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眼中,曙光的火焰瞋斗(2/2)

快要打破上次phoenix初代样机的试飞记录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欣喜而期待的神色。

然而子梅垭口的天气说变就变。

浓雾倏然袭来,只见群山之间云海翻腾,如滚滚波涛。贡嘎雪山仿佛正在退却,很快便淹没不见。

q哥和秦时宇脸色凝重起来,小安率先叫了起来:“怎么办啊!什么都看不见了!”

jaeger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了。不过它的高清图像传输链路仍在稳定工作。只是传回来的图像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情况,不能目视操控,便完全只能依靠飞手的手感,以及准确的对各项数据的判断。但是对于jaeger来说,仍然十分危险——极其容易失联,失联后便是坠机,这台飞行器就废了。

q哥和秦时宇看向南乔。

南乔看着飞行时间,二分五十四秒。

jaeger的正常飞行时间在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但在高空低温环境下,电池不可能像平时一样正常工作;而下降的安全速度又只有上升速度的一半。

究竟什么时候返航,完全依赖于她对飞行器动力和电池续航时间的准确判断。

秦时宇问南乔:“继续上升吗?”

已经超过上次的记录了。他们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继续飞下去,随时都可能遭遇坠机。只要jaeger不能返航,这次试飞就是失败。

南乔冷静地看着地面站上显示的各项飞行参数,沉着道:“继续。”

jaeger的飞行高度继续攀升。

900米、1000米、1200米

“穿透云层了!”小安惊喜地叫道。jaeger传回的图像中,是蔚蓝晴空、无边云海,美景波澜壮阔。

南乔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她紧盯着风速、风向、飞行时间、速度、气温等各项数据,脑中飞快地计算着飞行器动力系统的动力能耗,以及可能的电池续航时间。

其他飞手们的心也都悬着,精神高度紧张,不时向南乔看上一眼。尽管jaeger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令他们惊喜,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然而一个个也都是担心电池耗尽坠机,功亏一篑,暗暗质疑为何还不返航。

1400米。1450米——

当飞手们心中的质疑声达到最大时,南乔下令道:“返航。”

秦时宇推下了一键返航的摇杆。

接下来就看jaeger自己的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控制站。传来的信号时不时有短暂而剧烈的波动,看得飞手们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高原地区的磁场会对电磁信号和gps定位系统产生干扰,能不能扛得住,就看飞控算法的稳定性了。

时樾倒是平静得很,揽着南乔说:“我们打个赌,我赌降落点位置离起飞点不超过30米。”

南乔淡淡撇了他一眼:“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时樾说:“你写的程序,我能没信心?”

南乔抿着唇,浅浅地笑了,右手攥住了他的左手。

眼尖的小安第一个发现了返航的jaeger,指着浓雾中的一个黑点叫起来:“回来了!”

一群飞手们欢呼雀跃,几乎就要击掌相庆,南乔淡淡道:“可能快没电了,切一下手动控制看看。”

秦时宇切回了手动控制权,一看,果然还剩下不到8%的电量,还正在急剧减少。

“我去……危险!”众人又紧张起来。

南乔倒是彻底松了下来:“差不多了。”

jaeger越来越近,稳稳降落。起落杆刚一触底,所有指示灯熄灭——电量耗得一干二净。

“……算得太准了!”

“领导神人!”

一个飞手拉开卷尺一测:降落点距离起飞点29.8米,空中的水平漂移被稳定的飞控系统有效地控制住了。

时樾向南乔投来一个得意的眼色,南乔抿唇微笑了一下。

飞手们一个个喜之不尽,过来和南乔击掌而赞,小安更是一脸的钦慕之色,星星眼看着南乔。要在以往,他一定会扑过去和领导拥抱一下,然而现在她身边却多了个死守着她的男人,还是上次用地雷炸他的——他一定上次就看自己和领导同行不顺眼了吧,可恶!

秦时宇说:“这次试飞太成功了!这是破了世界记录啊!咱们回去把视频剪剪,回头jaeger开发布会的时候,一定会震惊飞行界的!”

q哥点了点头。

南乔依然平静得很,不像其他飞手那般喜悦,已经看到了jaeger作为产品未来的辉煌。她淡淡一笑,道:“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吧。剩下两台飞行器留给我。”

众人讶然,秦时宇问道:“领导,你还要飞啊?”

