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兰子之章(2/2)
“夹那个东西有效吗?”
“就是因为有效才夹的嘛。夹完以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看到鼻子上翘了。”
“再夹就要把鼻子夹烂了。”
“不会的。”
在纯子的劝说下,兰子也试着夹过一次,但感觉太疼,只夹了一会儿就摘下来了。兰子可不想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去做这种努力。而实际上,她已经得到了驹田的爱,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
可是纯子那方面的感情问题进展得并不顺利。
兰子知道纯子之所以忍受着痛苦夹鼻子就是为了不输给那个姓江原的女孩。平常什么事情都对自己讲的纯子,唯独在与安斋之间的问题上不怎么开口。这也足以证明纯子正承受着感情的痛苦。
“小白脸那家伙知道阿纯喜欢他吗?”
实在忍不住了,兰子试探着问纯子。
“谁知道呢。”
纯子的表情中露出难得一见的失落。
“上次我给他写过一封情书……”
“那后来呢?”
“那个家伙马上把我叫到教研室里去,一本正经地批评我,说什么‘不许跟老师开这种玩笑’。”
“神经。”
兰子真想现在马上冲到小白脸的面前,告诉他:“阿纯是真心真意爱你的呀!”
照此看来,这个男人的感觉也未免太迟钝了。不过在这一阶段,兰子还是低估了纯子对安斋的感情投入程度。
虽然纯子说她喜欢安斋,但兰子依然将纯子对安斋的追求理解为是属于某种崇拜的心理,就如同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们追逐明星一样。
纯子在理科实验室里喝升汞水企图自杀这件事情就是发生在这一年的秋天。
下课后,她一个人偷偷溜进实验室,从药品柜中拿出升汞水喝了下去。后来是在这里巡视的保安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纯子。
得知这一消息后,兰子和母亲直奔医院去看望纯子,可纯子醒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小白脸呢?”
“他吓了一跳,已经赶过来看过你了。”
兰子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父母亲好像都没听懂她们之间的对话。
“然后呢?”
“我想他还会来的。”
“是吗?”
升汞水烧坏了她的嗓子,纯子说话时的声音嘶哑得很。了解到安斋的情况之后,纯子好像放下心来了,而后又沉沉地睡着了。
这次自杀未遂事件毫无疑问是纯子为了吸引安斋老师的目光而故意策划的,这一点兰子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但是这样做之后的效果却非常值得怀疑。
由于出了这种事,安斋老师的确吓了一跳,马上赶到医院来看她。但也仅此而已。他和那个姓江原的女生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受到破坏。
结果到最后也没有人能够理解少女企图自杀的真正原因,纯子就出院了。事实证明这件事完全是纯子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嗓子被烧、胃也一度发生溃疡,最后完全以纯子身心受损而告终。
“那个家伙简直就是榆木疙瘩脑袋。”
兰子对小白脸反应迟钝的表现耿耿于怀。
“赶紧忘了那个家伙吧。他有什么好?像他那样的男人世上多得是。”
兰子愤愤不平地嚷嚷着。可纯子只是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因为升汞而变得粗糙的面部肌肤,一句话都没有说。
四
自杀未遂以后纯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在学校的时候可能还好些,回到家里以后她马上就拿出画板,调整颜料,开始埋头作起画来。前边的头发垂落下来都快把她的脸遮住了,可是她全然不顾,全神贯注于绘画的时候,连衬衫啦裤子等被颜料弄脏了,她也都顾不上擦。
关于纯子自杀的原因,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但结果还是归结到一点上,那就是因为青春期的少女很容易产生情绪上的波动所致。父母对这种说法也表示赞同。
而真正能够理解纯子的悲伤的人只有姐姐兰子。刚刚十四岁,就经历了人生中致命的一次感情挫折,甚至为此企图自我了结生命,她觉得妹妹实在太可怜。因此她尽可能避开一切有关安斋老师的话题。
对于纯子来说,比较愉快的话题应该就算是绘画了。
纯子上小学的时候就很会画画,还曾经入选过北海道儿童画展,而自从她升入女中二年级的时候让父亲给她买了一套油画颜料之后,她的画一下子变得相当大气了。
“这张画,画得真不错。”
“我正跟着平川太平学呢。”
平川太平是女中的绘画老师,兰子也曾经跟他学过绘画,学生们往往会只取他姓名当中的名字,直呼他为“太平”。
“我又没特意去求他,他就主动跑过来说因为我有天赋,他无论如何都想教我。”
“那是单独指导喽?”
