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四十四章蓬莱(2/2)
吴楚楚既然已经来了,便同家仆报上了名号并附上与柳老爷的往来信件,家仆一路小跑地跑到庄子里报讯,周翡等待时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四下瞟。
突然,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人影。
这日月朗星稀,灯火乱撞,乱七八糟的光影交叠在一起,又不时有人走来走去,乱哄哄的转得人眼前晕,周翡却在目光扫过人群的时候看见了吴楚楚口中某“李公子”。
李妍不知道哪去了,没跟他在一起,李晟混迹在一帮跟他一样时刻准备去选秀男的翩翩公子中,好似十分如鱼得水。
周翡心中十分诧异,心道:我都在东海里游一圈回来了,怎么还能碰见这个倒霉蛋?真是孽缘。
李晟没看见周翡,他正虚头巴脑地端着个酒杯跟周围的人“推杯换盏”,小酒杯不过一口的容量,周翡眼睁睁地看着他足足跟二十个人碰过杯,装模作样地喝了许久,半天愣是没见他倒过一次酒,不知道那些大傻帽怎么让他糊弄过去的。随即,周翡还发现,李晟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李晟的目光来回扫了两遍,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正在纳闷,突然,有个醉汉东倒西歪地从人群中穿过。
醉汉哼哼唧唧地唱着一首特别下流的市井小曲,不少粗野的草莽汉子围着他哄笑,他却也不以为耻,走到哪便去人家桌子上摸酒壶,沿途祸害了一路,最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最角落的一张桌上。醉汉一屁股坐下,伸手便去摸桌上一排没动过的酒壶。周翡吃了一惊,因为她直到这时才发现,那角落里居然坐着个黑衣人。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面容清癯,两鬓斑白,整个人便好似融化在了夜色里一样,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李晟盯的就是这个人。
这时,那黑衣男子抬头看了对面的醉汉一眼,方才晃晃悠悠的醉汉好像一瞬间酒就醒了,嘴里的小曲竟戛然而止。片刻后,他不自然地站了起来,有些踉跄地穿过人群,居然仓皇而去,而且走出老远还颇为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
周翡有些纳闷,见那黑衣男子坐姿端正,脸上蓄了胡须,目光平和,并不怎么凶神恶煞,她盯着他看了几眼,随后居然看出点眼熟来,搜肠刮肚地回忆了片刻,吃了一惊——因为认出此人就是当年在岳阳城外传她《道德经》与蜉蝣阵的冲霄子道长!
周翡心道:他这是还俗了吗?
冲霄子虽与她萍水相逢,却间接救了她一命,让周翡好歹没被段九娘玩死,此时机缘巧合见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前去拜会一下,她当即打算穿过喧闹的人群,往冲霄子那边去。
不料她方才一动,那黑衣的冲霄子竟好似若有所觉,他猛地往这边看过来,目光如电似的射向周翡,还不等她远远地致意,冲霄子便突兀地扭开了视线,好似躲债似的站起来,侧身闪入人群中。
周翡莫名其妙,十分不解,便要追过去。
可是好似整个齐鲁之地的叫花子与小混混们全都来柳家庄蹭饭了,不断有碍事的人横挡路,那老道冲霄子好似一尾滑不留手的黑鱼,转眼便要没入人潮。
周翡忍不住开口道:“前辈!”
她话音没落,不远处忽然一阵喧闹。
只见一队家仆抱着热气腾腾的寿桃从院里面送出来,刚好挡在了周翡和冲霄子中间,等他们过去,冲霄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院里笙箫鼓乐乍起,主人家还请了乐班来,女孩子清亮的声音从里院透了过来。
周翡拄着碎遮,一转头,发现李晟也不见了,她不由在原地皱起眉来,心想:他认出我了吗?可他躲我做什么?
这时,吴楚楚吃力地挤到她身边,一拍周翡肩膀,冲着她耳朵大声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她怀里抱着一摞旧书,在挤来挤去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护着。
周翡忙伸手替她接过一半,问道:“这是什么?”
“柳老爷叫人送给我的,”吴楚楚道,“说是今日府上太乱,不能同我好好聊一回,万分过意不去,便将多年心得写来给了我。”
师父教徒弟都未必有这么用心。
吴楚楚又道:“咱们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怎么也得进去亲自道声谢吧?”