南乔道:“这次起飞地点海拔4550米,飞行高度1450米,一共是6000米。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希望飞行器能飞上珠峰,这样在远距离货物运送、自动巡逻和险境搜救中都会有极大的应用意义。既然都来了,我想去贡嘎雪山上再去试试。”

贡嘎雪山主峰海拔7556米。在其上试飞的话,确实能够试一下jaeger的极限。

q哥郑重道:“这样不行,贡嘎山太危险,死亡率64.8%,比珠峰和乔戈里峰都还高。”

秦时宇说:“是啊,如果领导你非要去试飞,我们也一起。”

南乔摇头说:“没事,我没打算登顶,看能不能在6200米的c2营地试飞一下。你们过去都没有登山经验,就别一起了。”

她抬头看了时樾一眼,道:“他和我一起去,没事的。”

众人都没话说了。南乔和时樾带好了两台飞行器,驾车奔贡嘎山而去。他们旨不在登山,一直驾车到不能再走的高度,骑了两匹藏民的马,驮着飞行器和帐篷等装备上山,当夜夜宿贡嘎寺。

夜里南乔去厕所,时樾一直陪她到外面。那厕所依山而建,就几块木板搭起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时樾说:“嗳,我进去拉着你吧,万一出事咋办?我跟别人说我老婆是掉厕所……”

“滚!”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继续骑着马上山,8公里的路走了五个小时,才到了c1营地。c1营地5300米,两人休息整顿了一下,南乔稍稍有些喘,时樾拿了片西洋参含片给她服下。

“有没有事?头疼吗?”

南乔摇头:“我上过7000多米的地方。5300米没事,就是刚才路有点陡。”

时樾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就还是运动少了,以后要更多运动。”

南乔恼怒地看着他。

天气还算不错。两个人打算再往上走一走,能走多远走多远,然后试飞后晚上返回营地扎营住宿。在他们后面上山的还有一支西班牙登山队,都是专业的装备,意气昂扬,是要挑战登顶的。登山队很快赶上了他们俩,还非常骄傲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时樾和南乔向他们微笑了笑。两人让开道路,让他们过去。

南乔说:“你心态不错。”

时樾:“嗯?”

南乔说:“我以为你会很想和他们一决高下。”

时樾“呵”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当我还才十几二十岁?”

他压着南乔的后颈把她一下子带到了怀里,“你都在我手里了,我这辈子还要去争什么?”

南乔鄙夷道:“肉麻。”

两人继续向上攀登。过了c1爬起来更加艰难,时樾怕南乔体力跟不上,背了所有的飞行器和装备,牵着南乔走。大约在5800米的时候,遥遥看见上面一面巨大而陡峭的冰坡,而山下已经开始起雾了。时樾望上南乔:“就这儿吧?”

南乔点点头,两人开始调试jaeger,准备起飞。

这时忽然听见上方骚动,那支登山队以西班牙语高声呼喊,喊声起伏不已,焦虑而又惊恐。

有登山队员跑下来,南乔用英语问道:“怎么回事?”

登山队员指着上面的冰坡,焦急不堪道:“我们试图迂回冰坡上山,有两个队员滑坠,现在失联了!现在正在联系搜救,你们看到他们了吗?”

南乔和时樾摇头,南乔说:“从哪个方位掉下去的?”

那登山队员也是专业的,很快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方向。

时樾说:“用jaeger试试。”

南乔点头,取消了jaeger的安全速度设置,操纵它迅速起飞,朝着登山队员滑坠的方向飞去。时樾打开手中的平板,上面清晰地出现jaeger所覆盖的广角视野。

那个西班牙登山队员惊呼一声,大喜过望!朝着山上的同伴高声喊叫,挥舞着手说:“有中国的朋友帮助我们!有无人飞行器!我们有希望早点找到他们了!”

他说得不错。联系搜救还需要一段时间,尤其是外国人,还需要经过流程审批,直升机救援队的到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然而抢救是争分夺秒的事情,早一点定位清楚,救援队就能够更早救人。

这样的搜救比试飞还要紧张。

又是超视距飞行。南乔和时樾,还有西班牙登山队员们密切关注着jaeger传回的图像中的每一个角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画面晃动。南乔操纵着遥控杆,眼睛盯着图像上的一系列参数,明显感觉到山间的大风对jaeger的扰动非常大。

越往山下方搜寻,雾就越来越重。这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

时樾紧盯着画面中的山面陡坡,忽然说:“这里有擦坠痕迹,再往下!”

