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全世界都没路了,我还是你的路。”(2/2)
大概是顾忌他那句“不要再来打扰我”。
卫来笑,起身迎过去,示意她跟他走到一侧墙边。这个角度方便讲话,也方便看到岑今在屋里的动静。
女孩有点兴奋,给他递了根烟,划了火柴帮他点上:“有人打听你。”
卫来心里一动,但并不想表现得太着急。
他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吉妮。”
“谁打听我?”
“也不是打听你,是打听你的车。”吉妮指着他停在院子角落里的车,“说是吉普车,上头盖着棕榈席,全埃高也只有这么一辆吧。”
她咯咯笑起来。
卫来不动声色:“你继续说。”
“天不亮就进镇子了,开的是辆面包车,车上有两三个人。他们没住店,听说住到人家里去了。”
“哪一家?”
吉妮不说,手心向上,要钱的姿势,笑得意味深长。
卫来也笑:“昨天要你打听,今天就有消息,别是你编的吧——你知不知道,消息太灵通,也会让人怀疑的。”
吉妮冷笑:“我们这种人,没有固定的工作,没事就聚在一起聊这聊那。镇子这么小,早上来了头狼,从哪个方向来的,叼了什么走,没到中午我们就都知道了,我有必要编吗?”
“我要知道他们的住处,多少钱?”
吉妮舔了舔嘴唇:“十……美金?”
“好,待会儿给你。”
吉妮笑起来,伸出的手垂下去:“你出大门,左转,一直到街尽头,有一排住户,墙是石头砌的,棚顶有绿有红。他们住红顶的那间。车子开到屋后的林子里去了,轻易看不到。”
“车上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吉妮想了一下:“还挺普通的,跟当地人差不多,就是其中一个戴墨镜。”
她给他解释:“现在是小雨季,经常下雨,出太阳的机会少,大清早的戴墨镜,很奇怪的。”
卫来的眉头皱起。
墨镜……
难道是之前在假的海盗船上遭遇过的那个刀疤?他没淹死吗?被救起来了?
吉妮斟酌着他的脸色:“没别的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拿钱?”
卫来回过神来:“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卖他的消息给我,会不会也把我的消息卖给他?”
吉妮瞪大眼睛看他,先是不明白,蓦地反应过来,脸颊涨得通红:“我没有,我只是打听……”
卫来伸出手指竖到唇边:“嘘……”
吉妮停住,胸口剧烈地起伏。
卫来微笑:“我知道你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吃两家饭的人,会挨两家刀,所以你得坚定一点——跟我做朋友,一定比做敌人好,因为不但有钱拿,还有命花。
“我走了之后,你去找我女朋友拿钱,记得对她客气一点,尽量配合她——她脾气很好,没准会多给的。”
卫来回房的时候,正赶上旅馆老板送咖啡过来,给他们解释:“住客都有,咖啡是房费里带的。早上过来,你们没起,这是补的。”
说话间,大门口进来几个男人,都是当地人打扮,年纪不大,脸上带瑟缩腼腆,你推我挨地往里走。
见岑今盯着看,老板冒出一句:“这些是要去南方打工的,过来找姑娘。”
岑今笑笑,回答:“是去肯尼亚吧,也是不容易。”
这对答没头没脑,卫来听不明白。
老板走了之后,岑今给他解释:“埃高因为这些年经济一直不好,很多人背井离乡,偷渡去肯尼亚打工,几乎形成风潮。而这风潮里,又生出一个惯例。
“因为在肯尼亚性服务非法,肉金又太贵,谁也不舍得拿自己辛苦攒下来的钱在那儿找女人,所以偷渡之前,他们要找个家乡的女人,温存一晚。
“你没注意到吗?这小镇外来游客不多,却很热闹,就是因为这里是个汇集的中心——附近十里八村的男人,有这个需要的,就到这里来找女孩,谈妥了之后,就可以在旅馆开房。”
卫来盯着那几张脸看了一会儿,心里迅速想出一个主意来。
他从床下拖出那个帆布袋,挑了两把伯莱塔m9带上,匕首插进后腰带扣,又拈出一把四指铁指虎——这玩意儿是套在手指上的,上头带锐利尖刃,一拳下去,不残也伤。
岑今坐到床上,沉默着看他。
卫来自己都觉得不忍心,想了想,还是换了一把普通的指虎,然后抬头看着岑今笑:“以后,你如果遇到男人在打斗,千万要躲开,没有轻轻一碰这种事——最轻的一下子,都够你恢复十天半个月的。”
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我要走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岑今说:“如果能谈判,就不要动手好吗?”
