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境茫茫自开怀(2/2)
看着他一脸无赖,勺子真想揍他,气道:“得了昏睡病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们,现在还赖账。”
那人将她推了推:“去去去,哪儿凉快去哪儿,这个月有没工钱发都不知道了,还有闲情给你报信,再不走打你。”
勺子气呼呼扬手要呼了他,想了想还是忍下了,要是她这一掌拍过去,她的菜钱就真的没了。
书生正在门前打扫,就见勺子驶了马车绕到后面,再回来时,气冲冲的进来,连喝了几杯茶,气道:“掌柜,何家赊账,说何老爷沉睡不醒,没银子付账。”
书生微蹙眉头,勺子气得鼓腮:“今晚我就去探个究竟,看到底是什么鬼魅在作祟,想欠我们客栈的钱,休想。”
那么多白银可不是说笑的,勺子心疼那钱,等天一黑,就准备去何府。推门出去,一步跨过栏杆,俯身往那边飞去。
何府早就寂静无声,偌大的家连个看守的下人也没。
自从何老爷得了昏睡病,管家带头懒,一众下人也琢磨着要不要去偷钥匙开财库,拿自己的卖身契卷钱走。
勺子潜入何府,恰好就听见几人躲在房里说这事,不由摇头。一间间房寻过去,终于见到了何老爷。她站在床边瞧着他,不见病色,也没异样,就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她俯身细盯,也没嗅到什么妖气鬼气,就连仙气也没。就这么莫名的沉睡了?她挠挠头,环视一圈这屋子,也没奇怪的地方。纠结了半夜,她才离开。出了大门,摸摸下巴,去了那东家秦婶,云巷张哥,元儿他娘,还有松三媳妇,老椒他爹的住处,无一例外,都状如沉睡,无丝毫异样。
满腹疑惑回到客栈,见书生屋里的灯还亮着,勺子钻身进去,和正捧着书看的书生对视一眼,微微皱眉,好像礼仪不对,又退了出去,敲门“我进来啦”。
“……进来吧。”然后书生就见她仍旧是穿门而入……他暗暗苦笑,问道,“夜探何家去了?”
勺子坐在圆桌对面,拿了茶壶倒水,叹气:“是啊,可是一点进展也没有,还有其他几户说得了昏睡病的我也去瞧了,妖气鬼气仙气都没发现,你说怪不怪。”
书生笑了笑:“你把他们几个人昏睡前的事都打探清楚,总会寻到共同点,往那共同点摸去,就明白了。”
勺子恍然大悟:“还是你聪明。”
书生叹道:“明明每天喊我笨书生。”
勺子大方道:“那明天开始喊你聪明书生。”
书生失声笑笑:“怎样都好。夜深了,快回去睡。”
“嗯,笨书……”勺子顿了顿,欣然道,“掌柜的也早点睡。”
书生看着勺子笑意盈盈,如雨后碧荷不染瑕疵。转眼她已迈着轻巧的步子离开,疾步带起的风吹得仙袂飘飘举,看得他顿了好一会。待她离去,这才将她刚才喝过的茶轻洒桌上,抬指摁在那滩茶水中,往后缓收。
那茶水随着他的手指直流而下,还未到桌边,明明还有一汪水,却断在一处,不能顺着他的手指路线继续走。书生又不死心的引渠,却仍是无法让水继续流。良久才收起手,将桌上的水擦干。
明明是自己可以很轻易解决的事,却还是不得不让她去自己化解。
虽然不甘愿,可唯有如此,才能归灵。
天还没亮,勺子就出去打听了,这会闹市那可已经有不少人买菜。问了几个得昏睡病的人的邻居,可听到他们去了何处,吃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拜过什么神仙道士,通通都打听了一遍。
书生刚开客栈门,就见那糖画老人又坐在客栈一侧,也不吆喝,似乎在静静等着人过来。他细看两眼,恍如常人,难怪勺子发现不了。一会就见一身粉白衣裳的勺子从宽长街道跑了回来,恰似明珠美玉,额上还渗着细细汗珠,俏脸红扑扑的,在朝阳柔光下,娇艳无伦,看得他捂鼻偏头,大清早的要不要如此刺激。
勺子快步跑前,差点扑停在他身上,抓了手满目肃色,拧眉:“掌柜的快跟我进去,出大事了。”
她慌慌张张抓了书生的手,虽然力气奇大紧握手腕,可是那细腻的掌握着,书生一点也不觉得疼。被她紧张兮兮的拉进钱柜那,强扯蹲下,明眸满是神秘,低声:“不得了了,我打听来打听去,发现他们有两个共同点。”
书生沉醉在她柔软的手上,神色微恍:“你说。”
“第一就是他们都曾说过想死,可是要么没死成要么就是没行动。像元儿他娘,丈夫是赌鬼和酒鬼,经常打她,元儿娘上个月投河自尽,被人救了过来。还有何老爷,常年有病在身。后来何夫人病死了,他觉得是自己害得她染病,十分愧疚,怕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染病,就送到山庄去了,每天都神思恍惚,牵挂女儿,过的并不开心。”
书生点点头:“第二个呢?”