这时候jaeger已经飞行了十三分钟,接近低温下电池续航的极限,根本不可能返航了。

南乔没有让jaeger停止降落,而是沉着地让它继续下坠,利用最后一秒钟所能搜寻到的画面。她对时樾说:“记录好空间定位,没电了。”

画面骤然一片空白——jaeger坠机了。但在最后一刹,队员们看到了一块熟悉的布料,还有缆绳。

西班牙登山队员遗憾而又失落地惊叫,南乔却又启动了第二架飞行器,照着时樾刚才记录的空间定位数据,以最大速度飞降而下。

第二架jaeger在那片范围中透过雾气,艰难地搜寻。很快又是八分钟过去,它也根本不可能返航了。

所有的登山队员们大气也不敢出。

还有五分钟的希望,没有人会放弃。

最后两分钟。

一分钟。

画面中骤然出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在微微地晃动!

“oh my god!”

“oh my god!!!”

找到了!

南乔调整jaeger的镜头,时樾手中的画面出现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但他还活着!在向飞行器挥手!

登山队员们几乎就要喜极而泣,时樾截下那张回传的坐标图,递给他们。“sos。”他说。

南乔看着时樾淡淡一笑,用英语对登山队员说:“赶紧传给搜救队吧。”

遥控器上的警示灯一闪,第二架jaeger再次坠毁。

登山队员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紧紧抱住了南乔和时樾。要了和他们的合影,还有名字电话,又照下了他们装飞行器的盒子上即刻飞行的名字和logo。

“你们救了我们朋友的性命,我们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南乔和时樾相视而笑。

南乔刚才为了更好地操纵飞行器,脱下了厚厚的手套,现在一双手冻得红红白白的,完全没了温度。时樾解开脖套,拿着她的一双手放进了自己的脖子里。

“暖么?”

南乔圈着他的脖颈,冰冰的指尖擦着他颈后温暖又结实的肌肤,头抵在他锁骨上,低低地笑。

“笑什么?”

“开心。”

“……”

“两台jaeger都坠毁了你也开心。”

“开心。”

她抬唇在他壮实的喉结上吻了一下。

“你在,更开心。”

直升机救援队很快抵达,根据南乔和时樾提供的坐标位置,救下了两名遇险的西班牙登山队员。其中有一个伤势极重,急救医生说倘若再晚几分钟,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登山队对南乔时樾二人千恩万谢,执意以现金感谢,被他们拒绝了。

两人确认那两个遇险的登山队员人身生命无虞之后便返回了c1营地休息。时间已经很晚,两人没有时间再往山下赶,只能选择在山上扎营露宿。

营地里还有不少其他登山的人员,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色的口音,还有一些国际友人。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下午西班牙登山队遇险的事情,对时樾和南乔两个人便是分外尊重和欢迎——邀请他们一起享用晚餐,天南地北地神侃以打发漫长的夜晚时间。

时樾会说话,阅历也丰富。只要他想聊,跟谁都聊得来,人缘奇好。三两句话就和营地里的人打成一片。南乔则不太习惯有这么多人的地方,只是默然地坐在他旁边,听他说话。目光里映着炉子里燃烧的火焰,明亮又沉静。她这副样子,反倒惹得别人对她好奇起来,尤其是几个欧洲过来的老外。

时樾明显觉出南乔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便在她耳边问道:“吃饱了吗?”

南乔点头。

“吃饱了咱们就走。”

“走?”南乔疑惑问道,“咱们今晚不在这里住?”

时樾捏了捏她的耳朵,低声道:“这里怎么过咱们的二人世界?”

南乔淡淡一笑:“你又有什么点子了。”

时樾带着南乔,往山下行走了一小段,找到了一个驼峰间的凹地。这片凹地避开了人迹,正对东方,平坦又避风,刚好容纳得下一个大帐篷。地面上都是石质,覆盖着一层白雪,正适合扎营而宿。

南乔喜欢这地方,问:“你怎么找到的?”