卫来笑,伸手拉她入怀,轻轻拥住她。
“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记住。
“我一直认为,最好的保护,不是把你关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让对方怎么攻都攻不进去,而是你和我都要处在变动之中,让对方捉摸不透。
“待会儿,我走了之后,你准备好足够的美金。吉妮,那个埃高女孩,会来找你拿钱。
“你让她配合你,偷天换日——你告诉她,外面有人监视你,你要逃跑,你的男朋友会在镇外接应你。你换上她的衣服离开,用沙马遮住脸,没人看得出来。她要待在这个房间,至少一个小时之后才能离开。”
岑今低声问他:“我要逃去哪里?”
卫来笑:“带上那把沙漠之鹰和你昨天买的那套衣服,找个洗手间再换一次——很多人认识吉妮和她的衣服,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你要再换衣服。
“然后去街面上选一个老实的、来找姑娘的男人,告诉他,你愿意跟他过夜,但要求回到这里,选房间开房。”
他示意她看斜对面一间空着的小客房:“就定那间吧。
“你就在那里等,我会去找你。记住,听到我的声音才能开门。万一那个男人不老实,你就开枪,枪口堵在枕头上,可以消音。”
岑今抬头看他:“那你一定要回来。”
卫来笑起来:“当然,我还要回来接你回家呢。”
走是走了,但卫来并没有立刻去那片棚屋。他在附近的街面上逗留了片刻,像个普通的游客,摆弄黑木雕,又挑拣羊皮画。
直到看到岑今出来——她裹着沙马,只露一双眼睛,截住一个年轻的男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男人耳根通红,看都不敢看她,任由她拽进门里去了。
真不知道回头是该夸她还是训她。
卫来吁一口气,看街面上人来人往,顿了顿,唇角微弯,觑准一个方向,忽然发足起跑。
他眼里只有方向,其他的都是障碍——拨开人、绕过摊贩、跃过驴背、墙面借力、急速下坡、迂回着借助每一块大石和每一棵树的掩护……
这镇子外围,不管哪个方向,跑得够远,就是进了山地——他假设在旅馆外围,对方也设了眼线盯梢,对比岑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大变活人,他要简单直白得多。
就是让你们眼睁睁地跟丢。
山地是最好的掩体,山、石、水、树,以他受过的特训,没人能在这里盯住他。
估摸着跑得差不多了,他停下脚步,倚在一棵树下静候了会儿,然后上树,借着密叶罩掩,取出单筒微型望远镜扫了扫四周。
视野里,只有一只失群的瓦利亚野山羊,长长的弯角像京剧人物头上插的雉鸡翎。
卫来回忆来时的方位,然后换向折回。如果他的计算没错,按照他的路径,会到达那处棚屋的背面。
一路顺利,到达棚屋之前,他先看到了吉妮说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对方大概是想做掩盖,折了很多枝叶覆住车身。卫来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砸碎一扇车窗,探头进去扫了扫。不错,有些绳索装备,他用得上。
他拔出刀子,扎漏三个车胎——不习惯赶尽杀绝,所以留了一个。
继续往前走,在棚屋后几十米处停下,掩身树后,用望远镜观察红顶的那间。
屋子开着窗洞,偶尔有人走动,卫来的望远镜死死咬住那个窗洞不放。不全能看到脸,但根据身形、身高和衣服的颜色,可以确定里头是三个男人。
他琢磨了一下。
开枪不合适,一次最多干掉一个,打草惊蛇不说,梁子更难解了。
一次性干翻三个不是不可能,但危险性高,他不是很想冒险——毕竟晚一点,还要去接岑今。
最理想的,是逐一引出、放单、各个击破、不见血、绑起来谈判。
怎么引呢?
机会来得太便宜,有个男人出来尿尿,绕到屋后,看了看窗洞,估计是觉得不够隐私,又走远了些,避到一块大石后头。
卫来在心里说:我谢谢你了。
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他等那人放完了尿才出手,豹子般忽然窜出,带着指虎的拳头狠砸在那人腰肋处。那人痛得脸都变了形,还没来得及喊,头已经被狠狠摁进泥里,背上被膝盖顶住,顶得他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顺利得出乎意料,卫来皱眉头。
他妈的能不能尊重一下王牌?第一次派来的人就不专业,这都第二次了,就不能找个稍微有点斤两的人来?