勺子苦着脸道:“第二个就是,他们在昏睡前,无一例外,都走过我们门前那条路。而且距离基本都在我们这附近。我四处打听时,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然后纷纷离我很远……还说……我们客栈有妖怪,就是因为妖怪作祟,才让他们得了昏睡病。”她愤然道,“我们客栈哪里有妖怪,气死我了!”
书生眨眨眼:“我们客栈确实很多妖怪。”
勺子也眨眨眼,一想好像也对,片刻又坚定摇头:“我们才不会害人。”
书生笑笑:“那时间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勺子收回手,摸摸下巴:“唔,好像是一个月前发生第一起,后来陆续……”说到这,眉头又拧的更紧,“好像是我们取了凤凰七彩羽毛回来后,该不会是凤凰来报复状元镇了吧?”
“凤凰自视甚高,不会踏入人间的。而且七彩羽毛还可再造,就算真的是来报复,也不会等那么长时间。”
勺子抖了抖:“也对,要是它们出手,想必整个小镇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起身,瞧向青石路铺就的大街上,看来还得再缩小范围。正看的出神,就见一个孩童手里扬着糖画欢快的跑过,一阵清甜飘来,沁人心脾,要是一直这么欢乐该多好,然后客栈也一直……
她猛地回神,眉头蹙的更紧,绕过钱柜出去。她想起了忧思雨,当初雨和尚出现的时候,整个小镇如笼阴霾,将每个人心底最阴暗的一面都引诱了出来。如今也是,闻到那甜味,就总想着“如果能……该多好”,简直有种诱人入镜的感觉。
她摸摸下巴,往外走去。
糖画老人摊档前刚走了一个客人,勺子走上前,俯身去转画:“爷爷,我要一个糖画。”
说罢,起指转起,指针如漩涡急转,缓缓停在一辆马车上。老人一如既往,平静而娴熟地拿起小汤勺,浇灌成画。勺子付了钱,拿回客栈,看了好一会也没瞧出什么。咬了一口,慢慢化在嘴里,也没奇怪的地方。见书生看着,伸手:“呐。”
书生低头,牙齿上下一合,糖咔咔落入嘴中:“甜。”
和勺子一块吃糖简直是甜得入了心底。
等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勺子都要觉得甜到腻了,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难道她猜错了?那老爷爷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异样,所以她果然是猜错了吧?
晚上睡觉,勺子躺在床上总结了一番今日的调查,几条线索还没串在一起,就昏昏入睡了。
“元儿他娘,菜放的盐量刚刚好,好吃。”
勺子晃了晃脑袋,哪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元儿他娘?那不是沉睡不醒的大婶吗?那个男子是酒鬼赌鬼还常打人的元儿他爹?她揉揉眼,难道她思量过度,做梦梦到他们了?
眼前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三个人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大鱼大肉,元儿他娘笑的欢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男子哪里有半分酒鬼的模样,给妻子夹菜,哄儿子吃饭,分明是个好丈夫。
勺子轻叹,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刚叹完,就见梦境急转,又到了另一处大宅院,一瞧这地形,她差点没蹦起来,这可不就是那欠了一大笔银子的何府。院子四周站了许多奴仆,个个面带可亲笑意,再看那在院子中赏月吃点心的人,除了何老爷还有个小姑娘,更神奇的是,那过世的何夫人竟然也在。
她拧眉盯着,微微眨眼,又是一个青天白日,而眼前不再是大宅子,而是……同福客栈。
她愣了愣,等看见里面的人,又更是愣神,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爷爷……”
那老掌柜正在起笔记账,听见这声音,抬头朝她看去,笑的可亲:“回来啦,快进去洗洗手,吃饭了。”
勺子眼眸一湿,脚下刚动,又定住了,摇头:“爷爷已经回老家了,你不是……”
耳畔渐起沧桑之音:“是和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你最想的,不是这样么?”
勺子恍惚片刻,老掌柜又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大伙都在里面等你呢。不吃饱饭,还怎么守护客栈呀?”
