起二皇子便是那般神情。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当真是闻所未闻。倘若只是小小过失便会招致杀身之祸,那对于可直接威胁到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大皇子,自然更是不择手段,也难怪魇璃会对他如此顾虑。

魇璃靠在鹰隼怀中,身躯犹在瑟瑟发抖,儿时的噩梦虽过去一千年,但种种惊悚却挥之不去。

直到夜色缓缓降临,南川大营的白色营帐早已掩盖在一片浓黑之中,她才继续缓缓言道:&ldquo;有两次我只差一点就可以爬出暖香池,但都是被他一脚踩了下去,直到他第三次抬起脚&hellip;&hellip;我知道他不打算放我一条生路,于是松开了攀在池边的双手,一把抱住他悬空的腿脚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拉进了暖香池!&rdquo;说到此处,她面露几分讥讽之色,&ldquo;没想到他叫得比我还惨,什么紫金帝嗣?也一样是血肉之躯,知道疼知道怕,除了那对光耀夺目的紫金角,烧得体无完肤的模样和我也没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我血往上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与胆量双手扣住他头顶的那对紫金角用尽全力一扳,就听得咔嚓两声,竟将他那对紫金角齐齐折断,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不再挣扎动弹!&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