卫来在心里计时,约莫过了五分钟的时候,屋里有个男人吼了句“怎么还没好”。大概是同伴这泡尿的时间太久,他有些不耐烦。
卫来在这五分钟内利落地完成了一切——面上抹了几道湿泥浆,迅速上树。天上开始落小雨,天色更暗,他借着树冠的掩映,不动如山。望远镜的镜筒是他延伸出的眼睛,只在两个点移换。
近处,先头被干翻的那个男人被绑吊在一棵树上,嘴里塞着撕下的衣幅。挣扎纯属徒劳,只让他被绑吊的身子在半空中晃得更厉害而已。
远处,那个小小的窗洞传递出一切:约莫七分钟的时候,卫来看到刀疤露了头,又很快缩回去。屋里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安,又过了五分钟,那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出来。
两个人都带了枪,很谨慎地一步步朝林子的方向走。卫来的位置高,可以把他们的动作看得大致清楚——毫无疑问他们没受过专业训练,连进入危险环境时互相为“眼”互相掩护都做不到,枪口都指着林子,后背空门大开。
卫来想念可可树,有他配合的话,前后各一个点射,这场仗已经结束了——不过他仔细看了一下,其中没有那个ak,这说明对方的组织成员超过四个人。要这些小喽啰的命,远没有从他们嘴里套话来得有价值。
看来背后还有别人,这事,今天、这里,了结不了。
卫来屏住气,耐心等着。
那两人行事有些犹疑,互相打着手势慢慢靠近,看到吊着的那个人时,明显紧张,慌乱地朝四面去看。
就是这个时候了。
卫来藏身的树距离吊人的那棵两三米远,但更高。他骤然发难,一声暴喝,直接从高处扑向那棵树。
枪声响起,子弹向藏身的那棵树上招呼,嗖嗖从乱摇的枝叶间高速穿过。刀疤先反应过来,吼道:“到这棵树了!”
枪口再朝这头举,已经迟了,卫来把这头的树冠砸得枝摆叶摇之后,准确抓住那根吊人的绳子,迅速下滑。刀疤还在努力从树冠中找人,忽然看到他出现,刚想出声示警,卫来已经扑荡过来,抱住他就地滚翻,再起身时,枪口已经牢牢抵住他后颈。
直到这个时候,剩下的那个人才想起枪口再换向,瞄不到人——卫来躲在刀疤身后,直接拿他当肉盾。
僵持了两秒之后,卫来问刀疤:“真不让你朋友把枪放下?不如这样,大家各开一枪,看谁瞄得更准。”
他从刀疤脑后露出半张脸,看着那个人笑:“要不然你先?”
那人手抖得厉害,刀疤大叫:“枪放下!放下!”
刀疤显然是头,那人犹豫了一下,弯腰把枪搁到脚边。
“踢过来。”
那人看了一眼刀疤,依言踢了过来。卫来很快捡起来,单手滑下枪膛,子弹落地之后,把枪身远远扔开了去。
卫来先搜刀疤,确认他身上没武器,又问那人:“身上还有武器吗?”
那人摇头。
“衣服掀起来我看。”
那人把身上的衬衫掀起半幅,给他看身前,然后转身——卫来注意到,他腰侧略上处有个文身。
刀疤忽然说:“我们猜到是你。”
卫来回答:“那你的心真是够大的,你是不是以为比上次多带了一个人,就能放倒我了?”
刀疤说:“谁告诉你,我只比上次多带了一个人?”
卫来心头一凛。他反应很快,揪住刀疤迅速退至树侧,借助树干遮住后背。
刀疤说:“我们只是先行三个人,进这镇子打听消息而已——上次,我们也不止两个人,如果没有接应的人,我们早淹死在海里了。刚刚,我们猜到同伴出了事,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才出来,你以为,我们是紧急通知谁了?”