“守护……客栈……”
勺子往里面看去,辛娘葫芦哥他们都坐在那,抢着饭菜吃,笑声飘摇,扑进耳边。身子轻轻被人推了推,耳边又起魅惑之声:“去呀,快进去吧。”
其实这不是梦境……就算真的是梦境,也没关系,可以和爷爷一起,和大家一起在这客栈里住下就好。
只是迈开两步,却觉里面少了个人。她凝神紧盯,想不起是谁,但确实是少了一个呀。
一个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人。勺子步子凝滞不前,看了许久,心头空落,是少了……书生不在……
那个吊儿郎当可是关键时刻却总是陪在一旁的书生不在。
提起的右脚又往后挪去,还未挪开,身子猛地被人一推:“快进去。”
她几乎往前摔去,眼见脸离地面贴近,忽然被人捞住,揽进温热的怀中,抬头看去,不正是那吊儿郎当的书生。
书生低头看她,面色微拧,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笑道:“不哭,我在这。”
勺子心头一震,伸手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她刚才是很想进去,和爷爷和大家一起,和客栈一起,可是她没看到书生。
书生身体紧绷,算起来……这是勺子第一次主动抱他来着?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视线凝聚,看着那如真景的梦,构筑的如此宏大却无半分破绽,恐怕连仙人进了这里都难以逃脱,直接沉醉梦中。可勺子竟然这么快就脱离了幻境,不被它所迷惑,明明灵力还没回来。他低头问道 :“刚才你怎么没进去?”
勺子看他:“没在里面看到你。”
书生一顿:“嗯?”他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勺子也看了一眼,爷爷还在算账,胖葫芦他们吃的正开心呢,还朝自己招手,顿时有种鬼招魂的感觉,心里发毛,又抱的紧了些:“爷爷和辛娘他们都在,可就是没有你。总觉得不对劲,就出来了。”
这是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要么?书生笑了笑,心里舒畅极了。勺子左右看看:“我们是在幻境里吗?”
“是梦境。”
“有什么不同?”
“幻境由施术者所造,梦境由被施术者所造。前者只要入镜者都能看见,但后者却只有自己才看得见。”
勺子拧眉:“可是元儿家还有何老爷的我都看见了。”
书生笑道:“因为你是梦魔的新猎物,他身为主人要你看见,也很简单。你刚才如果踏进去,就成为了他的新猎物,生生世世活在自己的臆想中。”
“所以那些得昏睡病的人其实都是活在自己的梦境里了?”
“嗯,被自己的梦吸收完精气,在人间又无法进食,最后枯竭死去,被自己的梦给杀死。”
勺子抖了抖:“到底是谁这么可恶,竟然做这种坏事。”
“这不是坏事。”
声音如洪,震响整条青石路,勺子抬头看去,却看不见人,头顶的青天白日已满是白雾,看不见尽头,徒增了诡异,不由抱的更紧。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梦由己造,他们愿意入梦,愿意永世活在里面,何错之有,如何算得上是坏事?”
勺子龇牙:“刚才你还推我来着,我分明是不愿意进去的。你推我一个,难道敢说其他人你没有动手吗?到底是什么妖怪,快点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老夫非妖,我乃堂堂一方土地公,以世人福德为重,你若入了梦境,将美梦至死,老夫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呸,这里根本没仙气,竟然还敢自称是土地公,有这么鬼鬼祟祟的土地公吗?”勺子扯扯书生胳膊,“掌柜的,把它揪出来揍一顿,打醒了就能讨回何老爷的银子了。”
书生眨眨眼,勺子来这不是为了造福整个状元镇而是……竟还是为了客栈。所以客栈果然才是最大的第三者啊,他暗叹,还没有爬到勺子心目中的第二位位置就被人霸占了,顿感心酸:“快出来吧,心情不好,不然真会把你揪出来揍一顿的。”
那自称是土地公的仍未现身,被客栈插足的书生很不开心,非常、非常心酸,他左脚微抬,轻轻一落,却震的天崩地裂,天穹直掉尘埃,地上豁然裂开七八道裂缝,周边几乎全部碎落,唯有两人脚下完好,瞬间如立孤岛。
勺子的嘴“哦”圆了,书生又开启“横行霸道”模式啦,她咽了咽,诚心道:“掌柜,跟你是同一阵营的感觉真好。”
可是那土地公还没出来,书生又抬了抬脚掌,再震。这回不是孤岛四周沉裂,而是听得耳边咔嚓一声,整条街道覆灭,然后勺子就看着客栈也彻底沉了,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很心痛呀。
终于有人从那地下爬了上来,先是露出脑袋,满头银发,符合勺子认识的土地公模样。钻了出来,身形却不矮小,也没拄个葫芦拐,再看脸,惊的嘴巴又成“哦”状,竟然是那卖糖画的老爷爷!