“午休的时候或者放学以后,他只叫我一个人到绘画室去教我,应该算是吧。”
“那个家伙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
“到底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在我被小白脸甩了以后情绪处于低谷的时候,的确是他帮了我。”
这次纯子主动提到了她最忌讳的那个人的名字,反倒令兰子不知所措了。
“上次我拿康乃馨去送给小白脸的时候,看到他教研室的桌子上摆着玫瑰花,这件事我跟你说过吧?”
“玫瑰花是不是那个姓江原的女孩子送给他的啊?”
“就是啊。这种时候我再送康乃馨给他也没意思,所以后来上绘画课的时候,我干脆就画那束康乃馨了。结果太平走到我身边对我说,如果你不能忘掉一切放松心情是不可能画好画的。”
“那就是说,太平那个家伙知道你曾经爱过小白脸?”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特爱过来套近乎。”
纯子说话的样子好像这事跟她没关系似的。
“在别人感情最脆弱的时候乘人之危,真够卑鄙的。”
“不过这样一来我倒也没那么寂寞了,而且他还鼓励我参加下一次的北海道画展,好像也还不错。”
“你真的准备参展?”
“他说我肯定能入选。”
“是吗?”
兰子重新审视了一会儿那张固定在画板上的画。那张画上以水蓝色为背景,以贴画的风格画着白色的瓷瓶和玫瑰。
“我告诉你吧,他还邀请我一起出去写生呢。”
“只有你们俩?”
“是去定山溪,当天去当天回来。”
“还是不要答应他比较稳妥。”
自己倒还罢了,兰子可不想让男人接近纯子。
“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他这个人还有点儿用。”
“为了能入选北海道画展?”
“是啊。他现在对我的画比对他自己的画还上心。”
“可是他那么做,绝对不只是出于他对你的关心。”
“那家伙好像觉得我虽然是个可怕的孩子,但的确有天赋。”
“我说的不单是这个意思,他会不会是作为男人接近你的呢?”
“就算是那也不错啊。”
纯子将沾着油彩的脸转向兰子。
“女人能得到男人的爱护有什么不好?”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女人就是应该让男人捧着、哄着的。”
“可就是男人,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你现在还不了解,其中也有狡猾的、品行恶劣的,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不用替我担心啦。何况我也没把那种东西看得那么严重。”
“什么东西?”
“处女。”
纯子压低声音说,然后笑了笑。
“姐姐不是也曾经说过吗?”
的确,兰子也记得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是在兰子因为父亲太顽固而奋起反抗,曾经一度离家出走逃到朋友那里去住的时候,不得已才说的话。
“话是那么说啦,不过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应该献给自己喜欢的人才是。”
“我倒没想到姐姐你还真够老脑筋的。”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说的全都是大道理呀。”
兰子有点儿慌了。妹妹这样说她,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有什么立场?
“不过再怎么说,毕竟还是献给自己喜欢的人最好。”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啊。”
纯子刚学会抽烟,她这会儿就点燃了一支香烟抽了一口,好像怕呛似的皱了皱眉头。看着她那孩子气十足的侧脸,兰子感到妹妹已经开始渐渐脱离开自己,就要到自己不可及的地方去了。
十一月初的一天,天气非常好,真可谓晴空万里,秋高气爽。不过入夜以后,户外的气温突然降了下来。和驹田分手以后,兰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钟了,可是纯子还没回来呢。
这段时间以来,纯子外出的频率相当高。兰子晚上外出就已经够多的了,纯子现在和她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母亲的唠叨,她们姐俩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说:“这都是为了艺术,没办法呀。”仿佛她们现在要把以前受到压制淤积下来的郁闷,都要以艺术为借口宣泄出来一般。
这天晚上,纯子回家的时间比兰子还晚了一个小时。她没有经过客厅,直接从玄关走进了位于右手的寝室。看她那步履蹒跚的样子,就像是喝醉了。
可是等她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兰子发现纯子根本就没喝酒。
“姐!”