卫来凝神注意周遭动静,脸上犹自带笑:“怪不得没有见到那个ak,原来转成接应了。”
刀疤也笑:“你又说错了。他是体力不支,肺部进了海水,被送进医院了——我们又不是傻子,在你手里栽了那么大跟头,知道彼此实力悬殊,所以,我们特别花大价钱另外请了人,专门来对付你。希望这钱花得值得。”
话音未落,卫来突然觉得肩侧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操!他一把搡开刀疤,向着那个方向连开数枪。借着这片刻混乱迅速滚翻开去,避到另一棵大点的树后。
低头一看,肩侧的衣服上有个小孔。
中枪了,刀疤请的人应该是狙击手。
被子弹击中后,并不会立刻感到疼痛,这也是很多战场上的人打完仗才发现自己中枪的原因,起初的感觉就像是被轻撞了一下。
卫来倚着树干静候了会儿,肩上才慢慢有感觉,灼烫、放射性的火辣刺痛,温热的血开始外流,他动作幅度很小地掏出刀子,割撕下衣服,做简单包扎。
又是一枪,重物坠地的声音和痛呼。
应该是打断了吊人的绳子,卫来心里发凉。
他不大敢挑战狙击手。在战场上,这些人被称作“看不见的魔鬼”或者“单兵杀人机器”。出任务时,他们可以五到六个小时趴伏不动,喝水进食都是使用吸管,头脑非常冷静,枪法极准——不敢说枪枪必中,但曾经有人做过统计:越战时,平均每杀死一名士兵要用20余发子弹,但狙击手平均只需1.3发。
他已经中了一发了,不敢冒险离开庇护所。
天色变黑了,但这只对狙击手有利——枪上应该有夜视和红外瞄准。卫来控制着自己的吸气呼气频率,可以感觉到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
树身忽然轻微一震。
卫来脊背一僵。那个人在打树,应该是想逼他慌乱间暴露。
他握紧手中的枪,提醒自己沉住气。
树身又是一震,同一位置。
电光石火间,卫来忽然反应过来,头下意识一偏。几乎是与此同时,树干被打穿,子弹穿出的位置正是一秒前他后颈紧贴的地方……
岑今坐在床上,手边放着那把沙漠之鹰,那个男人抱着头蹲在角落里,不敢乱动。
已经半夜了。
约莫两个小时之前,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还听到吉妮大吵大嚷的声音:“走了!真的走了!她给我钱,让我跟她换的衣服!她说有人监视她,她要逃跑,还说她男朋友会在外头接应她……别问我,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以为那些人会冲进来,但那以后,院子里就渐渐平静了。
现在更平静。
岑今看着那个男人笑,轻声说:“你别怕。你陪我等到明天日出,我会给你钱。”
那个男人瑟缩着点头。
岑今又说:“他还没回来。我现在后悔了,我不应该选他做保镖的。”
那个男人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答。
月光下,岑今忽然流泪。
“你懂吗,当你做好计划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应该让意外发生,不管你怎么想,你都不应该……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跟你讲话,你要有反应,懂吗?”
眼见她忽然抓起那把枪,那男人拼命点头。
岑今又笑:“我走了,我去找他。”
她起身下床,那个男人嗫嚅着说:“你……你不是说等到日出吗?”
岑今说:“你懂个屁!”
她伸手去拧门锁,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缩回来,又握上去,嘴里一直喃喃重复:“你懂个屁。”
终于下定决心,她一把打开门,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僵住。
卫来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扶着墙,呼吸粗重,夜风送来他身上的潮气和血腥味。
他抬头看到她,声音嘶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听到我的声音才能开门,嗯?”
岑今说:“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她冲上去,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重量超出她预期,她腿上一软,险些趴跌下去。下一刻,身上的重量又撤去——卫来撑住墙身,说:“你不行,让他出来一起。”
岑今反应过来,叫出那个埃高男人,把卫来架回屋里。
卫来低声吩咐她:“急救的装备和卫星电话,我放在吉普车底盘下面,你去拿过来,还有……注意一下外头的动静,不要太大意。”
岑今点头,即便不知道他现在伤势如何,他回来了,她就安心了。
她在门边候了一会儿,确认外头没什么异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边,一矮身,几乎是滚到车底盘下的,伸手四面摸拽,忽然摸到包带,想都不想,一把撕扯下来。
回到房间,她逐渐恢复冷静,取了盆水来,让那个埃高男人拿枕头和床单遮住窗户,然后点上蜡烛。
烛光亮起的瞬间,卫来是笑着的。
“我本来想自己处理的,后来一想,你连虎鲨的头都接过,这么专业,我也要享受一下——岑小姐,手要稳,不要让我失望啊。”
岑今不说话,拿剪刀剪开他上衣。卫来身上的伤很明显,他包扎了两处地方,一处在肩侧,一处在腰侧。腰侧还好,是流弹擦伤,只要清创止血上绷带就行,但肩上的……
是贯通伤,前进后出,进口就是子弹孔大小,出口的伤有茶杯口大小,一片血肉模糊。
岑今不忍心看,剪下一小块毛巾,裹成了卷让他咬住。卫来不要:“你让我说话吧,咬什么牙啊,太难看了。”
岑今转头,看向那个目瞪口呆的埃高男人:“看什么看,头转过去,看窗户!”