糖画老人一身白衣,银发白须,连眉毛都是白的,目光镇定的看着两人,淡声:“老夫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奈何斗不过你。但就算你将我擒住,我也不会屈服。”
勺子盯着他,那糖就是引人入梦的媒介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昏睡病的人都有个共同点——在客栈附近出现过。她白天的时候怀疑过是糖画老人,可是他身无仙气也无妖气,仔细一想……他根本连凡人的气息也没有!她倒抽一口冷气:“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老者笑笑:“土地公。”
“土地公都是仙人,虽然是小官,可也有仙气,你根本没有。”
老者瞳孔一缩,书生说道:“你是土地公,却是凡人所奉的土地公,并非仙界记录在花册上的,所以你没有仙气,也非妖,更非鬼。说起来,是凡人各种执念香火所铸造的形态,而无真身。”
勺子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种“仙”,并不太懂,跟小莲花灯似有相似,都是因执念而生,但小莲花灯是有真身的,这人却没有。不过说起来,凡间确实有很多这种凡人拜封的土地公,但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你既然是因人成形,那为何要害他们一世入梦?”
他紧闭双眼,摇头:“我没有害他们……那梦是他们心中所想啊……”
他的声音很无助,甚至因为知道无法敌过他们,自知时日无多,而有些颤抖。他怔怔看着两人,眸色突然变了。
只是片刻,勺子闻到一股很甜的糖味,甜的入了心。可是渐渐的,那香甜却有些酸,甚至有些苦,苦的……同样到了心底。
恍惚中,书生伸手附在她抱紧胳膊的手背上,蹙眉看着他打开梦境之界。明明知道这些对他没有用,为何还……
隐约的,老人嗓音苍老而深沉:“入梦吧。”
书生微微一顿,再看眼前,才明白他的用意。这里,分明是他自己的梦,或许说是……糖画老人的往昔。
糖画老人虔诚地低语着三个字,抬眼看去,又看见了自己的百年过往。
天庆十年,东城开了条皇道,又可言商路,一时两旁街铺如春临大地,各色铺子如花绽放,寸土寸金。而风雨桥,也是那个时候架起的。
但凡是野外之地,便会有人堆积几个石头,然后点上香,就当作是神灵供奉起来,实则不过是凡人求个安心罢了。建造风雨桥时,恰好那里有个小小不过小腿高垒砌的石头堆,面前也插了些香火。寻道士来看了,说是土地公,留着好。于是就将那石头堆建成半人高的小庙,当作土地公供奉起来。
只是那土地公在凡人的香火熏陶下,渐渐有了灵识,成了个非仙非妖的灵物。他每日的乐趣就是看着凡人和妖物魔物从桥上经过,偶尔还有人跳桥,或者是在桥上对骂,各种各样都有。
这日凌晨,他正睡的香,鼻尖忽然嗅到烟火味,睁眼看去,就见一个姑娘跪在前面,烧了几柱香,轻声:“保佑三郎能考上状元,保佑三郎能考上状元。”
一连念了好几遍,这才离去。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虽然他能帮人,但不过是帮人找找小猫抓抓小狗程度的,所以许了心愿也是没用的。
第二天凌晨,那姑娘又来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在他几乎习惯了那个姑娘每天准时准点来的时候,却再没见过她了。又过了五六天,终于见她出现,正高兴,却没看到她手上有拿着香烛,神色恍惚的走到桥那,踩上石栏杆,纵身一跃,跳如急湍中。
他惊了惊,愣了片刻,立刻去救她。如果她真的被列入生死薄中,他救了也没用。所以他救她不算扰乱阴间,不怕被鬼差追责。
他守在一旁看着那姑娘,长的挺好看,怎么就寻了短见。他顿了顿,想到她这一个月来许的愿,难道……那叫三郎的人没有考中?