纯子连最里边穿的内衬衣都一下子脱掉了,像小猫一样用头蹭着兰子的前胸。每次她上床比兰子晚的时候都会这样,不过今天晚上她的动作尤为激烈。
“你跑到哪儿胡混去了?瞧瞧都冻成这样儿了。”
当揽过纯子光滑的肩膀时,兰子感到纯子身上有些异常。具体的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只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到了。
“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兰子推开正准备抱住的肩膀,再次仔细瞧着纯子的脸。
“是出事儿了吧?你老实跟我说实话。”
纯子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兰子原来就有预感,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来到。早晚会有一天,妹妹将离开自己投入男人的怀抱。尽管她也明白这种事情不可避免,但总觉得还早着呢。
“姐姐没生你的气,只是说让你把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而已。”
听她再次这么说,纯子才慢慢抬起头来。
“为什么我就必须说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不是也一直都在做吗?可我还是拥抱你了呀。”
“可是……”
“别说了,赶紧抱住我。”
她舞动着头发,用鼻子蹭着,紧紧地缠了过来。她们互相把一条腿贴到对方的两腿之间,再把贴在中间的那条腿微微向上抬起,使两个人之间不再存在一丝空隙。随着每一次细小的呼吸,胸部起伏摩擦着。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兰子竟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
纯子到底还是回来了。无论她在外边和什么样的男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结束之后她都会马上回到自己身边。自己怀抱中的纯子现在已经不属于任何男人。她还是那个从小就和自己相拥而眠、一起长大的纯子。
她们拥抱在一起,疯狂地亲吻着,最后两个人分开身体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因为现在纯子从男人那儿又迅速地跑回到自己的身边,兰子感到非常满足。
“小白脸那家伙,听说要结婚了。”
纯子忽然想起来了似的说道。
“到底还是和江原?”
“对。”
“真够傻的。”
“没办法,对方又是个美女。”
“对纯子这样有才能的人视而不见,竟然去娶那么个平凡的女人。”
纯子没有回答兰子的话。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估计可能是哥哥去上厕所吧。今天晚上有月亮,而且天空好像格外晴朗,借助于透过窗帘漏进来的那点光亮就能看清楚房间里各个角落的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纯子吹起了口哨。
“还是把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忘掉吧。”
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光亮,纯子的半边脸浮现在眼前,她吹的曲子是《田纳西华尔兹》。
至于纯子到底是委身于什么样的男人,对于兰子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更令她在意的是纯子的心情,因为她非常清楚纯子偏偏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让自己委身于男人,那是多么痛苦的决定。
“姐,从现在开始我要变成肺痨了。”
又重复了两遍《田纳西华尔兹》之后,纯子开口说道。
“肺痨?”
“就是肺结核啦。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来的话,姐姐就告诉他‘纯子是肺痨’好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装得出来?”
“我从明天开始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上学的时候就戴着口罩去。像肺结核病人那样的咳法很容易学的。”
纯子故意轻轻咳了几声。
“怎么样?有点儿像吗?”
“你想装病啊。”
“对呀。我听阿鸢说,如果用双氧水擦头发的话,头发自然就会变成茶色。那样一来不就更像肺痨了吗?”
“那样一来,老爷子就更得说你了。”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老爷子不好。是老爷子他们把我的脸生成了这个怪模样,才害得我不得不费这么大的劲儿。”
“阿纯……”
兰子再次把纯子揽进怀里。输给了比自己高一年的江原,不愿服输的纯子才最后想到了装结核病这一招。看样子她是在经过反复思考之后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认为和美女进行抗衡这一招最有效。
“你那么做,会真的把身体搞坏的。”
“无所谓啦。面色苍白的少女,带着大口罩,满脸痛苦不堪的表情,这种形象是不是很棒?”