那男人吓得赶紧转头,岑今拉住卫来的手,牵起了放进自己衣服里。
卫来笑,并不跟她客气,说:“你要是想用这招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管用的。我疼起来,大概能捏碎你的骨头……来吧,别磨蹭了。”
他吁一口气,眼睛盯死天花板,上头裂了条开叉的缝,像雨天黑夜里不成章法的闪电。
岑今咬牙,开始清创。
卫来一直讲话。
“你可别相信电影里,一个人中了两三枪还活蹦乱跳……通常啊,一枪能打掉人一条胳膊……”
他闷哼,额上青筋暴起。岑今用力仰了下头,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拿镊子细细夹出碎烂的肉和碎骨碴。
“防弹衣也是骗鬼的……200米,中近距离,ak47可以打穿防弹衣。所以你再喜欢我,也别为我挡子弹,大多数情况下都没用……”
他身子痉挛了一下,有两三秒绷住了不动,忽然又笑出来。
“我见过一个倒霉的,防弹衣挡住了子弹,但冲撞力震碎了他的肋骨,肋骨碎片插进心脏,当场挂了……和他相比,老子……还……算……运气好。”
岑今咬牙,手上加快速度。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疼,快点的话,疼得也少点。
包扎的时候,卫来的意识开始涣散,双目紧闭,一直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但舌头僵直,岑今听不清。
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时,也许是水的凉意舒缓了疼痛,他口齿终于勉强清楚,岑今听到他说:“可可树要嫉妒死我了,他可从来没有对碰过狙击手,以后他在我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岑今的眼泪随着笑声一起出来,说:“你是不是三岁啊?”
他的手无意识空抓,喃喃自语:“电话,我要给可可树打电话……”
直到岑今把卫星电话塞到他手里,他紧蹙的眉头才终于舒展了些。
卫来醒来的时候,还是夜里。屋里静悄悄的,岑今睡在他身边,小心地蜷着身子,手里还紧攥着为他擦拭身体的毛巾。屋里没有别人,不知道她把那个埃高男人打发去哪儿了。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手里有电话。
也好,正想打电话。
他拨了可可树的号码。
可可树一如既往地接听拖沓,这要是紧急关头想打电话跟朋友交代点遗言,估计还没通上话,自己已经与世长辞了。
“喂?”
“我,吃枪了。”
那头静了两秒,然后,可可树暴跳起来。
“卫!是中枪吗?操!打哪儿了?你残了吗?你要我过去吗?对方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噼里啪啦,震得卫来脑子疼,他声音很低,说:“你小声点,岑今睡着了。”
“她睡着了关我什么事?卫!我问你话呢……”
卫来说:“你自己去静十秒,想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他翻压电话,在心里默默计时。耳边是岑今轻缓的呼吸,听筒再次凑到耳边时,可可树的声音小了许多,脑子也转过弯来:“你还能打电话,伤得应该不致命吧?对手是什么人?”
“狙击手。”
不出所料,可可树发出羡慕似的一声咂叹。
“你是逃掉了,还是对碰?”
“对碰。我让他哑炮了,不死也应该受了伤。”
可可树嫉妒到说不出话来,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运气起主导作用——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去挑战狙击手。
所以,注定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要在卫来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心情复杂:“你半夜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炫耀?”
卫来说:“我有这么幼稚吗?你要紧急、连夜帮我查一件事——我和岑今上错快艇那一次,我看到对方有个人后腰上有文身,只不过当时没看清楚。
“今天我又看到了,而且看清楚了——在另一个人身上,差不多的位置。文身是圆的,里头是一只攥起的手。我猜测,也许是这个组织的文身。”
可可树点头:“确实有可能。”
卫来说:“到目前为止,对方出现的人都是黑人,而且进入非洲之后,能感觉到他们的攻击安排都很得心应手。我从苏丹转入埃高,他们跟得也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