那姑娘昏迷醒来,见了他,惊醒坐起。他笑了笑:“我路过,见你跳河,就救了你。”
她顿了顿,掩面哭道:“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吧。”
他皱眉:“人间不是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事要让你寻死觅活的,不如……说说吧,或许我可以帮你。”
姑娘哭声渐止,哽咽:“我本是寒门小户家的女儿,与邻家男郎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后来我爹经商赚了大钱,便不许我和他往来,还要将我许给别人。爹爹说,若三郎能考中状元,就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是三郎却未考中,爹爹前日就给我找了人家,后日出嫁。三郎得知,一病不起,徘徊鬼门关。我想,若是如此,我也不想再苟活。”
他叹息一声:“原来如此……只是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那姑娘轻笑一声,满是无奈:“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默了默,这种左右人间姻缘的事……他改变不了,许久黯然道:“我帮不了你,对不起,姑娘。”
那姑娘反而强笑安慰他:“这事与您无关,不必自责。”
说完,缓缓起身离开,背影十分落寞。他看着那姑娘,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关乎生死的事他管不了,左右姻缘的事他也管不了。他不敢去打听那姑娘的消息,他怕得知后续,比如姑娘死了,三郎也死了,或者她过的不好……总觉得,辜负了她连续三十二天都来上香的坚持。
过了很久,旁边搭了个茶棚,闲侃的人很多。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一人叹气:“那林家姑娘长的好,脾气也好,怎么就嫁了那齐家不成器的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
另一人问道:“不是说当初不肯嫁吗?”
“说是她娘以死相逼,那姑娘就嫁了。那齐家公子不知是从哪听说林家姑娘有个老相好,待她十分不好,后来呀……唉,那姑娘疯了。”
他心头一个咯噔,疯、疯了?
“我倒听说好像真是有个情郎,去考科举,却名落孙山,后来病死家中。真是可惜呀,活生生断了两个人的活路。”
他越听越不是滋味,如果当初他出手了,该多好……可就算如此,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唉。
他竭力让自己忘掉这件事,后来就真的慢慢忘了,毕竟那么长久的时日。只是他非仙非鬼,年岁也会渐长。过了很久很久,已经是个中年人。
这日正自己在庙里哼着曲子,忽然闻到一股臊味,探头一看,就见个六七岁的男童在朝自己的小庙小解!他大怒,起掌要刮狂风,倒是有旁人过来说“小孩,这土地公可很灵验的,你可不能得罪”。
男童收了裤子,还没系上就问道:“真的很灵?”
那人说道:“那是当然,远近闻名。”
“什么事都可以办到吗?”
“嗯嗯,记得带香烛来。”
他听的又得意又微微脸红,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厉害的土地公了。
下午,那男童就又来了。从兜里拿了几根断了而且脏脏的香烛过来,用火折子点了很久才点亮,在他面前拜了拜:“神仙,让我娘快点好起来吧。”
他嫌恶地看着家门口那脏脏的东西,用手拍了拍,将它扇飞了。可不一会男童又捡了回来,认真插在那:“让我娘快点好起来吧。”
他斜身倚靠在那,打哈欠,等他一走,嗅了嗅,这香烛是从别的寺庙捡来的吧,来祈愿就不能有诚心些么?
一连几日,男童都会带这种脏脏的香烛来,拜完后只说“让我娘快点好起来吧”。连旁边的人都笑他“你娘可好起来了没”?
如今这条商路已经不如以往热闹,走的人也少了,门前供奉的香火自然少了很多。他偶尔也会怀念以前香火鼎盛,每日吃得很饱很饱的日子。可即便现在少了,他也无法容忍男童带那种劣等品来!
这天半夜,正在美梦中,忽然就有人拍打他,他惊醒一看,就见那男童拿了砖头就往自己脸上砸,啪的一声脆响,砖头断成了两截,却割了他的小手:“为什么你不保佑我娘,你不是很灵吗?为什么他们你都保佑,就是不帮我娘。”
他正要发作,可男童却哭了起来:“还我娘……把我娘还给我……”
哭声实在太凄凉,他听了也不是滋味,收了手,算了,不跟他计较。转身要回家里,可一想,难道他有什么隐情?迟疑片刻,还是罢了,他不过就是个小人物,再过几十年,他都得老死,还能帮别人什么。
想罢,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旁边那摆了二十几年的茶棚突然拆了,他看着那写了个大大“茶”字的旗子,忽然想起它刚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可热闹了,过往的人熙熙攘攘,前脚贴后脚的。不知怎的,又想到那个林家姑娘……
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虔诚的人来上香。和男童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用上好的香火,一个用劣等的香火。可不管是哪个,他都没帮上忙。他想了大半日,终于寻了那男童的气息,往那飞去。
就算帮不上,他至少也能安心。
寻到那个地方,根本……算不上是屋子吧。到处破破烂烂,推了推门,竟然立刻倒了。掸掸尘进去,里面连桌子也没有。来回找了一遍,才在角落里找到那蜷成一团的男童,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握着他的胳膊,几乎可以立刻卸掉。
男童眼神涣散,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咧嘴笑道:“爹,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