时樾展开帐篷,随口应道:“知道你只习惯和我睡,一路上都盯着。”

南乔脸上微微一红,好在天色沉黑,探照灯下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时樾说:“这儿可以看日出。”

南乔心中一动。贡嘎雪山之上,云海日出是一绝。这样的巨峰高耸、冰川环簇,比起泰山日出、海上日出,又是一种格外不同的壮观。

时樾和南乔合力把帐篷严严实实地搭起来,钻进了睡袋。高海拔地区体力消耗大,两个人又都是马不停蹄地爬了一天,合上眼便双双沉沉睡去,一直睡到闹钟响起。

帐篷朝东的一面是透明的,两人从睡袋里爬出来,拿湿巾和热水袋的水擦了脸和手,又漱了口,裹了床厚厚的羊绒毯子一起看日出。

天边还只是一线金色,穹顶的暗蓝向东方渐渐变浅,无边无际的云海翻涌着,云气流淌,向四面山岭之间溢出去。

雄奇的群山之上,雪线分明,白雪皑皑如盖,雪线之下呈现出一种和天穹截然不同的蓝色,看得人心旷神怡。

时樾拥南乔在怀里,两人静静地一起看着这无边无际的壮丽美景。

时樾低低喊了声:“南乔。”

南乔“嗯”了一声。

“你听了我很多事情,但是还从没和我讲过你的故事。”

南乔说:“我其实没什么故事。”

时樾道:“那么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秘密。比如说,讲一讲你小时候,还有你为什么会想做飞行器。”

南乔望向帐篷之外,东方天际的一线,红色的光芒正在宏大地扩张自己的领域。众山在沉默中臣服,仿佛拜倒在贡嘎雪山的脚下。

这正是飞鸟一般俯瞰大地的视角。

回忆渐渐清晰地浮现在南乔的眼前。

她记得起很小时候,大姐南勤身体不好,总在医院住着,父母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她。而哥哥南思,又正在叛逆的时候,总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玩耍。出于“安全”,她被锁在小书房里,只能看到哥哥姐姐的教科书,和一台老式的电视、vcd碟机。

如今的南乔会称呼那段长达三年的学龄前时期为她生命编年史的“禁闭期”,一段扭曲、然而充满了神秘和启示的时期。

“禁闭期”中,她的时间贫瘠到连数学书上的每一个数字都饱含了意义。然而彻底改变她的世界的,是她从一个满是灰尘的书箱里,发现的两张vcd碟片,似乎是父亲南宏宙年轻时收藏的。

碟片上粗糙地印刷着三个外国人的头像,充满沧桑感的人脸、男人白色的夸张的头发、女人烈焰一般的红唇。这样鲜明刚健的漫画风格让她感受到了冲击力,然而远不及碟片内容带给她的震撼。

那时候她还不懂英语,但是或许人越小的时候,语言不通所带来的障碍越是没有那么大。她竟然顺畅地从头到尾看完了,并且记住了那个电影的名字:blade runner。1982年的电影,拍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出生。

她所印象深刻的是汽车模样的飞行器从昏暗的街道上混着雨水升起,身边闪亮的霓虹灯、巨大电子屏面上妩媚微笑的女人都在向下降落。视界腾空,多边形的摩天大楼在下方旋转,喧闹的都市在雨水中漂移。

“我一直都记得那些在密集的楼宇间穿梭的飞行器。”

南乔低低地说。

“我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们的世界里也会有无数飞行器,建立起低空领域的交通。他们传递货物、信息和必需品,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南乔忽而淡淡地一笑,回头望向时樾,“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理想主义了?”

她和周然也曾经简单地提起过。但周然都是一笑置之,“太遥远啦!等你去世的时候都未必看得到啦!”

时樾“嗯”地低笑了一声,说:“你好疯。”

南乔心中有稍许的失落。

然而只听见时樾说:“正好我也疯,咱们便一块儿疯吧。”他拦腰搂紧了她说,“疯到个七老八十的。”

南乔心中倏尔一震。

时樾说:“听你刚才说的,好像你爸妈对你照顾得并不多。”

南乔淡淡笑了笑,给他简单讲了一遍自己的来历。“或许就是那几年吧,我没办法变成我爸想要的样子。也可能是有代沟,我和他的沟通,一直不算顺畅。”

时樾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

“终归是你的爸爸。”他微微笑着,“就像当年,我爸再喜欢赌,我知道他的本意,是想让我和我妈过更好的日子。只是他走错了路。”

“后来他去世……”他半张脸埋在南乔的头发里,“我永远不会后悔私自出校去看他最后一眼。”他“呵”地轻笑了一声,“如果再来一遍,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会。”南乔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再来一遍,我不会收下那篇论文。”

时樾低低地笑了,吻她的发顶和脸颊,“那就没我们的现在了。——让这件事过去吧,不要再提。多和你爸妈在一起,不要像我现在,再也没了机会。”他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帮我讨好讨好首长。”

南乔转过身去,跪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的。

“他要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会喜欢你。”

希望吧。时樾的心中总有一抹阴影,但他没有说出口。当年在北方航空军事学院,他远远地见过南宏宙。那个和平时期成长起来的、功勋卓然的军人,高大威武,肃然正义,是那时候每一个学员心中想要成为的人。

但如今的他,还能够为南宏宙所接受么?