周翡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柳老爷是何方怪胎,闻言没有异议,两人便小心翼翼地擦着边来到了内院。
院中桌椅板凳摆得满满的,连墙头上都坐了人,中间搭了高高的台子,台上几个水灵灵的姑娘各自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两人方才找了个角落站定,台上的女孩子们便集体一甩水袖,行云似的齐齐退了场。
院里“咣当”一下敲响了锣,喧闹的人群登时一静。
只见座中一个喜气洋洋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想必正是此间主人柳老爷,此人身高不到五尺,生得圆滚滚的,给他一脚就能滚出二里地去,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
柳老爷站起来,没急着发话,先是假模假样地四下寻摸一番,找了一排台阶,颠着小短腿往上爬了好几层,而后手搭凉棚往四下一扫,见自己比其他站着的人都显得高了,这才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在众人的哄笑中拱手道:“见笑,见笑。”
他拿自己的个头开完玩笑,便怡然自得地整了整衣襟,朗声道:“今日是我老娘八十四寿辰,俗话说了,‘七十三、八十四,那谁不叫自己去’……”
众人又笑,戏台旁边站起来个干瘪瘦小的老太太,精神矍铄地拿着手中的扇子去砸他:“王八羔子,你咒谁呢?”
柳老爷抱着脑袋躲开老娘一扇子,他脑袋大胳膊短,十分滑稽,嬉皮笑脸道:“娘啊,你让我说完——我偏不愿意信这个邪,这才将大家伙都请来,热热闹闹地办个大日子,什么坑啦坎的,都给它踏平了!诸位今日肯来,肯赏我柳某人的脸,我都领情,一定得吃好喝好,多吃一口肉,便当是多给老太太壮一口阳……”
旁边有人把酒都喝喷了,满座哄堂大笑,八十四的老太太闻听这通满嘴跑马,气得一把抓起拐杖,指挥着两个大丫头搀扶,颤颤巍巍地要亲自上前,将那柳老爷一拐子打下台来。柳老爷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叫道:“娘!娘!儿子贺礼还没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呢,哎呀!您也给我留点面子。”
戏台后面的琴师们也是促狭,见此情景,锣鼓又起,给狂奔的肉球柳老爷施了一段妙趣横生的伴奏,唱曲姑娘的轻笑声夹杂其中,裙裾在幕后若隐若现,准备要上台再唱一段,墙头上的汉子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准备第一时间叫好,突然,喧闹的人群好似突然出了什么问题,从外围开始,疫病似的静默飞快地往里院蔓延过来。
人群莫名其妙,一传十十传百地安静下来,琴师“铮”地一拨琴弦,随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一抬掌压住了琴弦,颤动不已的弦与琴两厢碰在一起,传出刺耳的“咯”一声,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明显。里头的人嗅到紧张的气息,不明所以地往外望去,便见一个柳家庄的家仆面无人色地挤开门口的人跑了进来:“老、老老爷,外、外面来……”
他话没说完,身后便突然有人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乱了起来。
接着,几个带着铁面具的人大步走进来,好似一群行走的妖魔鬼怪,所与人第一反应都是躲他们远点,一时间,他们所到之处便如那神龙分海一般,摩肩接踵的人群自中间起一分为二,让出好大一处空地给这群不速之客,恐慌的人们挤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周翡听见周围好几个人小声将“铁面魔”三个字叫出了声。
吴楚楚与她咬耳朵道:“好像是那位殷公子的人。”
周翡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碎遮刀柄,低哼了一声:“阴魂不散。”
殷沛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但凡是长了耳朵的就有耳闻,堪称恶贯满盈,仅就作恶这一点,他以一敌四,青出于蓝地压过了昔日活人死人的魔头们。
吴楚楚皱起眉,忧心道:“我半路上就听人说他最近突然开始在这边活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不会对柳老爷不利吧?唉,那个殷公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翡没吭声,目光从安静又慌张的人群中扫过——四十八寨的烟花,李晟,冲霄子……她总觉得今日这场寿宴有什么不对劲。
戏台后面的琴师好像也有些紧张,将琴弦压出了几声发涩的摩擦声。过寿的老太太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的,方才还生龙活虎地追打儿子,此时却面色铁青、浑身发抖,好似马上就要厥过去,须得两个丫鬟一边一个扶着才能站稳。
柳老爷冲丫头们打了个手势,叫她们将老太太扶到一边去,自己收敛笑容走上前去,冲着为首的面具人道:“来者是客,诸位居然到了,便请上座好不好?”