纯子好像是要来真的。虽然兰子觉得她所要做的事情很无聊,可是对于不惜下这种功夫也要扮得美丽一点儿的妹妹,兰子是既害怕又心疼。
正如她所宣称的那样,从那天起,纯子半个月没有去上学。她向母亲汇报说医院的医生诊断她得了支气管炎,需要在家休息,然后就每天一半时间用于画画,一半时间花费在用双氧水擦头发上。
十二月初,第一场雪过后,整个城市都变成一片银装素裹。这一天早晨,纯子急不可耐地上学去了。
她戴着一个大号口罩,贝雷帽稍微斜戴在头上。从口罩里露出来的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以及白皙的面容,在深蓝色女生专用校服大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垂肩的长发用双氧水脱过色以后已经变成了茶色,这使纯子脸上原本有些显得冷酷的感觉得到了缓和,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她故意微微低着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那样子绝对就是一个得了肺病的北国少女形象。
“因为稍微吐了点儿血,所以医生让我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纯子仍戴着口罩跟班主任广尾老师解释道。老师毫无疑问地相信了她的话。是啊,在他眼里,纯子那种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样子,再怎么看都像是大病初愈,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还有故意装成肺结核的孩子呢。
总之,纯子因此获得了最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不上她讨厌的体育课,甚至还可以随意从学校早退。
十二月中旬开始,初雪渐渐变成了积雪,紧接着新的一年就到来了。
“我已经不再让太平教我了。”
纯子突然有一天这样告诉兰子。那是在纯子扮成得了肺病的少女之后,升入女中三年级的那一年春天。
“我现在跟一个姓浦部的人学画呢。”
“那个什么浦部是什么人?”
“他是自由美术协会的会员,画的抽象画感觉相当不错。何况他现在还是个职业画家,我想应该具有一定的实力。”
“可是你这么做,太平不生气吗?”
“太平那家伙是强烈反对我这么做,他说像浦部那种怪胎绝对不行。我要是让他教的话就彻底完蛋了。”
“那他真的是怪胎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总比太平强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跟太平学的了。”
兰子一时还难以相信,妹妹真的是天才少女吗?她在绘画这方面真的进步那么快吗?
“嘴上说的再怎么像那么回事儿,还不就是在学校里教教绘画,像他那种人到底还是欠点儿火候。”
“不过你现在毕竟还没毕业,最好还是注意点儿,别让太平恨你才是。”
“他绝对不会恨我的。因为我告诉他说,是浦部先生主动跟我说无论如何想帮助我,我才决定跟他学的。”
“真够过分的。”
“浦部先生那边也相当介意太平,说什么‘你虽然有天赋,但是在你的画里还看得出他对你的负面影响’,就是不肯夸奖我画得好。男人真有意思。”
不偏不倚地看着两个大男人为了自己在争斗,这种场面或许真的很有趣。可是看到如此年纪轻轻的妹妹就已经知道如何去操纵那些大男人了,兰子真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这件事才好。尽管这个人是自己的妹妹,兰子仍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的。
“那个姓浦部的画家长得帅吗?”
“一点儿都不帅。娶了个有点儿神经质的老婆,而且还有孩子。戴着一副眼镜,是个万事不着急的父亲那样类型的中年老大伯。”
“不过好像比太平强嘛。”
平川太平身材有点儿胖,颧骨高高的,相貌离美男子差远了。
“只不过个子高点儿,还像点儿人样罢了。”
“太平,好可怜哦。”
说坏话归说坏话,太平毕竟也是曾经教过兰子的老师。是否有作为画家的才能暂且不提,现在纯子一句已经没什么好跟他学的了,就简单地把他抛弃了,这在兰子的角度看来总还是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不过我觉得太平没什么好抱怨的。”
“真的吗?”
“本来就是嘛。他不过是在我因为失恋情绪低落的时候趁虚而入插进来的,要说起来就像个小偷似的在趁火打劫。何况我还让他亲过我呢……”
纯子说到这儿,露出一丝微笑。
“我倒觉得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兰子虽然也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她也清楚地感觉到纯子已经开始走向自己无法掌控的另一个世界。
总的来说,纯子从太平转向浦部这一举措看样子还是很成功的。
这一年的秋天,纯子第一次提交了一幅题为《酸浆和日记》的四号静物画就入选了北海道美术展。当时在所有人选者当中,纯子是最年轻的。再加上她还是个身穿校服的美少女,因此连报纸上都对她进行了专门报道。