不去想这些。他微微笑着,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蹭了蹭,“你真漂亮。”

你也真好看。

南乔在心里说。

他的眼睛那么的湛透,锋利又透明。她还记得起初次见面时他眼中的冷漠,但这时已经转变成了另外一种执着。

从他如此漆黑而通透的眼睛里,她看到云海和雪峰之间的太阳升起来了,释放出万丈金芒。那样博大的光,像烈火一般在白雪之上燃烧。

南乔说:“时樾,其实除了记忆障碍,我确实还有一个秘密。”

时樾好奇地“哦”了一声。

“其实我是一个文盲。”南乔坦然地说,“除了严谨的科学论文,我写不出任何文章。”

“哈!”时樾笑道,“信呢?你没有写过信?还有,情书?”

南乔摇摇头,“带有主观色彩的,我写出来都是一塌糊涂。我的作文从来都不及格。”

“天啦。”时樾夸张地说,“我觉得我失去好多。”

“你想看?”南乔皱着眉问。她知道对于军人出身的人来说,“信”,确实带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不像普通人,能够通过手机和网络随心所欲地与所爱的人沟通。那一纸纸的信笺,便是他们传达和接收感情的最好桥梁。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军人,大多都有信件情结。

时樾笑道:“你给我说说情话,或者,念念别人的情诗也行啊。”

南乔认真想了想,说,“那三年的禁闭期里头,我确实看过一本诗集。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过文学方面的书。”

“念念。”时樾笑着说,他就喜欢看南乔这种认真的样子。

就算是他开玩笑,南乔也会当真。如果他说想要她给她摘月亮,她一定会计算一下去月球的成本和可能性,然后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够实现登上月球。

他最开始觉得这女人这样真蠢,可现在,他觉得她蠢得可爱,蠢到他心心念念,蠢到让他心疼。

南乔注目着他的眼睛,念道:

“我记得你去年秋日的样子。”

“你是灰色的贝雷帽、一颗静止的心。”

“在你的眼中,曙光的火焰嗔斗。”

“树叶纷纷堕入你灵魂的池中。”

她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准。

时樾后来的生命之中,再也不曾忘记过这个时刻。

他钟爱一生的女人微乱着乌黑的长发,和他一起裹着毯子,在雪峰云海上初升的日光里,严肃着一张素净的脸,给他认认真真地念这样一首西方的诗歌。

他受过的教育很普通,九年义务教育,然后进入北方航空军事学院。比起文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享受枪支冰凉而坚硬的手感、拳拳入肉的痛快。

他甚至不知道“火焰瞋斗”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整段诗歌的逻辑是什么。

可他听懂了。

这也许正是文字和诗歌的魔力,若不然,那在没有文字、人皆愚昧的时期,《荷马史诗》和《摩诃婆罗多》,为什么会口口相传、生生不息?

南乔诵念诗歌的表情依然严肃,音调平直无华。然而他知道她的每一句都是为他而念,他体会得到那平淡表象之下的炽烈情感。

他的眼中,有曙光的火焰瞋斗。

她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堕入他灵魂的池中。

“让我的双臂如攀爬的植物般紧握,”

“树叶收敛你的声音,缓慢而平静。”

“敬畏的篝火中我的渴求燃烧。”

“甜美的蓝色风信子缠绕我的灵魂。”

“我感觉你的双眼游移,秋日已经远去;”

“灰色的贝雷帽,鸟的声音,像一座屋子的心,”

“我深切的渴望朝彼处迁移,”

“我的千吻坠落,如琥珀般快乐。”

“孤帆的天空,山丘的阡陌,”

“你的记忆以光制成,以烟,以沉静的水的池塘!”

“越过你的双眼再过去,夜正发光。”

“干燥的秋叶在你的灵魂里回旋。”

雪山之上,云海之巅。那轮红日喷薄而出,将他们照彻。

贡嘎神山上的玛尼石静静堆叠,五彩的风马幡高高扬起,颂赞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