“上座”的人显然不大欣赏这帮芳邻,闻听此言,立刻如临大敌地站起来一片。几个面具人却没吭声,训练有素地走上前来,站成一排,转身背对着柳老爷,冲着门口齐刷刷地跪下了,而后几个人抬着一把硬木肩舆走了进来,上面坐着个戴铁面具的人,惨白的手搭在一边,一只怪虫安静地伏在他手背上,触须一起一伏地动着。他已经瘦得脱了形,面具下的两腮嘬了进去,下巴越发尖削,尚不到而立之年,嘴角两道法令纹已经开裂盘在他脸上,将泛着些许乌青色的嘴角压了下去,简直没个人样。
周翡横看竖看,除了来人腰间挂着的山川剑鞘,愣是没看出一点熟悉来,她忍不住问吴楚楚道:“这人真是殷沛?”
吴楚楚小小地打了个寒噤,手背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肩舆落地,殷沛却不下来,抬着他的一个面具人恭恭敬敬地上前几步,头冲殷沛趴在了地上,那殷沛这才缓缓站起来,踩着抬轿人的后背下了肩舆。周翡眼尖,见那趴在地上当地毯的抬轿人袖子微微撸起,露出手腕上一只曾被李妍调侃成“王八”的玄武刺青——竟是当年丁魁手下的旧部!
“热闹啊。”殷沛踩着活人地毯,阴惨惨地开了口。
也不知是不是他形容太过可怖,戏台后面的琴又不知被谁不小心碰了,“呛啷”一声长音,在落针可辨的院子里显得分外高亢,能吓人一跳。
周翡耳根轻轻一动,目光倏地望向戏台,觉得这琴声有些耳熟。
柳老爷面色紧绷,开口道:“敢问阁下可是‘清晖真人’?”
那戴面具的嘴角一提,修长泛青的手指轻轻掠过怪虫的虫身,那怪虫地触须飞快地震颤起来,发出诡异的轻鸣。
“柳大侠不都接到信了吗?”戴着铁面具的殷沛道,“怎么,东西没准备好?”
柳老爷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今日是家母寿辰,又有这许多朋友在,真人可否容某一天,隔日定将您要的银钱供奉送上。”
殷沛笑了一下,说到:“寿宴?那我们可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怎么也要来讨杯酒水喝了……哟,那是什么?”
他目光投向那戏台旁边两个柳家庄的家仆,两个家仆手里抬着一口小箱子,殷沛目光一转过去,那两个家仆就好似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吓得两股战战,几乎不能站立。
柳老爷冷汗涔涔,声音压抑地说道:“是柳某给家母贺寿的寿礼。”
殷沛“哦”了一声,问道:“贺礼为何物啊?”
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几乎将腰弯到头点地的地步,小心翼翼地说道:“乃是……一件古、古物,相传是龙王口中所衔的宝珠,含在口中可避百毒……”
“哦,”殷沛一点头,好似不怎么在意地摸了摸手中怪虫,“避毒珠也算个稀奇物件吧,说起来,我年幼时也曾见家中长辈收过一颗,后来家道中落,便不知落在何方了?如今想来,东西未必珍贵,只是个念想罢了——拿过来给我见识见识。”
周翡听出来了,这颗避毒珠说不定就是殷家之物,后来不知怎么机缘巧合落到了柳老爷手上,殷沛就是为了它来的。她一时有些感慨——殷沛到如今依然惦记着四处收集殷家旧物,却将自己这殷家唯一的血脉变成了这幅德行。
柳家庄一帮人谁都没敢动,殷沛嘴角的笑容便塌了下去,绷紧成一条线,阴恻恻地问道:“怎么,我看不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略微提高了一点,手上的怪虫跟着转过头,一对可怕的触须指向抬着箱子的家仆。一个家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整个内院中气氛顿时紧张得像一根拉紧的弦,方才柳老爷嬉笑间带起来的热烈气氛荡然无存。
周翡眼角一跳,将吴楚楚往后拉了一点,自言自语道:“这真是殷沛吗?”
“你觉得有问题?”吴楚楚本来心里很确定,听周翡这么一问,忽然也动摇了,迟疑道,“可是除了殷沛,那怪虫不是碰到谁,谁就会化成一滩血水吗?李公子同我说过,一般蛊虫只认一个主……”
“嘘,”周翡竖起一根食指在自己唇边,道,“‘李公子’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别听他扯淡。”
她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神经已经不知不觉地紧绷起来。
这时,戏台后面“咣”一声,好像是谁碰将瑶琴碰翻了,先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随后琴弦又仿佛在地面上擦了一下,突兀地“铮”一声响,那声音笔直地钻进了周翡的耳朵,一瞬间好似放大了千百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感觉自她耳而下,叫周翡于电光石火间捕捉到了什么。
周翡心里一动,低声道:“……是她?”
吴楚楚:“谁?”
整个柳家庄的人都在看殷沛一行,只有周翡将目光转向了那戏台,她轻声说道:“羽衣班……后台的琴师是霓裳夫人。”
吴楚楚震惊:“什么?你怎么知道?确定吗?”
她知道周翡是不耐烦弄那些风花雪月的,在音律上向来没什么建树——而且就算她精通音律,能到“闻弦音知雅意”的地步,也得因“曲”寻“情”,通过几个杂音就能听出弹琴者谁的事也太匪夷所思。
周翡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方才她整个人的精力好似全在耳朵上,有一刹那,外界所有流动的气息都分毫毕现,与她身上奇经八脉产生出某种共鸣,那些气息来而往复,彼此相近,却又略有区别,这当中的异同无从描述,只化成了某种非常朦胧隐约的感觉,好似隔着一层薄薄窗户纸,抽离出一阵影影绰绰的直觉,告诉她那戏台后面的拨琴人就是霓裳夫人。这不是第一次了,小半年来,每次周翡精力集中到了某种程度,她便都能看见那层遥远的“窗户纸”,几次触碰到,却都不得门而入。
而且一旦分神,那种玄妙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吴楚楚那句“你怎么知道”,周翡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柳家庄的老管家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接过了那小箱子,说道:“人活七十古来稀,老朽这把年纪够意思了,你们都不敢,我送过去就是——清晖真人,你要看,便来看个清楚!”
他说罢,便捧着那小箱子,一脸视死如归地向殷沛走去。原本跪在地上的两个面具人拦住了他,老管家便梗着脖子大声骂道:“怎么,阁下又不敢看了么?”
殷沛微微一抬下巴,那两个面具人便上前一把掀开了箱盖。
箱盖掀开的瞬间,殷沛手的怪虫便一下立了起来,发出叫人胆寒的尖鸣,腹部两排恶心的虫腿上下乱划。不说别人,就连殷沛脚下踩的“活人地毯”都哆嗦得好似筛糠,冷汗流了一地,活像一张没拧干水的破抹布。
那箱子挺大,要两个人抬,其实里面的避毒珠不过鸽子蛋大小。柳老爷大约是为了好看,还给那珠子打造了一身隆重的行套——箱子里是一个两尺见方的水晶缸,缸里放了几株火红的珊瑚,上面以金丝镶出支架,中间最大最红的一棵珊瑚上顶着个金玉打成的贝壳,里面放着那颗价值连城的避毒珠,珠色碧绿,悠悠地倒映着一层一层的水光,夜色里,竟然比那蓬莱的夜明珠还夺目。
这样的异宝,要是放在平常,绝对够得上叫人大惊小怪一番的资格,不过殷沛其人显然远比这些死物更“惊怪”,这会愣是没被避毒珠夺去风头,依然受着万千人瞩目。
听说“避毒珠”含在口中能避百毒,连南疆的毒瘴都不在话下,人在野外时,要是带这么个东西在身上,蛇蚁虫蝎之流都不近身,可殷沛手上的怪虫却不知为什么,反而兴奋了起来,竟从殷沛指尖电光似的射了出去,垂涎三尺地直冲那口箱子扑了过去。连殷沛本人都没想到这个变故,他微微愣了一下,接着,那老管家大喝一声,在毒虫当空扑过来时猛地竟箱子里的东西泼了出去!
价值连城的珊瑚与明珠滚了一地,水晶缸中的水化作一道水箭,将怪虫卷在其中,直奔殷沛而去!
张牙舞爪的怪虫当空被缸里的“水”泼了下来,正掉落到那趴在地上给人当脚垫的人脸上,那人发出一声杀似的惨叫,两眼一翻,竟当场吓得晕过去了。怪虫却没往他的血肉里钻,它醉虾似的抖了抖腿,蜷成一团不动了。
与此同时,殷沛猛一甩长袖,整个人拔地而起,平平往后飘去,落在了肩舆上。戏台后面骤然响起急促的琴声,便好似戏文里的“摔杯为号”一样。
原本杂乱的人群中倏地冲出几路人马,不知埋伏了多久,顷刻将不明所以混进来吃饭的局外人都冲到了边缘,从四面八方杀向殷沛,矮墙上几个人举旗打暗语,指挥这几支人马,周翡打眼一扫便认出了好几个熟面孔——举旗的人里有好几个是四十八寨的!
再一看,几路围攻殷沛的人马进退得当,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手下面具人分成了几块,逐个击破,阵型竟还能随着墙上的小旗变换,不用问都是某李公子的手笔!
而后,偌大的戏台好似被人以利器劈开,自中间一分为二,霓裳夫人舞衣翩跹,火烧云似的从众人头顶掠过,双手一拉,掌中顿时多出三道与牵机丝相比也不遑多让的琴弦,尖鸣一声,劈头盖脸地扫向殷沛。
殷沛脚下不动,一甩袖便撞开了琴弦,尚未来得及还手,身后又有箭矢声破空而来——殷沛蓦地一扭头,见偷袭者竟是柳老爷那“八十四岁高龄的亲娘”!
那方才还站不稳的老太太肩背板直,手中攥着一把龙头连环弩,可连发利箭十余支,单看这身形便知道她绝不是个老太婆。殷沛整个人好似一片树叶,在无人扶持的藤椅监狱扶手、靠背上足尖轻点,走转腾挪全都优美写意,那风一吹就轻轻晃动的藤编的肩舆在他脚下竟纹丝不动。
霓裳夫人一击不成落在一丈之外,十余支箭矢悉数被他躲过,连衣角都没扫着,殷沛被两大高手偷袭,竟从头到尾脚未沾地。
这魔头武功高得实在叫人骇然。
只见他飘飘悠悠地踩着藤肩舆一边的扶手,伸手将一捋落到前面的长发拨回去:“原来避毒珠是给本座吃的饵啊?那还真是多谢诸位费心了。”
拿九龙弩的“老太婆”身上“嘎嘎”响了几声,整个人转眼原地长高了三寸有余,肩膀陡然宽了半个巴掌,原来她竟是个缩骨功的高手。而后,“老太婆”伸手在脸上一抹,将一脸的褶子撕了下去,这哪里是什么干瘪瘦小的老太婆?分明是个身形稍矮的健壮男子!
那男子一脸义愤,指着殷沛道:“铁面魔头,你无因无由便杀我邹家上下二十余口,可曾想过有今日?”
“邹?”殷沛闻言,歪头想了想,双手背在身后,他已经极削瘦,衣衫又宽大,站在藤肩舆上,便好似个即将乘风而去的厉鬼一样,“干什么的?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姓邹的汉子先是一怔,随即怒气上涌:“你这……”
殷沛低低地笑了起来:“弱肉强食,乃是天道,譬如猛鹰捕兔,群狼猎羊——你难道能记得自己盘子里那只猪生前姓甚名谁?谁让你是鱼肉不是刀俎呢?”
那邹姓汉子听了,怒吼一声,搏命似的冲他扑了过去,与此同时,院中埋伏的人手也和殷沛手下的面具人动起手来。周翡的碎遮原本已经攥在手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靠在墙角冷眼旁观场中情景。
吴楚楚说道:“奇怪,如果柳老爷在水晶缸里放的东西能让那怪虫飞蛾扑火,为什么这半天只出来一只,我记得当时……”
她话没说完,便见霓裳夫人、邹姓的汉子与其他几个不知名的高手将藤条肩舆团团围住,合力围攻殷沛。
殷沛那一身邪功果然不同凡响,哪怕这样也丝毫不露败相。
他手下的面具人却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转眼便被不露面的李晟暗中指挥着人分头拿下。而后只听一声尖哨响起,霓裳夫人低喝一声,甩出一截白练,众人有样学样,长鞭、铁锁等物劈头盖脸地卷上了殷沛,配合得当地分别捆住了他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